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别寒漪吩咐斥悦让人打水上来,斥悦以为小姐要沐浴,疑惑一阵后下楼吩咐。相府有一间极奢华的浴房,室内正中有一方浴池,池子不算大,池底池壁皆镶汉白玉,岸周全是厚重的幕帷既可以挡视线还能挡风。
墙壁上摆了很多兽形灯台,点上蜡烛,火光与水光相映折射到幕帷上,斑斑点点星光在布上游走跳动。池子左边立着几个架子,净衣一件一件地挂在上面,底下有熏炉燃着香料,线香一寸一寸抚过净衣,待穿时便香气扑鼻。
右边有两张矮桌,一张上面有灯台,还有茶水和果点,饿了也能吃上两块。另一张大桌则放着胰子、花瓣以及牛奶和护肤膏脂、头油。
池底连接山上的温泉,一年四季都是热气腾腾。别寒漪只要去泡澡前后都要两三个时辰,泡之前水里撒上大量花瓣,等花瓣完全浸润后她才下水,然后再倒些牛奶。
中间再喝上两杯酽茶,吃块果点,斥悦再给她按揉几下又过去近一个时辰。洗完后全身涂上护肤脂乳,被热气蒸成绯红的肌肤莹润透亮吹弹可破。发丝抹上头油,亮泽坚韧,若是掉一根都让人心疼得蹙眉掉泪。
是以这样一番操作下来怎么不要两三个时辰。除止之外人力物力更是消耗大,若是冬天房里还得布置大量的地龙。今早破天荒地让人打水上去,斥悦怀疑浴桶能洗得痛快吗?
别说她不理解,令发出后连服侍的近侍都愣了片刻,期期艾艾地去厨房打水去了。等水位合适后斥悦挽起袖子想要给她脱衣。
“让他洗。”
丢下这句话别寒漪回了自己的房间。
斥悦终于明了她的意思,欣喜地去叫奴王。指着他身上脏兮兮的破衣嫌弃地抱怨了一大堆,还说要不是小姐住的地方都是香喷喷的她早就忍不了了。
奴王看她表情丰富地吧啦半天也没听明白,斥悦垂头丧气地喊了一声,忍着恶心拉他去浴桶边,把他的手按进水里使劲搓洗,直到搓白才拿出来。
“就这样,全、部、要、洗。”并脱了脱他的衣服,给他做一个示范。
扔给他两条帕子后边抱怨边走了,来到储存旧衣的柜子找了一套男式旧衣。这是前两年陆平疆回来时陆竞毓给他做的,之后便扔在柜里,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让他洗浴并不代表别寒漪放过他,只是他那一身只要对方随便打听,便可以从他着装来猜测他的来处。既然赶不走也杀不死先让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再从长计议。
一个时辰后斥悦带着人出现在她面前,她淡淡投过去目光,奴王侧了侧脸,举措不安地低头。
“小姐,没想到他洗干净后这么俊,亏我还以为他很大了,这样看起来和表少爷差不多大,嘻嘻,真是意外之喜。”
她兴奋地边说边将人往前推,像展示珍宝一样,丝毫不顾别寒漪冰冷的目光。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灰色旧衣,衣服短了半截,小半截手腕和足踝裸露在外,苍白而精瘦,腕骨嶙峋,透着些许凌厉,手背青筋鼓突,微微握拳便可感知一股强力依筋脉游走。指节长而匀称,上面布满斑驳伤痕。
尤其是手腕和脚踝上那一圈深褐色的痕迹,似是破开皮肉凹陷进去与筋骨连着,非常年镣铐不能有此伤痕。单从这两处伤痕便可推测他全身上下恐怕没有一处好地方,也难怪斥悦会说他衣服都是硬绑绑发黑的血迹。
再往上看便是病白的面容,天庭饱满宽阔,长眉入鬓,眉峰高耸,双眼有点内凹,应是太瘦的原因,但双目明亮,黑漆漆的,如黑渊般难以窥测。
鼻梁高挺,中间有一道伤痕,下面是一张苍白的嘴唇,唇厚得恰到好处,不是寡情的薄亦非憨愚的厚,恰似冰与火之间的水,温柔温和。双颊有好几处乌青,应是捶打撞击所致。
不知为何,别寒漪看清这样一副被凌/虐摧残的模样后寸心突然被扎了一下,痛得她软瘫下去,斥悦忙扶她坐下。
她按着胸口好一阵才缓过来,吐出一口气,但胸中总是沉甸甸的,舒展不开。奴王皱眉担忧又小心翼翼的眼神望向她,脚尖试探着想往前,在她冷漠的目光中又缩回。
别寒漪仰眼望他,倒是一副好皮囊,摧残至此还有此等风姿,等再将养一阵子便是表哥和伯安之也不能比了。不过她没打算让他活那么久。
“以后就跟着斥悦,没我的命令不准见人。”
挥挥手让斥悦带出去,斥悦想说的话吞回了肚里,拉着他退了出来。那间杂物间自是不能再住的,便把他安排在阁楼西边的房间,与她隔了两个房间。
安顿好后出来正赶上丫环来清理浴桶,看着黑乎乎的水脸皱成了苦瓜。斥悦连忙笑哈哈地打招呼。
“诶呀,刚刚闯进来一只野狗,脏兮兮的,我便拿这水洗了。”
