马车停下，别寒漪沉浸在哀恸中，直到过了好久斥悦才出声提醒。她怔了怔神，下了车。陆竞毓等在厅堂，见她进来连忙跑过来，期待地望着她。
她没说话，斥悦摇了摇头，陆竞毓明白了。
“漪儿，上楼去，别担心，还有机会。”
斥悦扶着她走了，陆竞毓转去了别逋房间。
他坐在书案前，正奋笔写着什么。见她进来拿东西挡了挡起身迎她。
陆竞毓屈膝欲下跪，别逋拉住她。
“夫人这是干什么？”
“老爷，我没求过你什么，这次求老爷帮忙周旋。”
别逋一脸难色，陆竞毓急声说：“我知道老爷一向大公无私，但平疆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怎么会杀人。我没想过要老爷偏袒，只求老爷保证审查公正，我相信总会水落石出。”
“夫人，有些事不是我想怎么就怎么样的，这事我也是刚知道，可见压根不想让我参与。不管是真是假，这事闹上朝堂总好过在暗处。”
“可是，平疆他才回来，他怎么可能做出这事？”
“夫人放心，”别逋拍了拍她，“即使我不参与，也会上心，不会叫人冤枉了孩子。”
陆竞毓听他说“孩子”，心中的担忧少了一分，他把她的亲人当亲人，一定不会放任别人栽赃。
“不要多想，要好好休息，别等孩子出来了你再病倒，若让大哥知道，又要责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我睡不着……”
他拥着她往外走，软声劝慰：“养好精力才能救人，夫人听话。”
“老爷陪我吧，我现在整颗心安定不了，乱糟糟的，有人说话还不会乱想。”
别逋叹了一口气，“唉，堆了很多的政务还没处理，怕耽搁救人，想先……”
“政务要紧，老爷先忙。”陆竞毓打断了他。
“嗯，好，你先回房，困了就先睡。”
“嗯。”
她出了房，抬头望了望满天星空，暗暗地叹了口气，心中竟升起一种孤独感。她出生高贵，嫁得良婿，又得贵女，世间万千人追求的一生她唾手可得，缘何凭添愁绪？
别寒漪上了阁楼，一进东首房就枯坐书案，仔细回想表哥和郭家会有什么渊源？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什么渊源。
“小姐，”斥悦见她半天不说话，开了口，“我给你端点小菜上来，你吃点东西。”
她还是不为所动，斥悦看了看，不确定她的话她是否听到了，正想再说一次时，突然咚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磕在地上。
别寒漪回神，抬眼便见鬼啸跪在那里。
“主人……”
“没让你进来。”别寒漪冷声说。
“……我……”
“我现在没功夫打你，出去！”
他没动，斥悦怕小姐生气，连忙去拉，“你先出去，等有事了再叫你。”
“我……我在……”
“你在？你在什么？”斥悦问。
“我在……在场……”
别寒漪皱眉，心中拼凑出一种可能，问：“你是说你在场？”
他点了点头。
“表哥杀人的现场？”她得再确定一下。
“嗯。”
别寒漪惊得起身，狐疑地看着他，“说来听听。”
鬼啸结结巴巴说起事情经过来，有些地方他说不明白，还用手比划。表达不清楚的地方，斥悦帮着说清楚，一柱香后别寒漪总算知道了事情经过。
原来从斥悦带他去找陆平疆那天起，他就每天会去跟着陆平疆学，而陆平疆也正有此意。第一天练了一会功后，他带他去集市。他从斥悦那里了解到府里除了斥悦很少有人和他说话，也不怎么接触人。
二人到了集市，人很多，他新奇地看着这些，仔细观察别人的唇形，暗地里练习。就在他们准备走时，听到呼救的声音。
二人走过去看，原来是一对母女被人偷了荷包，那名女儿指认小偷却被骚扰污陷。母亲急得去抓那名小偷，女儿受委屈在那掉泪。
陆平疆出手了，他在小偷身上搜到了荷包，小偷见遇到对手对他们警告一声后跑了。他把荷包还给人家，一番感谢问询后才知对方竟是淮平侯夫人和小姐。
陆平疆也报了家门，都是为国杀敌的勇将，程熹多了一分亲切感，又见陆平疆仪表堂堂且人品贵重，不免生了心思。
回去后程熹还向人打听了将军府的事，得到信息后正中下怀，这不就是她要找的女婿吗？人品家世样样在她的要求内，这样的人得抓紧了。
次日，便带着礼品去了将军府，名义上是感谢出手相帮。不过没见到人，陆平疆出去了，良叔收的礼。
程熹肯定不会放过，带着女儿去逛集市，看能不能偶遇，就算不能也有机会看其他的。两日后还真见到了陆平疆。
正是出事的那日，陆平疆和鬼啸看见迎面而来的人上前打招呼，程熹心中欢喜，连忙邀人去喝茶。
长者邀，陆平疆只得应了。四人来到茶楼，才喝到一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正是那天的小偷。
