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两三日别寒漪虽没吩咐但斥悦偷偷地拿了吃食给奴王,每次给他送进去他都一动不动地望着门口,仿佛在等某个人。
斥悦恨铁不成钢地白他一眼,耐着性子跟他说话,他茫然地听着,只有在听到主人二字时眼神才有所松动。
斥悦除了好心外其实还有一点小心思,那就是想让他叫她“姐姐”。她对这个人的印象起初是力大且不分青红皂白就伤人的怪物,后来是不怕死的怪物,再后来就是可怜的怪物。尤其是不给他吃喝他也不闹还一身的血迹,连杀他,他都不怕就更让斥悦觉得他是可怜的怪物了。
但这个怪物就是不认她为“姐姐”,只有听到主人时才跟着结结巴巴地念,这就更激起她的好胜心了。别寒漪睁一只眼闭一只睁,她也就胆子更大些。
今日还叫她端膳食给他,可不就留下他了嘛。
“吃饭咯!”
斥悦一脸欣喜地推开最里面这间黑暗的屋子,这里用来收纳别寒漪玩腻的小物件,如果堆满了会有人来清理出去。
是以这里杂乱不堪又昏暗无光,甚少有人进来。
“主人叫我端来的,看来她留下你了。”
她的欢喜与他的茫然形成强烈对比,斥悦唉声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这、个、是、主、人、拿、来、的。”
听到“主人”二字奴王眸光闪动,认真地盯着她手上的东西。
“说你傻你又不肯吃亏叫我姐姐,说你不傻你又连话也不会说,真拿你没办法,快吃吧。”
她将托盘递给他,他连忙接过放于膝上,以右手扶稳,蹲在角落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那么多呢。”
他手上动作不减,一边用手往嘴里塞一边低头凑近托盘,就着碗喝一口粥。
“虽然你看着比我大,但我还是想让你叫我姐姐。你看啊我们两人都为主人听命,我又比你先来,理应受你一声姐姐才行。”
她的话简直对牛弹琴,一边是她喋喋不休一边是他狼吞虎咽的声音,两种不同的声音竟在这一间小小的昏屋里出奇地和偕。
很快他吃完了,斥悦还在叭叭地说,他也只是茫然地听着,最后她也说累了拿着托盘出去。在关门时奴王跟着来到门口,巴巴地望着她。
“你想出去?”
他没动。
“你出去,主人,不要你。”
他迟疑一会双脚退了回去。
“这才乖嘛。”
见他听话后斥悦锁上门走了。
来到大厅见别寒漪端坐案前,她双眼紧紧地盯着托盘。
“他吃完了。”
斥悦以为她想问他吃饭的事便主动说了。
“一滴不剩?”
“哦,还有半碗粥米。”
斥悦有些莫名其妙,这不明明摆着嘛。
“他呢?”
“刚刚想出来被我劝回去了。”
别寒漪手心发汗,压嗓问:“他很好?”
“好着呢,会有什么不好?”
斥悦肉眼可见地看着她的脸色慢慢变白,连忙问:“小姐,你不舒服吗?”
“没……没……”她握手成拳,像是在隐忍。
“哦,我将盘子送下去了。”
“放这!”
斥悦回头看她,她缓了缓,道:“你辛苦了,这没你的事了。”
“小姐,你糊涂了,我没做什么事谈什么辛苦。”
“让你放这就放这,下去吧。”
斥悦赧然,将盘子放下,嘟起嘴下了阁楼。直到确定她走远后别寒漪端了那小半剩下的粥水往地下一泼,地面瞬间冒起白泡,滋滋地响。
见状,她跌坐下去,恐惧也随之而来。
她在粥里放了毒,这是她上次给伯安之下药时就备上了,本想给他用的,但一个皇子突然身死会使朝廷动乱,于是换成了媚药。这一招还是从前世伯安之身上学的。
只是这毒好像对奴王无用,他力大且又不通人性,如今看着正常说不定哪天就会发狂。毒死皇子她难脱身,但毒一个乞丐没人会在意,可是为什么这毒明明有效却对他没用呢?
这一世她不能再死在奴王手里,更不能让这群怪物伤害陆家和她母亲。思及此,别寒漪勉力起身,朝小屋走去。
奴王听到声音紧张地看着门口,下一息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刺眼的光线散去后,他惊喜地迎上前。
别寒漪错开他走进里面,转身喝斥:“跪下!”
奴王一怔,呆呆地看着她。
她又喝了一声他还是不为所动,小心翼翼地盯着她,面露惊恐。
见他害怕别寒漪气极,随手拿起手边的一个物件砸过去,怨恨道:“你为什么不死!连话也听不明白!”
