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笑道,“上官懿,你这夫人有胆有谋,还有心眼。”
叶泠若睨了他一眼,“东岳帝君说笑了,谁还没个心眼。”
东岳用目光点了点下面的几个人,“我觉得他们就没什么心眼。”
叶泠若端着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心里哼笑。
折子戏一段一段地走完,林婉仪弹得一直在手颤,可她仍然强忍着不让自己再出差错。
当折子戏演到皇后想让养子娶公主时,林婉仪的手又是一阵哆嗦。
又弹错了几个音。
别看就几个,但是众神君听惯了曲儿,都是行家,一个音错了都能听出来。
徐灵漫和林宽仁都有点坐不住了,如坐针毡般动来动去。
“我的母后啊!”
桄榔!
折子曲里的养子一声大喝,直接让他们从椅子上掉了下去。
崩!
林婉仪的琴弦弹崩了。
这可是重大失误。
她这才惊觉自己额头上出了一层的冷汗,而戏台子上,养子和皇后被侍卫绑住,正在抱头大哭。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众神君都是九重天的人,并非月幽谷的人,自然有什么都敢说。
“帝后安排的这出戏,莫不是在指责林千户长?”
“应该是这样,但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帝后为何还死咬着不放?”
“到底是亲生父母,不至于吧?”
林婉仪听到这些窃语,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她抱琴站起来,福身道,“小女失误了,请帝君见谅。”
东岳似乎是看戏不嫌事大,转过身还质问叶泠若和上官懿,“你们这就不对了,千户宴这么喜庆的日子,干么演这么丧气的戏,你看看把小美人吓的,琴弦都弹断了。”
上官懿白了他一眼,紧抿的唇表露出他应该是生气了。
叶泠若终于挺直了腰板,替原身林兮月说了句公道话,“丧气吗?我当年被关在柴房,奄奄一息的时候,可丧气?我的亲生父母居然游说赵家让我替嫁,这丧气吗?我在林家的每一天,都过着比婢女还不如的日子,这可还丧气?”
东岳有趣地看着她。
他一直很想知道,能让上官懿求娶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
不似小家碧玉,也不似花艳月柔,自有一股子刚劲儿,帼国不让须眉。
下面的徐灵漫和林宽仁都低着头,他们不敢反驳也不敢讲话。
徐灵娇可不干了,她挺身替妹妹开口训斥道,“林兮月,不要以为你现在做了帝后就了不起,你到底还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血融于水,就算他们再不对,也论不到你来训斥。”
徐灵漫见姐姐替自己出头,便佯装委委屈屈地垂着头,抬手擦泪,“都是我不好,当年生孩子时没有看好兮月,才会出了这种事。”
她给了林宽仁一个眼色,后者装不出来这种感觉,只好垂下了头默默无语。
“就是,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她为人子女,怎么能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我看她是当帝后当上头了,目中无人。”
“真是可惜了,这挺好的千户宴,就让她给搅黄了。”
听着别人对叶泠若的斥责,林婉仪紧张的心终于爽了一把。
这次,叶泠若仗着自己的地位,强行欺压,大家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孰是孰非,自有定论。
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她淹死。
连东岳都替她讲话,看来叶泠若撑不了多久了。
叶泠若毫不示弱道,“说的对,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后面两句话,她讲得有如泰山沉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徐灵娇站了起来,双手插腰,“林兮月,就算现在你是君,他们是臣,可他们为何要死?他们又没有做错什么?”
“帝后,凡是适可而止,做人也不能太过骄傲。”有人看不过去了,出来调和。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叶泠若冷笑着看向林婉仪,“那今天这千户宴为何请来了东岳帝君?”
林婉仪脸一黑,她怎么又跟自己作对?
东岳还特意问道,“为何呢?”
叶泠若毫不犹豫地戳穿,“因为我的爹娘想将林婉仪嫁进东岳宫。”
东岳继续逗闷子,“嫁进东岳宫?嫁给谁?”
“这天下还有比东岳帝君更好的夫婿吗?”
此话一出,不止林婉仪整张脸都红了,徐灵漫和林宽仁的老脸也有点挂不住。
这件事叶泠若怎么知道的?
东岳扑哧一笑,“别这么说,你旁边这位该不高兴了?”
上官懿递给叶泠若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她咬了下唇,秒变麻雀,微嘟了下唇,“除了他以外。”
东岳差点笑喷了。
林婉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急促道,“东岳帝君,我父上母上绝无此意,帝君身份高贵,不是我等能攀附得起的。”
这时候,她更要彰显自己的通情达理,“妹妹只是生气父上母上疼我多一些,冷落了她,她有气也是应该的。”
东岳从桌子上拿了把扇子,点了点林婉仪,“看人家,多懂事。”
东岳一开口,众神君也都跟着附和,“还是姐姐懂事,这种场合,说这种事不合适吧?”
