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微冷的洞府中，光线并不明朗，唯有琉璃床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缦纱罩下时，光芒被笼罩其中，仿若里面有一件稀世珍宝。
“过两天的天族宴准备的怎么样了，天君已经给咱们家魔君送来了邀请函，怎么说也得准备一些礼物。”
“放心吧，礼物魔君早就备下了，不过依我看，去了也是白去。”
“怎讲？”
“你想想看呀，魔族降了神族一千年，这千年来，那天君老儿和九重天的众神君，有哪个高看咱们魔君一眼？去了也是找晦气。”
“那倒是，咱们魔君性子淡，放在从前的魔尊身上，早就挑起战事了。”
“嘘，现在六界升平，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千万不能乱讲。”
琉璃床里的身影动了一下。
两个小婢女忙过去侍候，齐齐跪在床前，“魔君醒了，要不要用早点？”
琉璃床里的人儿坐了起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一只手掀开了缦纱。
清若幽芳似的人儿愣了一下。
“小，小可？”叶泠若蹙眉看着她。
另一个小婢女奇怪道，“魔君怎么了？可是睡迷乎了？”
叶泠若又向另一边看去，眉心更紧，“小婵？”
她在做梦吗？
小可和小婵是她从前在魔族时的两个贴身婢女，一个矮些，一个高些，却都是眉清目秀，大好年华。
神魔大战之时，她们亦是殒了。
为何她一觉睡来，她们竟会在这里。
她闭了闭眼，她记得自己最后死在了上官懿的怀里，按理说应该回到了一千年之后。
可是回来后并没有人告诉过她，她是不是还要继续做林兮月。
猛地睁开了眼，她旋首看了眼自己既熟悉又伤感的地方，猝然赤着脚奔下了床。
小可和小婵都莫名地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铜镜中，那张久违的清艳容颜令她心口一震，她不可置信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
叶泠若生得好看，当年与溪风月位列六界美女之首。
溪风月的美有些艳丽夺人，而叶泠若虽为魔，但却长了一张清丽若幽泉，绝艳若春桃的脸。
她的眼似桃花，眼睫若翎，高挺的鼻，小巧的朱唇，细看倒有种邻家妹妹的感觉。
曾经神族看不起她，觉得这样一个娇美的人儿在战场上定是塑料摆设。
但叶泠若以自己的实力打脸所有人，以至现在六界只要听到叶泠若的名字，还得原地颤上几颤。
小可怪异地看着她，“魔君，可有什么不对吗？”
叶泠若欣喜地摇了摇头，“没有，一切终于回到了正轨。”
前两世，她都不是自己，现在好了，她终于回归了。
那日她吸了毒气屏障，真的没打算活着回来，
她只记得在她生命快要枯竭时，是小念用自己的灵力救了她，让她等到了上官懿的眼泪。
他真的哭了，为了溪风月，却不是为了叶泠若。
她有时候在想：如今，没有了她救上官懿的事，想来他也不曾惦记过叶泠若这个人。
他们之间彻底没有了交集。
只有两世与他纠缠，最后被万箭穿心的痛，到现在心口都还有如撕裂般的疼。
可是这两世，他却是她全部的记记。
她为了他穿越千年，为了她葬身箭雨。
他亦是为了她痴心成魔，不惜借尸还魂。
这样的感情，只让叶泠若觉得累，从心里就觉得累。
凡人的感情很简单，一个茅草屋，能遮风挡雨，儿女承欢膝下，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年不过百，一把黄土，一块墓碑。
一碗孟婆汤，一座奈何桥，再睁眼，又是新的一世。
不像他们，活了这么久，痛和爱永远无法忘记。
有时候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噩梦也好，真希望醒来时，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痛的死的只有她一个人。
可现在，小念为她而死，那只小白狐却成了她这两世唯一的知己，跟着她穿越千年，最后竟没能和她一起回来。
它曾说最想化作人形，那时候她还认真地告诉它，等她的修为回来了，一定让它化作人形。
可它竟化成了一只更小的蝴蝶。
它比她从前任何一只神兽的修为都要浅，却比它们都要忠心。
是她的错，没能保护好它。
小婵费劲道，“魔君怎么哭了？”
叶泠若的眼睛分明是红的。
她转过身，又认真仔细地看着这两个丫头一眼，握上她们的手。
小可和小婵跟了她几万年，她没能让她们过上安稳的日子，还让她们给她陪了葬。
现在好了，她们又回来了，自己也回来了。
“我问你们，现在是什么天历？”
小可和小婵看着她的模样，都有些害怕，支支吾吾道，“天历，四万九千一百五十二年。”
