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泠若像看到了希望般向朱正刚爬了过去，她的双手没有被处理，手腕上的污血刮蹭到铁链上，浓重的血腥味再次蒸腾而起。
“潭清呢？他有没有事？”
朱正刚扶着栅栏扼腕一叹，多好的一个女孩子，竟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也是心直口快惯了，没过大脑就说道，“上君已经在北山和兵马汇合了，你也莫要怨上君，他牺牲你，也是为了空阙谷。”
叶泠若身体僵了一下，仿佛刚才从天边飘来的这句话，她紧紧地抓着铁链，神色无措道，“你说什么？他牺牲了我？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潭清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
朱正刚还没有徐意过来叶泠若的情绪就在即将崩溃的边缘，还耐着心地同她讲道，“上君是神族出了名的铁血手腕，他曾经为了自己的王位，把亲姐姐推下了断魂崖，把亲弟弟剁成了血酱喂狗，要说也是你命不好，偏偏遇上了我们上君……”
“不！”
叶泠若扯着铁链歇斯底里地哭吼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如此绝情。”
铁链嵌入了她的骨肉里，她的手腕还在自己往里摁压，仿佛手上的疼痛能让她忘记心里的痛。
“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的，你是不是潭澈派来的？你是不是他派来骗我的？”
嚎啕的大哭声刺激着朱正刚的耳朵，他顿觉自己说错了话，忙恶补道，“你也不用太伤心，以后你就是我们空阙谷的大功臣…….”
越说她哭得越厉害，朱正刚想，他是不是不应该讲这些。
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子，他只好劝道，“姑娘，你别哭了，总要保存体力活下去。”
哪知他这句话，竟成了叶泠若最大的笑话，“活下去，为什么还要活下去，我的孩子没了，我的爱人背叛了我，我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他既然想我死，我还有什么可活的。”
“不是，姑娘，你当我没说行吗？你千万别想不开。”
朱正刚没什么多余的歪心思，换了别人，可能会考虑一下这个女人对潭清的重要性，可是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她能活下去。
叶泠若的眼泪流干了，从眼角还淌下了血迹。这个牢房潮湿又冰冷，她刚刚小产，这个时候就算有锦被，她也被冻得通体冰凉，跟死人没有分别。
她望着头顶上的那一片天窗，就像死人一般，不动也不眨眼。
她想，就让她这么死去吧，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了。
*
“回禀上君，朱长老被抓了，”莫涛一脸自责，“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连累了他，他也不至于被抓。”
潭清没有听进去，这段日子，他的心里只是一个身影。说实话，如果不是这些长老里里外外地忙活夺回王位之事，他可能还在停滞不前。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莫长老，成大事者都不能被其它的事情所牵绊，你懂得该怎么做。”这句话是在提醒莫涛，更是在提醒他。
现在是关键时刻，不能让别的人分了他的心。
莫涛双眼骤然睁大，他的呼吸开始急促，眼中的泪水强忍着才没有流下来。
潭清这是让他杀了自己的妻儿。
莫涛知道，自古忠义两难全，他既效忠上君，效忠空阙谷，就算是死，他都不能背信。
别说妻儿的命，他的命又怎样。
他抽泣着慢慢跪了下来，声音颤抖道，“臣，遵旨。”
左柯摇了摇头，他们都懂，这种事求不了情，求了会更加糟糕。
看着莫涛踉跄的背影，左柯试图求另一件事，“上君，朱长老被抓，现在能带兵的人越来越少，我们是不是要把朱长老先救回来。”
潭清转身冷眸着他，“救？如何救？”
朱正刚的生死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但左柯有一句话说的对，朱正刚是带兵的元帅，他回来能增加几分胜算。
现在潭清正是用人之际，有用之人，当然不能舍。