“就是,私人恩怨,用得着当着众人的面揭露吗?而且我看现在林千户夫妇对帝后不是也挺好的,她讲了这么多,人家也没还口。”
叶泠若刚想要站起来,上官懿却是摁住她。
他双手搭在椅背上,一身黑色的帝服挺起,目色无半分玩笑,铁手套还铮铮地握了一下,“众位,今日我就是要为我夫人讨个公道。”
他一只手握上叶泠若手,大有夫妻同心之感,“她受过的伤,我要千倍百倍地替她讨回来。”
众神君错愕之际,他对下面的盛林使了个眼色。
盛林押着一个小婢女从远处走了过来。
林婉仪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上官懿居然把那日替金蒙作证的小婢女给找了来。
她咬了咬唇,打算来个死不认帐。
徐灵漫一骇,顿时脸无血色,身体微微一晃,险些又从椅子上跌下来。
徐灵娇扶了扶她,以为叶泠若又拿金蒙的事来说道,板着脸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没事拿来哭什么委屈?”
“委屈?”
叶泠若慢慢地笑了出来。她看着站在下面涩涩发抖的小婢女,“恐怕你的儿子玷.污了不少婢女吧?”
徐灵娇瞬间哑口无言。
金蒙的确品性不端,玷.污了不少女子,但她都拿钱摆平了。
而且金蒙都已经死了,还非要毁了他的名声吗?
“林今月,你够了,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怎样?”叶泠若身体向前一倾,“我倒想问问,你想怎样?”
她对盛林使了一个眼色,盛林将那婢女一脚踹倒在地上,“帝君面前,不得隐瞒。”
小婢女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一抬头,大家才发现,她满脸乌青应该是盛林用过刑了。
“我招我招,我跟金公子并无奸情,是夫人怂恿金公子强.奸帝后。后来事情败露,她才让我替金公子作证。”
下面一片雅雀无声。
徐灵漫全身巨烈地颤抖,好像过了筛子一般。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声音依旧暴露了她的害怕,“她在胡说,她身上都是伤,一定是被人用了刑才会这么说的。”
“她的确是被用了刑,是我让盛林用的刑,因为林家的下人都参与过欺负我夫人,所以她们串通一气,嘴巴都闭得很紧,不用刑根本不会招供。”
上官懿毫不隐藏自己的怒意,“追忆术虽然是神族的禁术,但是东岳帝君作证,今日我便要使用此术来探一探这婢女的记忆。”
东岳吹了记口哨,“当真要用禁术?”
追忆术,故名思义,就是追查一个人的记忆,这的确是神族的禁术。
但修为高者都是会的。
只是一般不会轻易使用。
上官懿站了起来,高大的身体遮挡住身后的斑驳,有如耸立起的一座山,岿然肃厉,眉宇间淡漠如尘,但全身上下却迸发出不怒而威的帝王之气,“我今日使用此术,完全是出于私人原因,为了我夫人,用了又何妨?”
众神君都唏嘘了一声,这狐帝上官懿一万年不开窍,一开窍就是个情种。
东岳鼓了鼓掌,倒像是鼓励,“我今天开眼界了。”
叶泠若抿了抿,现在她还不想笑出来,以免让人觉得她是在炫耀。
不过她的男人,真帅。
不等上官懿施展追忆术,神情恍惚的徐灵娇突然从徐灵漫身边站了起来,朝着她的脸上就扇了过去,“原来是你害死的我儿子。”
徐灵娇一下子哭了出来,“我那可怜的孩子,如果你不怂恿他去害帝后,他就不会被罚去守千目钟,更加不会死,他怎么那样命苦。”
她不需要什么追忆术,也相信这个婢女的话。
她还一直奇怪,金蒙胆小,就算再荒诞,也不至脱.光了衣服走错了房间。
但她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亲妹妹,还把屎盆子往叶冷若身上扣。
刚才出言呛她也是这个原因。
她一直以为是叶冷若为了陷害林家把他儿子拉下了水,没想到竟是自己的亲妹妹想害人,结果害了自己。
众神君折子戏是看完了,这出戏又接着看,还是无限反转。
刚才还是叶冷若的不是,现在陡转直下,原来如那折子戏一样,是亲妈在陷害儿子。
“哪有自己的亲生母亲找人强.奸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母亲做的也真够心狠了。”
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林宽仁脸色铁青,却在明哲保身地不敢讲话。
徐灵娇气不过,上去一把将徐灵漫从椅子上推到了地上。
徐灵漫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姐姐,手掌被地上的石子划破,可疼痛感被她的心慌所掩盖,她还抬起带血的手,抹了把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弄了一脸的血迹。
林婉仪心虚地退后了几步,又听叶泠若吩咐道,“施展追忆术,要用一个人的鲜血作引,盛林,砍了这个小婢女的双手。”
“不要,帝后饶命,帝后饶命,奴婢是无辜的,都是夫人让奴婢这么做的,”小婢女吓得语无伦次,“夫人原本是想在帝后的酒里下药,找了惜琴公主的三个侍卫,让他们也去强.奸帝后,好让帝君把帝后打入冷宫,从此不得翻身,结果那酒被惜琴公主喝了。”
此话一出,下面的神君都不乐意了,事关九重天,岂能儿戏。
“今天林家必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惜琴公主轮回,原来真是林家害的,这个女人真是歹毒。”
叶泠若的目光看向了林婉仪,不想她落单,“姐姐可能也没想到,母上大人是这种人吧?”
