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月幽谷各家族长的车轿鱼贯进入了尘觅流浅。
大殿中,叶泠若穿着明黄的衣袍,外面还裹着一件黑色的大氅马夹。
上官家的几个子女都列队站在了殿下,其中上官懿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上官潇站到了最前面。
各族长分列两边,皆是面色诧异,交头接耳。
“诺公主为何会无缘无故就死了,到底是谁杀了她?”
“她死状极惨,下手的人该有多么恶毒。”
这些族长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目光都不由得转向了叶泠若。
只有她,最希望上官家的子女死掉。
叶泠若坐在上位,目光却一直在上官懿的身上。
他还是一言不发,低垂着头,看上去并不为上官诺的死而感到悲伤。
不像其他的子女,好歹是自己的姐妹,都会忍不住皱下眉头。
眸光一转,又落到了上官潇身上。
他此时最为悲痛,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上官诺与他的关系最好。
一奶同胞,血肉至亲。
他一直在掩袖哭泣,肩膀抖动,旁边的一个孩子还扶着他一起哭。
叶泠若也不言语,旁边的陆参却不高兴道,“这帮人就等着抓您的把柄,诺公主的死和您又没有关系。”
叶泠若顺着他的声音反问道,“那你觉得与谁有关系?”
陆参噎了一下,好吧,现在只有她最有杀人的动机。
叶泠若轻冷地一笑,这时,大殿外面负责查验尸体的仙作走了进来。
“可查出了什么线索,或有什么证据?”
仙作蹒跚地跪下,“回女帝,线索倒是没有找到,不过诺公主的手就在自己的伤口上,虽然形状大小有所不同,但若是她自己杀了自己,当时力道一定很大,穿过身体时,伤口变形也再所难免。”
叶泠若,“你的意思是,她是自杀?”
仙作低头回道,“老朽是有此意,因为还有另一个原因。”
“说。”
仙作声音一顿,明显纠结,“我在诺公主身上探到了邪气,她应该有修炼过邪术。”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轰然炸开。
“诺公主修炼邪术,这样说来,使用凝空术的人就是她了。”
“说不定她怕事情败露,所以自杀了。”
上官潇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捶地,“诺儿,你真是糊涂呀。”
叶泠若凛了他一眼,有族长便问了出来,“潇殿下这是何意?难道你知道什么?”
上官潇只管抽泣,并不讲话。
“潇殿下,如果你知道什么,还请你说出来,否则诺公主就更加死不冥目了。”
上官潇立起了身体,虽然还在哭,但声音愈来愈小。
“诺儿心高气傲,她并非有意要学邪术,只是偶然得到,她想着自己修为低浅,便想超越别人,”上官潇膝行一转,跪在了叶泠若面前,“姑母,我曾劝过诺儿,我以为她听进去了,没想到她竟冥顽不灵。”
叶泠若气息一沉,“说起此事,险些让我丧命,我本来还打算今天探查一下邪术之事,没想到诺儿就自杀了,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她沉眸看着上官潇,“你一向与诺儿交好,这些事你真的一无所知?”
上官潇连连磕头,“姑母明鉴,诺儿虽与我交好,但许多事也从不曾告诉我,”他抬起头,亮出了杀手锏,“我知道姑母怀疑我,但如今我已是大殿下,为何还要冒死修炼邪术?”
上官潇的立场是没错,等溪风月仙逝后,月幽谷和帝位早晚是他的。
他没必要冒这个险。
他演得十分逼真,旁的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演戏。
如果不是历史明明白白地记载着,叶泠若都有可能被他给骗了。
她撩眸看向上官懿,“懿儿,那日你也是受伤者,可有什么疑问?”
上官懿何止有疑问,他是有一肚子的疑问。
上官诺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不信现在的叶泠若会杀了上官诺,杀了她,对叶泠若也没有半分好处。
反而会让别人怀疑到她身上。
相反,狗咬狗倒是有可能。
他知叶泠若的意思,她也不想放过上官潇。
他淡定地撒谎,“那日攻击我的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言下之意,不止是上官诺一个人干的。
上官潇目光一睁,他分明是故意的。
那日只有上官诺一个人去了,他为了避嫌,根本就没去。
哪里来的两个人?
可是这话他又不能当场反驳,只好悬着一颗心,当哑巴不讲话。
“两个人?”
好你个上官懿,栽赃嫁祸起来也毫不逊色。
“是两个人。”他抿唇看向叶泠若。
好像在说:你想办上官潇,我给你一个理由,有什么问题吗?
“你确定?”
叶泠若眉心的帝钿一亮,心里把上官懿骂了一遍:没有人证物证,你让我怎么办他?
你要不要再想想其它理由?
上官懿坚定点头,“确定。”
叶泠若终于明白,上官懿这是给她找了个难题。
他不是想办上官潇,而是想救上官潇。
模棱两可的一个线索,光查就要许久,足够上官潇有时间召集自己的兵马,打败叶泠若。
如果上官潇就这么死了,对上官懿并没有好处。
鹬蚌相争才是最精彩的。
叶泠若垂了下眸,不动声色地问众族长,“众人有何意见?”