他来闹事，什么口不择言的话都说，气得程熹上前与他理论，郭浅依只得劝拉住自己母亲。陆平疆抬脚踢了小偷，让他快滚，谁知他竟不像上次急忙跑了，反而一副你打死我的样子要与陆平疆杠到底。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陆平疆见他耍赖，又扬言他们官家子弟欺人，百姓们都看着，也就不好再出手将人打走。
小偷得势，看他不敢动手，也就放肆起来，指指点点说着自己的委屈，控诉陆平疆仗势欺负人。
为避免惹事他只得忍气吞声，便想走。无奈一众百姓不明所以围着不让走，程熹看着他受牵连，又气愤小偷颠倒是非，于是力争起来。就这样一群人闹得不可开交，人挤人之下，程熹和郭浅依分开了。
没过多久，陆平疆听到有人叫他，下意识地回头，一个人影朝他扑来。他连忙接住，鬼啸也看见了，和他一起去接。
一人抓了一边，将人接住后才发现是郭浅依。她伸手想抓，陆平疆却看到她满手鲜血，瞳孔震惊，下意识地想握住她的手，却摸到了插在郭浅依腹部上的刀柄。
鬼啸睁大了眼睛，看到那名小偷跑了出去，他刚想去追，就听到一句“竹衣男子杀人了！”那天陆平疆穿了一件白底绣竹的长衫。
百姓们四下散开，陆平疆回了神，朝鬼啸说：“你快走。”鬼啸还愣在那里，陆平疆来不及解释一脚踢过去，他闪躲间跟着百姓退开。
人群退散后，陆平疆扶着郭浅依的样子映入众人眼眶。程熹双眼欲裂，疯跑过去，看到女儿抓住陆平疆胸前的衣服，满手鲜血，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而陆平疆一手抓住郭浅依肩膀，另一只手在刀柄上。
“夫人，你冷静……”
程熹大喊一声，一巴掌甩在陆平疆脸上。她抢过郭浅依，颤抖着手摸向她的脸，脸上的温度渐渐流失。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马上就有官兵来了，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对官兵说：“官爷，杀人了，竹衣男子杀人了。”
鬼啸听到声音和之前一样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官兵不由分说地带走陆平疆，鬼啸一看也不声不响地走了。回到相府，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不敢进去，一直在门外徘徊，直到别寒漪得知消息出门来他才赶紧跟上。
“怪不得你一整日不见人，还一脸心虚，原来……”斥悦总算明白他刚刚的神色。
“谁让你们瞒着我找表哥！”
别寒漪一声怒吼，斥悦和鬼啸立马跪地。
“小姐，”斥悦解释，“是我不好，这事是我擅自作主的。鬼啸每天辰时过去找表少爷，晌午就回来了。今日晌午没回我应该去问的，对不起，小姐……”
别寒漪顺手拿起一本书扔向鬼啸，指着他骂：“都是你这个祸害惹的，你为什么要去找表哥！为什么你要丢下他！为什么不是你把他踢开！”
表哥之所以把他踢开，就是怕他的出现会连累到她，可是表哥好傻，如果他让鬼啸承担这一切，不但替自己解了围，还顺手帮她除了这个难缠的人。
鬼啸愧疚难当，头垂到了胸前，宁愿她骂得再重些。
“小姐，”斥悦哭了出来，“他也不想的，表少爷没有杀人，这就是栽赃，我们只要找到证据就能救表少爷。”
“你说得轻巧！那么混乱的情况下怎么找证据！程夫人亲眼看着女儿死在表哥手上又怎么相信我们！”
“主人……打、打我。”
鬼啸自请求打，斥悦上前拉着别寒漪的手哭泣说，“小姐，别别打，留留着他帮忙找凶手。”
别寒漪甩手将斥悦甩开，怒气难当，恨不能现在就杀了此人。她的担忧没错，他就是祸害，如果不是他表哥就不会出事。
她明明已经阻止表哥入狱的结局了，还是回到了原点，还搭上一条无辜的生命。难道她改变不了任何结局？
如果这样，那鬼啸又是怎么来的？他们相见是在十年后，为什么这一世提前了？他还清醒了，成了她的仆人，这不就是改变了吗？
那如今的一切又说明什么？难道真要他成为奴王或者死才能改变？微敞的窗缝跃进来清凉的夜风，别寒漪举起的鞭子最终没落下去。她垂下头转身背对他俩，只字不言。
斥悦知道她这是不追究了连忙拉起鬼啸，又是挤眼又是嘟嘴催促他快点出去。他磨磨蹭蹭半天才到门口，回头望她。
纤细的背影透着荒凉，他看不到她的脸，也能想像那双眼睛里的悲色足以摧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