物件在他身上落下又弹出去,他双手环抱自己,像只受伤的小兽。眼睛还是盯着她,流露哀怜之意。
但凡换一个人这样她都缷了狠意,可偏偏这个人是他,她只觉这是挑衅和逼迫。
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力一扒他胸前的破衣,赫然看见他胸口那道扭曲的深色伤口,只不过伤口周围的皮肤同样黑污,这处伤口看起来不惹人心疼罢了。
伤口还在,毒药也有效,为什么他没死?
奴王在她的目光下竟羞涩起来,双手不安地拢衣服。别寒漪嫌弃地放开他,大步出去。等斥悦上来时瞥见门开着,狐疑地看来看去,最后又将锁锁上。
接下来两日斥悦的日子也难过,自家小姐不但命令不准送饭给他,还对她也没有好脸色,一旦她有提到那人的苗头小姐立马黑脸。
于是她也不敢了,好在那人也不闹,斥悦想不明白这么乖的人为什么小姐不喜欢他呢?不过两日后的傍晚,小姐总算与她说话了。
小姐叫她找辆不显眼的马车从后门走,将那人也带上。虽不解其意,但她照办了。这个时辰刚用完晚膳,相爷和夫人也不会来她闺阁,悄无声息地出门正好不被人发现。
路上斥悦问她要做什么,她没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是将他带出城处理掉还是找表哥。天色也越来越暗,马车稳稳当当地进入一条暗巷。
她正思绪紊乱时马车突然咯噔一声停下了,斥悦惊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小小姐,有有刺客……”
别寒漪刷地拉开车帘,只见眼前一个蒙面人站立。
“你可知我是谁?要钱会有人奉上,要命你也走不掉。”她隐去悚意,故作轻松地与人谈判。
来人也不言语,手上也没刀,径直朝人走来。斥悦张开双手挡在车前,他一把将人丢下车,别寒漪探出身与他争执,也被一把丢下车。
“小姐,你怎么不躲好?”
斥悦摔得浑身疼还是去扶别寒漪。
两人相互抱着面对步步紧逼的人一步步往后退,别寒漪强装镇定道:“阁下想必不是来要命的,何不亮明身份,有什么过节应该当面说清。”
那人也不听她说,就是往前走,别寒漪口水吞得急,声音也抖了些:“你不说话是怕我听出声音,不知哪里得罪阁下?”
闻言黑衣人眼神变得阴狠,步伐快了些,到二人面前时正想伸手拿人,手却短了一截,随后连人也往后退,下一息人便滚了出去。
奴王傲骄地站在她们面前,嘿嘿傻笑,等着被表扬,别寒漪却急道:“将他打晕!”
黑衣人多半是认识她的人,奴王这个样子出现在人面前难保不会引人怀疑,更何况除伯安之外还有一个黑手不知道是谁,奴王消失说不定对方正寻找,她不能因为这个怪物而被人发现。
斥悦一直盯着他的举动,见他没听懂连忙推他上去,并做了一个捶打的动作,黑衣人脸朝下趴着正欲爬起身,奴王一拳捶在他后背,一声脆响,那人再度倒下。
别寒漪松口气但又害怕把人打死,连忙上前扯了蒙面巾,仔细一瞧竟是连广凯,连映照的胞哥,在京畿营任统卫。
想来是上次茶楼的事让连映照吃了亏,连广凯想替胞妹出气这才劫她。伸手探了探鼻息,人还活着,诚如他不敢要她的命,她也不敢要他的命。
斥悦上前踢了两脚,骂道:“有本事光明正大地来,藏头露尾的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还有你那妹妹,自己找难堪能怪谁?”
“你再踢下去人就醒了。”
闻言斥悦连忙住脚,夜色沉沉,旁边小院投过来的昏光将树影照得分外阴森诡异,别寒漪侧头瞟向奴王,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像只等待主人发令的绒毛小狗。
“回去。”半响过后别寒漪挤出两个字。先暂且留他一命。
进了后门别寒漪直奔阁楼,心里烦燥,一边怪自己心软一边劝自己要心狠,两种声音扰得她头痛欲裂,和衣缩进榻里。
斥悦把奴王安顿好一进来便看到她曲膝而坐,时不时地捶着自己的脑袋,赶紧上去将她的手拿下来。
“小姐,你怎么了,哪不舒服,我去叫人。”
别寒漪连忙拉住她手,摇头道:“不要去,我没事。”
斥悦将她抱进怀里,安慰道:“是不是刚刚吓坏了?别怕,你看他不是保护了小姐。”
不提他还好,一提别寒漪更头痛了,杀也杀不死,甩又甩不掉,如鬼影随形,还时时提醒她上世惨死之事。
斥悦忙替她按揉太阳穴,在她灵巧的指法下别寒漪渐渐睡去。将她放平,盖好薄衾后转身出来,回到阁楼西边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