各位族长面面相觑,他们还能有什么意见?
不过有一些族长明显脸色难看,额头一直在冒汗。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有意见。”
哗然的大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连上官懿都抬头狐疑地看她。
谁都不知道叶泠若要干什么。
她对陆参使了个眼色,陆参挺起腰身,拍了拍手。
大殿外面,一个穿着斗篷戴着帽子的女人走了进来,众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的脚步猜测,这人到底是谁?
上官潇也皱了皱眉,他是怕自己会被戳穿。
那女子走到大殿正中间,抬手慢慢脱下了帽子。
刹那间,安静的大殿里更加安静了,连原本的呼吸声也没有了。
上官潇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你,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
上官懿看着死而复生地上官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今天会是上官潇的死期,他螳螂捕蝉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叶泠若扬唇笑了笑。
小念跟着上官潇,知道他想杀上官诺灭口,就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叶泠若。
她便用花枝塑了一个上官诺的身体,让小念假扮成上官诺。
真正的上官诺早就让叶泠若藏了起来。
这才有了昨晚的一出好戏,仙作也是叶泠若安排的,故意说上官诺身上有邪气。
她就是想让上官潇自己跳出来表演。
上官诺来到大殿外,带着万分的恨意看着上官潇。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最信任的大哥居然会想要杀了她。
比起她的傲气,她的睿智,此时她只想让上官潇去死。
“你不是想杀了我吧?现在我就在这里,你杀呀?”她寒眉立目,一步步走向上官潇。
众族长都惊道,“是潇殿下杀的诺公主,他们不是亲兄妹吗?”
“诺公主为何会死而复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泠若双手放在椅把手上,威襟道,“诸位,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怀疑上官潇,他虽是大殿下,但我并没有立他为储君,而且我也并不中意这个侄子,所以他暗中修炼邪术一事,我早就知道。”
“昨晚不过是我和诺公主演的一出戏,就是为了引出上官潇。”
事到如今,上官潇瘫到了地上,他咬着牙含泪道,“诺儿,你不要受了别人的蒙骗,我们可是亲兄妹。”
“亲兄妹?”上官诺流泪大笑,“我们真是亲兄妹,你昨晚杀我的那一幕,我亲眼所见,你还说我们是亲兄妹,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上官潇到底沉稳,应变能力也相当的快,“诺儿,你一定被骗了,我昨晚什么都没干,更不可能杀你,”他双手拽地又转回了身体,对叶泠若委屈哭道,“姑母,一定是有人陷害我,您一向英明,可要替潇儿做主。”
叶泠若就知道他不会承认,但他看似镇定,实则还是有些紧张,居然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有人陷害你?那这样好了,让几位族长探探你的修为,看看你有没有修炼邪术,一探便知,也无须我再说什么。”
上官潇彻底傻眼。
他就是怕被人探查出来,所以才会杀了上官诺栽赃嫁祸。
现在一慌,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修炼邪术和杀害上官诺都是死罪,他哪一个也不能认下。
上官诺是知道他修炼邪术的事,也知道他想杀上官懿,布下凝空术的事。
眼下,他只能求助她。
他抬起无比痛心的泪眸,哭得捶胸顿足,“诺儿,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没有你,哥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忘了母后临终时说过什么了吗?”
“她说让我们兄妹恩爱……”
“你住口!”看了昨晚的一幕,上官诺对他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
上官潇是什么人,她比谁都清楚,他曾经亲眼看着上官暄被处死而无动于衷,于情亲于手足,他比谁都要冷漠。
他比溪风月,有过之而无过及。
所以她根本没有怀疑过他想要杀她,拿她当替罪羊。
“上官潇,今天你就等着去死吧。”她恶狠狠道。
事到如今,她已经彻底看清楚了,他们斗不过溪风月。
从昨晚的事,她就明白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溪风月的掌握中。
与其如此,不如倒戈相向,站在溪风月这边,帮她扳倒上官潇,自己可能还有一条活路。
而且,上官诺是真的恨死了上官潇,她从前这么相信他,他居然要拿自己当替罪羊,这一点也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
上官潇惊骇地睁大了眼,看着身后走过来的几位族长,顿时身体瘫软在地上。
不等族长出手探查,他就伏地大声痛哭。
“姑母,潇儿错了,潇儿不该修炼邪术,都是上官暄怂恿我的。求姑母原谅潇儿吧。”
不等叶泠若开口,上官诺冷笑一声,说出了她想说的话,“嫁祸给一个死人也行,你还真是怂。”
众族长本来对这件事还抱有怀疑的态度,现在一听上官潇自己认了下来,都大跌眼镜。
“大殿下居然真的修炼邪术?”
“他真的想杀上官懿?”
