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临近婚礼宫里的问候越多了起来,纪鸢怕她胡思乱想赏赐了好些东西,不过回去报信的人皆说郡主一切如常,倒让纪鸢也疑惑起来了。
若她对伯安之有情,怎么短短时间就放手得这么容易?若是无情,那之前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前世或许不知,但这一世回来后别寒漪才明白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对伯安之都算不得有情。不过是因为没看清他的为人,再加上他是最好的人选,且为了顺遂两位母亲的意愿,过她们认为的最好的一生。
这一世幡然醒悟,那少得可怜的情分也就立马分崩离析。而她也在两日后约了连映照在一座茶楼的二楼雅间见面。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映照整个人容光焕发,粉面含春,眼角眉梢无不透着喜悦和骄傲,一进来连房间都变得光亮起来。
桌子傍窗而设,别寒漪早就来了,斥悦在她身后立着。连映照在她面前落坐,眉儿立在她身后。
“我以为这种时候郡主应该躲起来,不成想还约人见面。”言笑宴宴,尽显得意之色。
别寒漪嗤笑,端起茶盏滑动着茶盖,漫不经心地说:“偶然得知这里的茶好喝就想着和连小姐一起品品。”
音落,喝了一口茶。
“郡主好心胸,换我这茶喝不了。”
“人生幸事鲜有十之一二,喝茶便是其中之一,连小姐没体会到那是因为被眼前的蜃楼迷惑,自然尝不出茶的香醇。本郡主却觉得这茶甚好,浓淡得宜。”
她的轻描淡写令连映照不甘,明明她是失败的一方偏偏做出一副大方的样子令人恶心。她是胜利者,她想看到她不甘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连映照将茶往旁推了推,面露愠色,嘲道:“郡主觉得好喝就多喝些,我还要忙很多事情,就不奉陪了。”
她起身欲走,别寒漪喊住了她,在她停下后才淡淡说:“我与连小姐并无大过节,却不想连喝杯茶的情分都没有。这雅间是我特地选的,视野好,推开窗便能看到外面的风景。”
她边说边推开虚掩着的窗,甫一打开外面的嘈杂和光线一起涌了进来。下面杨柳飘飘,水光粼粼,,岸上是一条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此时却堵在了中间。
垓心集中了几圈的人,最里面一圈一个老者倒在地上,旁边是他散乱的货担。一名侍卫正在打老者,老者前面则是威严而立的伯安之,阿昌在他身后站着。
老者是一名挑货郞,行走时不小心蹭到伯安之,竹篾做的货担上刺出来的篾片在他手上划了一条线,瞬间冒出了细小的血珠子。
侍卫怎可放过伤了皇子的贱民,于是一脚踹翻老者,接着便是拳打脚踢,吓得老者连连求饶。不过伯安之全程虽没说什么,但也没阻止行凶的侍卫。
直到老者口吐鲜血奄奄一息时他才恍惚般地叫侍卫住手,看了看手背上的血痕,淡淡说了句小伤不碍事,便走了。
阿昌和侍卫瞪了老者一眼后也跟着离去,留下指指点点的百姓,以及躺在地上的老者。后来有人上前拉起老者,又替他捡起地上散乱的零碎东西,人群这才开始分散。
别寒漪收回视线,嘴角生起一抹嘲笑,假装不经意地说:“本想叫连小姐看风景的,竟是我不懂事了,连小姐还是忘了吧。”
连映照脸都绿了,她从一开始看到伯安之的惊喜,到明白事情时的错愕,再到疑惑,然后到明白这是别寒漪的有心之举的生气,眼中的怒气恨不能将她活剥了。
“有些人身份尊贵却因为一己之私就这么算计别人,幸好殿下大度,那侍卫虽过了点,但也是护主心切。倒是某些人的别有用心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以为这一切是别寒漪故意找的茬。
“四殿下仁善,万万不会欺负弱小,”别寒漪哂笑,“想来也是吓到了,以致侍卫打了那么久才发觉,害得老人吐血。”
她特意强调了“那么久”三个字令连映照不得不多想,明明想反驳,却一时无词,哽在喉中。
别寒漪心中欢快,连表情也变得明媚起来。前世伯安之也是这样放纵侍卫打人,后来传到她耳里她也是半信半疑。
因为仁善温和的他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一副面孔,只是当局者迷,她也没有往细处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了只是喝茶,这是意外。”
“要是殿下知道你……”
“大可以去说,他的皇妃看到不该看到的一幕他会怎么想?”