林婉仪深吸口气,露出了一副沉痛的表情,又不得不替她辩解道,“我想母上大人不是这种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徐灵漫茫然地看着周围的斥责声,巨大的恐惧感袭卷着她的脑海,枉她堂堂上仙,居然受到这种屈辱。
她看着林婉仪,很想将这盆脏水泼给她。
实际上,这件事都是林婉仪在撺掇的,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又从小疼爱,她不舍得把她也拉下水。
有林婉仪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的锦鲤气运,说不定还能帮到自己。
林宽仁为了弊清自己,马上表态,“这样的女人,我无法容忍,我要和她和离。”
那天的事,他本来也没有参与,说起来也与他无关。
这个时候,聪明人都懂得明哲保身。
徐灵漫见林宽仁如此绝情,不禁泪流满面。
她做的这些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当初欺凌叶泠若时,林宽仁也有份儿,她是怕叶泠若报复林家。
林宽仁表面上威风,但实际上就是个懦夫。
她当初真是瞎了眼,为何会嫁给了他。
看着叶泠若和上官懿如此恩爱,她是既羡慕又奇怪。
羡慕自己的命没有女儿好,女儿嫁了一个站在权力巅峰的男人,还愿意为了她做尽一切。
奇怪的是为何林婉仪比她气运好,却屡屡失败。
上官懿看着在爆发边缘的徐灵娇,又补了一刀,“那你儿子当真运气不错,否则可能会给别人背了黑锅,到时候,被打到魂飞魄散也说不定。”
徐灵娇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她一脚踹在了徐灵娇的身上,“你害了我儿子,你也休想好过。”
她走到上官懿面前,再不是刚才那个护妹的霸道姐姐,反而她一件不落地指出,“帝君,徐灵漫不仅迫害帝后,这些年她还在修炼邪术。”
“她之所以能飞升上仙,之所以生林兮月时会难产,都因为她在修炼邪术。”
“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她家的书阁有好多**,还有禁药,帝君若不信,一搜便知。”
“还有,帝后说的一字不错,当初他们迎回林兮月时,就让她住柴房,吃剩饭,稍做错事,就对她拳打脚踢,连下人都可以任意欺负她。”
徐灵娇倒是会找上官懿的痛点。
知道拉出叶泠若,上官懿一定会加倍惩罚徐灵漫。
别的不说,光修炼邪术这一点,足以成为六界的罪人。
“原来他成上仙是靠着修炼邪术?”
“这种人就应该打入轮回,永生永世为畜生。”
徐灵漫忍着身体的钝痛,从地上一路爬到了上官懿面前,哭喊道,“不是的,帝君,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
叶泠若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出了气却没有一丝快感,反而觉得她不配做林兮月的母亲。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竟没有一丝悔意。
林兮月如果还活着,一定会伤心难过。
她经历的那一世有多苦,叶泠若未曾感受,被别人抢了气运,又遇上渣父母,她那一世应该到死都不冥目吧。
想到这些,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上官懿神色一动,想到他要对林兮月做的事,现在不过是给了她一个甜枣,要不了多久,他也会狠狠打她一巴掌。
他心里突然就有些不舍。
他握上了叶泠若的手,手掌的温热给了她一些勇气和力量。
叶泠若抬起眸,对他释然一笑。
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想再计较了。
林兮月已经死了,就让她安心地去吧,剩下的事就交给她。
她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林宽仁看着周围无数只眼睛,心虚地再冒冷汗。
徐灵漫修炼邪术之事,他当然知道,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时候,自己得站出来表个态。否则修炼邪术这么大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走到徐灵漫面前,结结实实地又给了她一巴掌,“贱人,你居然修炼邪术,我真是看错了你,居然娶了你这个心肠歹毒又心术不正的女人。”
叶泠若歪了歪脑袋,对林宽仁甜甜地笑了出来。
这一笑,让林宽仁头皮发麻。
听她笑道,“父上大人,别着急呀,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