“毕竟是亲兄弟,何至如此惨忍。”
上官懿仍然一言不发,但嘴角落平,他的情绪也不太美好。
上官潇如此待他并不重要,他也不在乎,反而是不能让他们相互残杀,有点可惜。
再一想,上官潇死了也好,那些族长大概就会和他合作。
这一想法刚刚形成,就听上官诺接着道,“姑母,诺儿还要告诉您一件事。”
“说。”
“就在您离开月幽谷这段时间,我和上官潇暗中勾结了几位族长,打算召集兵马,反姑母。”
上官懿……
完了,那几个族长恐怕也性命不保。
看来叶泠若这步棋都算计在内了。
他的嘴角又往下耷拉一分。
上官诺跪了下来,情真意切道,“姑母,诺儿现在才知道,谁才是好人,谁又是坏人,都怪我少年不懂事,昨天若不是姑母早就安排好,现在诺儿就魂归九天了。”
“以后,诺儿的命就是姑母的,姑母让诺儿做什么,诺儿就做什么。”
上官潇双手握成拳,突然明白了上官诺为何会这么做。
她才是真正想明哲保身的那个人。
“上官诺,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这些事还不是你撺掇的,我根本就没有参与。”
“你没有参与,但你在幕后指挥着这一切,”上官诺到了现在,也不必跟他客气,“我原来是信错了你,是我有眼无珠。”
“你说的好听,不过就是你想要脱罪罢了,谋反这件事,你也没少参与,你敢说自己不想当女帝?”
“我是想当女帝,但我现在悔悟了,而你呢,到死都不悔改。”
上官诺解气道,“你想想你这些年都干了什么,你除了修炼邪术,想要谋反,还想向上官懿下毒,结果却害了上官暄,他也是你的亲弟弟,你可曾有一滴眼泪?”
上官潇咬牙切齿地反击道,“我是没有一滴眼泪,你就有了?下毒的事是你买通的婢女,你也有份儿。”
“你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我才是受害者,你,不过是深藏不透的怂包。”
众族长听着这兄妹俩你一言我不语,相互狗咬狗,一时间实在无语。
他们可是嫡子嫡女,居然弄成如此地步,先帝的几个孩子中,他们都是被寄予厚望的,现在让人寒了心。
叶泠若头都疼了,她懒得再听这两个人骂下去,“上官潇,修炼邪术,意图谋反,惨害手足,斩立绝。”
上官潇张大了眼,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双眼一闭,扑通倒在了地上。
有人赶紧过来查看,“回女帝,他没气了。”
被活活吓死了。
还真是怂,表面看起来老练沉稳,当了生死关头,连上官暄都不如。
几位族长也是连连叹气摇头,没想到他们最看重的大殿下,居然以这种方式死去。
嗟叹之余,不免想起先帝,怎么说先帝也是一位智勇双全的男子。
虽然冷血了一些,但却是有勇有谋,怎么生的孩子,一个不如一个。
“上官诺,虽然其罪当斩,但念在你及时悔悟,揭发上官潇的罪行,就罚你永远闭在冷宫,终身不得出来。”
这个判罚已经是最轻的了,上官诺流着泪,也别无所盼。
她叩头谢恩,也退了下去。
事情都解决完了,叶泠若看了眼缄默不语的上官懿,沉吟片刻,幽幽道,“我累了,这些年当女帝劳心劳神。”
“当年帝兄去时,把帝位给我,也是希望我暂代女帝一职,等上官家的几个孩子长大了,好把帝位还给上官家。”
下面的几位族长都噤了声,尤其是与上官潇勾结的几个人,都战战兢兢。
因为叶泠若还没有宣叛他们的刑罚。
“现在几个嫡子嫡女都不堪入目,我打算把帝位传给庶子。”
几位族长都惊讶地抬起了头。
溪风月要让位?
这怎么可能?
她脑袋被门夹了?
上官懿皱了皱眉,他用余光瞥了叶泠若一眼,见她投来的温和目光,心中骤然一惊。
陆参惊吓道,“女帝,望您慎重。”
她传了位,上官家的人还能容得下她吗。
叶泠若并不理他,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几位族长打算反我的原因,我毕竟不是上官家的人,现在物归原主也不过如此。”
“上官懿接旨。”叶泠若看着他严肃道。
“天哪,怎么会是上官懿?”
“难道传说是真的?他们真的……”
“嘘,慎言。”
上官懿抬头,满眼地诧异。
叶泠若居然要让帝位传给他?
不需要他去争去抢?
叶泠若的眼中带着欣慰的笑意,并不像是装的或是圈套,她是真心要把帝位传给她。
“上官懿为人睿智,有勇有谋,继承了先帝的优良传统,他比上官潇和上官暄更适合这个帝位。”
她含笑着阖首,“我认为上官懿一定会带领着月幽谷走向一个光明的未来。”
当然可以,她亲眼所见,他是一个好帝君。
陆参都快晕过去了,喜欢归喜欢,前提是理智,“女帝,请您三思啊!”
他都快急哭了。
上官懿虽说性子温和,但难保不是装给她看的。
陆参并不喜欢上官懿,总觉得这个人更加冷血。
上官懿犹豫了下,还是站了出来接旨。管她有什么图谋,她当场传位,不要白不要。
“上官懿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