连映照退后一步,殿下一直都是光风霁月的人物,仁善、谦逊又好学知礼,若他知道她看到这些,定会与她生二心。哪怕这一切是别寒漪算计,她也不想让别人觉得殿下与传言不符。
“连小姐,”别寒漪低头看茶,“人就如这茶叶,不泡开永远不知道它长什么形状。春宴上,纵使有药,一个真克制守礼的人又怎会不顾女子廉耻?是真也好假也罢,总有日久见人心的时候。别让自己回不了头。”
她用的药来自民间,从小就学克制隐忍的皇子断不可能连这点抵抗都没有。
连映照踉跄退了两步,眉儿赶紧扶住她,脸色已没有半点刚刚的得意。挣扎一阵后,她怒瞪别寒漪。
“哼,我知道了,你就是没得到这才耍计诋毁殿下,人的定力又怎么会抵得过药物刺激?刚刚的一切都侍卫擅自主张,他最后也阻止了。这一切都是你的不甘,故意让我看这些,就是为了你能嫁殿下。你别做梦了,哪怕没有春宴上的事我也会嫁给殿下,你想离间我们,我偏不让你如愿!”
别寒漪定睛看她,仿佛透过她看到前世自己的愚不可及,旋即摇了摇头,她不该多此一举。上一世连映照虽处处针对她,皆是受伯安之指使。这一世她虽对伯安之动心,却也没做出什么危害她的事。
如今受她算计嫁给伯安之,她想在还可以挽回时让她好好看看伯安之这个人。偏偏一叶障目,认为这是她在捣鬼。
既如此,也就没有必要惹人嫌了。机会她已给过,她的路始终要她自己走完。
别寒漪起身将窗子关上,随后说:“有些东西推开一扇窗就可以看到,奈何我们喜欢关起来。连小姐,祝你如愿幸福。”
连映照紧随其后接道:“我一定会,只是郡主别再搞花样输不起了。”
别寒漪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了雅间吩咐斥悦拿些银两送给老者,让他看伤。斥悦惊愕不止,连说四殿下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始终不敢相信。
她的反应在别寒漪意料之中,也无心再去给她解释,径直上了马车。襄京热闹起来,大婚已成定局,她也该好好谋划自己的事了。
只是她还未有所行动,七日后便接到陆平疆出事的消息。
就在她见连映照的当日襄京也来了两个人——乃是淮平侯郭綝的遗孀程熹和遗孤郭浅依。母女俩趁大婚来京除了想看看这份热闹外,还有就是完成程熹的一个小心愿。
郭綝从小东学一拳西学一拳,十岁便投身西南军营,从最开始火头营跑腿小兵做起。为人勤快又肯吃苦,后被一位将军赏识,经常教他武功及兵法,又常带在身边历练,学了一身本事。
他也可堪重用,无论是打仗还是赈灾都是冲在最前面,出生入死的兄弟都叫他“不怕死”。后来又在作战中立下汗马功劳,一路从小兵到领兵到主将再到封侯。
英雄从来活在青碑史书中,几十年倥偬的军营生活趟过来了,却在封侯的几年后旧伤复发逝世,留下孤儿寡母两人。
郭綝成婚晚,又大多在军营,所以程熹多年未孕,待他逝世时郭浅依还未懂人事。程熹本是要强的人,沾夫君的光过了好些年风光日子,郭綝走后,又无世子承爵她一下苍老了十岁,办完葬礼便带着少不更事的郭浅依回了郭綝老家。
随着时光流逝老家的人都渐渐老去,郭浅依也慢慢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可是哪怕淮平侯府从前风光,人走茶凉又有几个记得她母女俩,她反正老了无所谓,但女儿不能一生留在家乡。
要想女儿能有所依靠,唯一的途经就是嫁人。但乡下能有多少前途,只有回到襄京求皇后娘娘看在她夫君为朝廷出生入死的份上为她女儿择一门好亲事,这样即使哪天她走了,女儿也能下半生无忧,她也好去向郭綝交代。
就这样母女俩趁着伯安之大婚进襄京恭贺回来了。程熹是个有心思的人,先上了表书,一番陈词说得慷慨又心酸,纪鸢看了也是感同身受,于是派了人去接母女两人。
不过纪鸢没派陆平疆,她心里明白一个正值芳华之年的侯府小姐归京除了觅婿还能是什么?她怕陆平疆一表人才被程熹相了去,于是派了连广凯去接人。
连广凯因着胞妹婚事的原因一直在家,本就忙得要死但是皇后安排也就隐忍不发点了几个手底下的兵将人接了回来。
见淮平侯府久无主子管理有些凋蔽又安排自家家奴送了好些东西过来才回宫复命。程熹看着老旧的侯府心中感慨万千,她当初走时就留了一手,散了众多奴仆,只留下几个亲侍看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次回来。
可是门庭冷落的淮平侯府少了人气俨然再无当年盛况,个中滋味涩苦不堪,徒留她声声叹息。
“娘,一路风尘仆仆,我给娘打些热水泡泡脚,这样舒服一些。”郭浅依将归类好的行礼一一放置好后,过来与程熹说话。
程熹慈祥地笑了笑:“还是浅依贴心,为娘这些年的苦没白吃。”
郭浅依不但人长得闭月羞花,性子也温柔乖巧,最主要的是懂事贴心,从小就不让程熹操心,因在乡下也没什么仆人,生活大多靠自理。
“娘吃的苦全是为了我,现在我大了,以后娘就只管放宽心,好好享福。”
她边说边走出厅堂去厨房打水去了,程熹欣慰一笑,欣赏起自家庭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