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到门口,专门负责守祠堂的族人掌着几盏古朴的风灯迎了出来,规规矩矩地列队排在路边向潘鹤荣打了招呼:“族长您回来了。”
“门叔,听说您有了重孙子,又是双胎,待会儿抱来我看看。”潘鹤荣和领头这位掌灯的灰发老者打了声招呼,抬起下巴往里引了引,“这两年还好吧?”
灰发老者毕恭毕敬地回道:“年初那会儿闹了点儿小事儿,都处置妥当了,除此之外一切安好。”
“我带骏骏进去给祖父、父亲上柱香。烦劳你们准备一下。”潘鹤荣对待这一家人的态度客气中带着些尊敬,让旁边的谈骏忍不住在心里猜测他们是做什么的?大概是他探究的眼神太敏锐,惹得门叔稍微瞥了一眼他,潘鹤荣见状特地让开让其看得更仔细些。
“这位就是……您之前说的?”门叔话里有话,似乎并不是第一次知道谈骏。
“没错,就是他。”潘鹤荣意味深长地问道:“您瞧瞧他,最近如何?”
门叔定睛锁住了一脸‘乖顺’状的谈骏,直把谈骏看得后脊背阵阵发毛,属于他的原始野性在提醒着他有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正在袭来,他戒备性地往前踏了一步,半边身子挡在了潘鹤荣的前面,随时一副先护着自己男人的架势。
这个动作让潘鹤荣和门叔同时读懂了。潘鹤荣内心十分熨帖,门叔则缓缓点了点头:“按您之前说的,他应该刚过生死劫,想来最近运势不错,尤其财运旺盛,桃花也不错。”
谈骏听得两眼倏然发光:这老爷子怎么知道的?潘鹤荣告诉他的?
“近半年应该不会有大事。不过……”门叔稍微收回了视线,后面的话自然止于嘴边,“迷雾遮身,变幻莫测,难以窥视,只凭我来看既看不长远也看不透,还得请擅长此中之道的行家看看。族长也不需要太执着纠结于此,既已生变那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潘鹤荣受教地颔首,不再多问什么,只是谈骏感觉到他抓住自己的手比刚刚更用力了些。
说的什么跟什么啊?谈骏听得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去观察潘鹤荣,发现他好像是听懂了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感慨:难道是自己的境界不够?
门叔回头交代了自己身后跟着的子孙一些事宜。几个人影提着白灯笼影影绰绰地走进了那庄严肃穆的大祠堂之中。过了十来分钟准备妥当,大祠堂外廊上的巨型电灯笼被一个个的点燃,柔白的光线映衬下,半座内祠都浸润在和暖的光晕之中,荡漾着一层又一层的青玉色波纹。
谈骏的瞳孔忍不住震动了两下,刚才光线不强烈的时候他以为只是一座大点儿的房子,现在看来可远远不止大那么简单。面前这片延伸开来占地宽广,古朴庄严的庞大建族群有着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那种威严凝重,他一路跟着走来就没真正紧张过,但在此时此刻,无论从身体还是灵魂都都控制不住地轻微战栗。
潘鹤荣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小紧张,紧了紧他的手心:“终于带你来了这里。”这话不仅仅是对现在的谈骏说的,也是对两辈子没来得及做这件事的自己说的,“骏骏,跟我进了这门就是我家的人了。”
谈骏对他这话有些别扭,不管什么时候他都首先是他自己好不好?然而他知道潘鹤荣这么说没别的意思,纯粹只是一种说辞,捏了捏他的手算作回应。
两边的供奉推开了内祠那左右对开的沉重大门,站在不远处的九伯一行自动地侧身躲避,不敢直视里面历代老祖宗。对于信仰祖先的人来说,那里就是最严肃庄重的场合,规矩也最大,哪怕到了现在的新时代,也没有人敢对宗祠供奉的各种规矩指指点点,这是他们这个国度无论哪个阶层传承下来的拥有这种文化的人们的集体意识。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潘鹤荣一个人是直面前方,正视先祖们。他牵起谈骏的手带领着他跨过面前半米高的大门槛,一步步地朝里面走去。
内祠的大门在他们进去之后又被人合上。九伯眼看着阻止不了,默默地叹了口气:“他又不是生不了……”
“九哥,总把头都不在意,您就别嘀咕了。我看那人还行,虽说出身差了,但咱们家族早过了需要联姻求发展的时候,听外面的小子传话说那人还算立得住,前几天帮着平了族里小辈们之间闹出的事,瞧着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咱们好好教一教,未必不是个好当家。”身后有人来劝,生怕这位再去触大当家的霉头。
“通情达理?那咱们听到的可不一样。瞧他那眼睛就不是个安分柔和的主儿,年纪还这么轻,他管得好这么大的家吗?”九伯对谈骏还是有成见。
这次没有人再搭话。内当家的本来要管的就是宗族内人际关系、亲眷族群、婚丧嫁娶、往来走动以及分家合家等等的琐事,一个年轻的‘男主母’怎么插手?不说别的,光是和各家族的家眷,尤其女眷们打交道,那场面就足够艰难可笑。
“或许让总把头看到这其中的难处,说不定他就会回心转意。”九伯心存幻想地自言自语,越想越觉得这才是正途,“鹤荣从小就主意大,越是反对他越是积极,就该让他看清楚人和人之间生而造就的差距……对!就这么做!反正时间还长,男人嘛,大部分都差不多,再深的感情又哪里抵抗得了时间带来的各种新鲜刺激的挑战?”
……
潘鹤荣领着谈骏去了内祠东伴堂其中一间静室,在这里为临时被请过来的两位血亲的灵位上了香。谈骏全程按照身边人的指引行动,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没出什么错。
“这次只是带他来给二位看看,打个招呼。等之后入了族谱再带他正式来给各位先祖长辈们守灵尽孝。”潘鹤荣一边拨动旁边供奉的长明灯灯芯,一边轻声低语,“两位要怪就怪我,是我看上了他,强行留住的他。相信你们要是在天有灵,一定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因缘纠葛。不肖子孙已经错过了他一次,这次绝不能再错过,就请纵容我这一回吧……后天我便将母亲的灵位正式挪进祠堂,我对她的亏欠两世难还,只能现在尽力弥补一些,希望祖父、父亲、母亲灵魂永安!”
谈骏完全听不清楚潘鹤荣刚刚这阵轻语,只当是他在代自己向长辈们说好话,于是自己也乖乖地收敛了剩余的那点儿好奇,集中全部精神在眼前,同时在心底向逝者郑重其事地作保证:“我会对潘鹤荣好的,你们放心把他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