天历是按照神族成立之日算起，不久后，魔族造反。
她记得自己死时，应该是四万八千多年，这样说来，现在距离神魔大战，已经过去了一千年。
“我父君呢？”
“魔君？”小可肩膀抖了一下，“您不要吓我们，魔尊已经仙逝一千年了，您怎得忘了？”
小婵也胆怯道，“您是不是做什么梦了？”
叶泠若神色一怔，拉着她们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
父君死了。
对了，她还是溪风月时，的确听说魔族殒灭，但叶泠若不知所踪，这样看来，她是逃过了一劫。
小婵以为她真的睡迷登了，给她解惑道，“您忘了，您当年和魔尊吵了一架，然后去云游了，再回来魔尊走火入魔身亡，魔族覆灭，您为了不再有战争，便答应天族归降。”
叶泠若纳纳地点头，“是了，这的确是我的性格。”
她当年同父君争吵，也是不想再打仗了，可是父君被自己的信仰冲晕了头，执意要与神族拼个你死我活。
她展颜一笑，把一切不开心的事都抛在了脑后，“这样挺好的。”
终于可以安稳的生活了。
小可和小婵同时吁了口气，大体以为她恢复了正常，“那魔君要不要用早点？”
“嗯，好。”
叶泠若洗漱后，发现吃食都是她从前最爱的，她心里一阵感动。
“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说月幽谷的上官懿？”
“魔君是问狐帝吗？”
“嗯。”
“他没什么，魔君为何在这样问？”
叶泠若摇摇头，“随便问问。”
溪风月死了，上官懿的恨也应该结束了，她还在期待什么？
吃过了早点，她看见房里堆着的东西，“这些是什么？”
小婵无奈道，“魔君你又忘了，过两天是天族宴，天君昨天才给您送来了邀请函，这些是礼物。”
叶泠若笑叹口气。
她如今是天族的臣子，的确应该送些礼物过去。
不过说实话，天族宴这种事情，她真的不太想去。
很无聊。
“就说我身体不舒服，我不大想去。”
她刚醒来，连这一千年来发生过什么都不记得，去了也怕露馅。
小可摆手道，“不可，魔君若是不去，天君定会觉得您有异心，从前也都是去的。”
她说完，又怯生生地看了小婵一眼，两个人都嘟着唇低下了头。
叶泠若也就明白了。
天族怎么可能真的放心叶泠若这个魔君，一定无数只眼睛都在盯着她。
只要她稍微有逾矩的行为，天族就会找个借口治她的罪。
这些满口人义道理的神仙，不过就是一帮心胸狭隘之人。
她做林兮月时，还看得不够吗？
算了，去就去了，也省去了很多麻烦，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喝几杯酒。
九重天的酒还是不错的。
*
到了那一日，叶泠若穿了一件朴素的纱衣，带着小可小婵上了九重天。
这一路两个小丫头还在抱怨，“魔君应该穿得好看一些，现在六界，溪风月死后，就属您独占鳌头了，还不打扮得漂亮点，让那些神女都看着眼馋。”
“如果不是因为魔君的身份，我们魔地洞地的大门都能给踏破，那些求亲的神君还不排到九重天上去。”
这话不假，可是现在神族中，有谁敢娶叶泠若？
“那些神君哪里配得上我们家魔君，我看东岳帝君还不多。”
“东岳帝君已经成亲了，你是不是失忆了。”
叶泠若抿唇一笑，她没有改变过东岳的命数，他应该和沈千千在一起了。
她突然想到了上官懿，御着剑，抬头看向了九重云宫。
天族宴，他也应该会来吧。
行至九重天大门，叶泠若没有看见上官懿，却看到一个青葱少年郎立在大门口，正在迎接来访的客人。
她瞧着有趣，也就多看了两眼。
这少年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但一时间她又想不起来，只觉得他狭长的眸本来应该是清冷的性子，可是弯腰打招呼间竟有些稚气。
“阿宝元君好。”
“九星君好。”
“好好好，皇孙你也好。”
鱼贯进去的众人都笑着回应他，只不过那些人的笑容中，不是真挚关爱的微笑，而是带着几分嘲笑。
“那不是盈玉公主的儿子吗？怎么出来接待客人了？”
“都说盈玉公主的儿子是个傻子，我看也差不多了。”
叶泠若心里咯噔一声，转头问小可，“他是盈玉公主的儿子？”
那岂不是潭清的儿子？
难怪她觉得眼熟，那眉眼长得真的与潭清一模一样。
“盈玉公主可曾嫁人？”
小可一时间又讶住了，还是小婵给她解释道，“盈玉公主千年前下凡历劫，回去后便生下了一个私生子，至于他的父亲是谁，没有人知道，盈玉公主也不讲。”
小可回过神来，接道，“天君为了这事，都气坏了，觉得盈玉公主毁了王室的颜面，对这个外孙揖清也是不怎么待见。”
叶泠若慢慢思考。
她救下了盈玉，也保住了她肚里的孩子，为何他们最后没有在一起？
难道盈玉知道了潭清是故意利用她引开敌军的？
若是如此，这么多年，潭清不可能不找来。
“我问你们，如今空阙谷的上君是何人？”
小可和小婵几乎同时回答，“潭清上君。”
叶泠若......