丫环们顿悟地点点头,舀起水来。斥悦吐吐舌头,憋笑地走开。看来她有得忙了,至少让他能听懂她们的话,能做到干净吧。
对了,还有一件事得给他买几件合身的衣服。说干就干,去房里拿了银子就跑。
别寒漪下了阁楼坐上她专用的马车来到将军府,门房跑去禀报,良叔小跑着来接人,两人相遇在前院。
“少爷去了宫里,表小姐先坐着,我派人去宫门接。”
“不忙,良叔,我去书房等他。”
将军府有几处书房,良叔了然她说的是少爷的书房,少时二人经常在里面久坐,他看书,她画画。
推门进去满墙的古籍如入芝兰之室,但别寒漪知道这些书大多都没看,盖因表哥从武,只对兵法类兵械类的书感兴趣,其他咬文嚼字类的他看着就头疼。
她的画架还在,每年随着她的长高画架也跟着长高,现在摆的还是表哥去边疆之前的画架。凑近一比,需要弯腰才能画,显然不合时宜了。
观赏一圈后别寒漪坐于桌前,桌上有下人刚刚送进的茶水,她浅呷两口便放下。随意拿了一本书来消磨时光,正看得津津有味时陆平疆进来了。
她阖上书浅伸了一下懒腰,笑吟吟地与他打招呼。
“表哥身负重任哪怕在襄京也是忙得不见人。”
陆平疆看清她眼里的戏侃之意,抿笑着摇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见底后别寒漪接了空杯置于茶盘。
“以后有事派个人过来我去找你,难为你一个人坐这里等我。”他是边关前锋将军,无仗打时相对轻松,回襄京当日只是口述了边关的事,这几日整理成册,刚刚就是送册给宫里。
“都一样,我反正闲着。本想去找池小姐,好像又不太熟。”
提到池央倾陆平疆一怔随后恢复正常,别寒漪没错过他的神色,故意问道:“表哥和池小姐认识吗?”
他尴尬一笑,“不不认识。”
“那就可惜了,我还以为表哥认识,可以搭线,这样一来我也有个伴了。”
她一副惋惜之色,刚说完马上恍悟似地问:“你上次不是说要跟我说事吗,究竟让你支支吾吾的事是什么?”
她说得一脸轻松又水到渠成仿佛真是无意说起的,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不想他去细究背后的深意,但她要参与进来必定要开个口子。
陆平疆笑意凝结,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她的世界很单纯,不应该被这些阴谋污染,可是上次在茶楼他发现她变了,是该告诉她让她提防还是瞒着她让她无忧?
心里一番相争后他选择告诉她。
别寒漪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从背面看有极粗的墨迹,好像还有些印记。
“你看看这个。”
她接过慢慢展开,纸穷字现,她惊得腾地起身,脸上的惊恐比黄金还真。
“怎么来的?”纸上写着两个大大的“救驾”,周围有几条不太明晰的血色指痕,似危急时刻匆忙写下的,还有一方龙纹印信被指痕覆盖,这是皇帝的印信。
“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它是突然出现在父帅的桌上,印信为真,血色指痕潦草,然而“救驾”二字并非皇帝笔迹。
别寒漪只知那晚会出事,但她不知对方是怎么让舅舅相信襄京有变,现在看来一定是这方印信起了作用。
然而印信除了皇帝能接触外,还有皇后、父亲以及皇帝近侍的太监,更何况排除这些可以接触的人外还有那些暗中偷盗的人。而字的笔迹别说陆平疆不知,就连她熟悉的人也没有一个是这种笔迹。
“所以你们就信了?”
“我们不敢赌,万一是真呢。父帅犹豫再三决定让我先行,他随后。可是没想到……”
他将行军到襄京外被伏以及被池央倾相救之事悉数交代,说到池央倾捡到的那封信时别寒漪不着痕迹地岔开,因为那封信她变了笔迹。擅画的人对于事物线条结构相对敏感,要想瞒他们轻而易举。
陆平疆又将池央倾捡到的纸条拿出来给她看,她故作细瞧后一把撕了,急得陆平疆去抢已晚。
“表哥,这人的笔迹我已记住,若是看到必然认得出。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又是什么身份,为何会找到池小姐只待日后查验,他不是最危险的,若因此被幕后人发现于我们反而有碍,眼下查出幕后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开始以为是伯安之,但笔迹与他的笔迹天差地别,而那晚确实是伯安之守城门,他又知道多少,或者说这个时候他有异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