奇了怪哉！
看来这件事其中必有缘故，她且慢慢打听吧。
叶泠若朝着揖清走了过去，揖清看见她，照例弯下了腰，眉眼笑作一团，“魔君姐姐好。”
魔君，还姐姐？
叶泠若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模样与潭清如出一辙，但这性子，她只能说，遗传基因出问题了。
这人根本没心没肺的，哪里有潭清的杀伐果断，心狠手辣。
揖清见叶泠若有些嫌恶地看着自己，挠了挠头，嘟了会儿唇，终于顿悟过来，马上又弯腰唤她，“魔君姑姑好。”
小可和小婵掩唇低笑。
叶泠若无语地越过他，继续往里走，但走得却是三步一回头。
这真是潭清和盈玉的儿子？
她有点不信。
揖清看着她的背影嘟了嘟唇，魔君一向都不爱理他的，今天是怎么了，好像除了嫌弃，他还看到了她眼中的疼惜。
好像他娘亲一样，每次他闯祸，娘亲也会这般又嫌恶又疼惜地流眼泪。
这个姐姐，哦不，姑姑，今天真是奇怪。
九重天大殿里，各路神君上君都已经到了，正在向天君问好。
弥芳做为长孙，也在下面与众神寒暄，相较之下，他比揖清就要敦厚许多，目光聪伶，让众神十分有好感，都在夸赞这个皇长孙以后必成大器。
弥芳寻着她的目光看过来，对她阖了下首，举止有礼文雅，一如当初她见到他时一样。
他和揖清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同是皇孙，恐怕揖清根本不受天君的待见，弥芳有锦鲤气运，相信天君还是会很喜欢他。
叶泠若也点了点头，转开眼旋了下首，没有看到上官懿，不知为何，她竟暗暗吁了口气。
天君目光一抬，见到叶泠若，倒是主动问候了她，“原来是魔君来了，不知魔君近来可好。”
天君一讲话，下面正在相互寒暄的众神马上噤了声，纷纷掉头向她看来。
叶泠若一袭白色的长裙，脂粉未施，眉眼清柔，不给人一丝压力。她走向天君，步下真气生莲，气息祥和。
“叶泠若见过天君。”
“好，神魔两族能修好，全靠魔君以天下为重，魔君快请上座。”
叶泠若阖了首，在众人的瞩目中走去了自己的座位。
身后的小可得意道，“我就说什么了，咱们家魔君绝对是六界第一美人。”
小婵也抬起了下巴，觉得十分骄傲。
不过她也奇怪，今天的魔君跟以往好像不太一样。她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今天魔君更有精气神，不似原来，总是敷衍。
今天，她的胸挺得最直，笑容也最明媚，难怪众神都多看了她两眼。
她们当然不会知道，眼前的叶泠若，两世都成为了别人，现在终于能做自己，当然是开心的。
这时，大殿里有个突兀的女声响了起来，“爹，你说狐帝今天会来吗？”
叶泠若寻着声音望去，一个长相灵气，却也傲气的女孩正摇着一位星君的手臂撒娇。
她打扮得很漂亮，艳红色的衣衫，□□坦露，化了极重的妆，看来是等着某人来了注意到她。
叶泠若敛了敛目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但这一世，她告诉自己，只想快快乐乐地生活，不想再跟上官懿纠缠了。
反正他也不会知道从前的事，这样挺好。
洛星君哄了半天，可是小姑奶奶仍然很不高兴，竟然还放下了狠话，“我就是要嫁给上官懿，我就是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