左柯道，“上君放心，我带人去救，不会打草惊蛇，保证能将人救出来，”顿了半晌，他才敢试探性地问道，“如果能救，不知道那位姑娘是不是也一并救回来。”
潭清眉心一紧，手掌用力握住，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在挣扎，有一个声音在占据着另一个声音，“把她救回来，你不是想把她救回来吗？”
他抬手摁住了自己的眉心，也摁住了那浮躁不安的思绪。
“不救。”
*
叶泠若等了许久，想等到自己死去，可是她还没死，牢房就被人打开了。
当然，不是她的牢房，而是旁边朱正刚的牢房。
她不想听也不想看，可她的耳朵没聋，眼睛也没瞎，即使不看，她还是能听到另一边的对话。
“左长老，你怎么来了？”朱正刚声音惊讶。
左柯急促道，“先别说这些了，我暗中买通了王宫里的人，现在行宫走水，我趁机进来救你，我们快走。”
“好，我们走。”
朱正刚潇洒地刚要迈出牢房，突然身体一滞，“对了，那个姑娘，就在隔壁，我们把她也带出去吧。”
左柯的脚步声走向她，等了半晌，她才听到左柯长长叹了口气，“她果然被折磨了。”
其实谁都想的到，叶泠若被抓后会是什么下场。
只是亲眼所见，比想象的更为震撼。
她现在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全是血，和着污泥的血。
朱正刚正朝她这里走来，“我去救她。”
“等一下，”左柯拉住了他，“不能救。”
“为何？”
“因为，”左柯倒是心眼多，他凑近了朱正刚，声音极小道，“因为上君不让救。”
牢房空旷，再小的声音都能放大好几百倍。
叶泠若的睫毛动了一下，心底的绝望突然被无限的恨意所埋没。
他骗了她，利用了她，左柯轻而易举就进来救人，如果潭清想救她，早就来救了。
他不想救她，甚至想她早点死去。
叶泠若倏地觉得可笑，她一直以为在玄境的那几日，那样的水乳交融，潭清已经接纳了这件事。
纵然他利用了她，可是发生的事还是发生过。
到现在她才明白，那几日对于潭清来讲，是一段耻辱。
杀了她可能都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把她剁成肉酱喂狗更好。
“哈哈哈哈哈！”叶泠若大笑起来。
真是太好笑了。
朱正刚和左柯都流泪了，可是他们谁也不敢违抗潭清的旨意。
朱正刚踹了下牢房，“等老子出去就把潭澈那个狗贼给杀了，都是他害的。”
此地不宜久留，左柯拉着朱正刚快速离开了。
叶泠若还在笑，她高兴得哼起了小曲，词她记不清了，但唯记得那个调调，很轻松很悠扬。
好像哼起小曲，她就能进入梦香。
小花猫一直在看着她，它不知道剧情到底走向了何处，为何与它认知的剧情越来越偏离。
书中的这个女人到底会是怎样的结局？
它开始为她紧张起来。
但那个时候，不管是潭清还是他自己，都一门心思想在这个王位上，什么人在他们眼里都无所谓。
那时，他们真被王位和心里的执念所迷昏了头。
敦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件东西是更为珍贵的。
这便是情，亲情、友情、爱情。
他们终是失去了这件东西。
大战终于要来临了，潭清这次亲自挂帅出怔，就是为了和潭澈决一高下。
这天早上，叶泠若被人从牢房拉了出去。
是真的拉，因为她已经没有知觉了，流血过多，加上求死的心，让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被拉出去时，她还在唱着小曲笑。
空阙谷没有城楼，就是山。
她被带到了一个山头，对面就是潭清的兵马。
瑟瑟的冷风刮过她的头，她的眉，她的眼，可是她的身体比冷风还要冷，她单薄的衣衫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空旷的山间回荡着飞马轻嘶，和刀剑铮铮的声响。
她的目光向下看了眼，正中间便是她心心念念的潭清。
她茫然地哼笑了出来。
即使做足了心里建设，可潭清在看到叶冷若的那一刻，眼中温热的液体在涌动。
站在山巅上的女孩双眼空洞，她那件明黄色的衣袖已经被红黑色染尽，黏着的鲜血让她的头发像柳条般贴在脸上。
她嘴角挂着嘲尽的微笑，可即便如此，潭清还是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身上没有一点活着的希望。
他垂了下眸，身后的朱正刚领兵于山前骂道，“狗贼，你欺负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有本事对我来。”
潭澈站在山上，双手负背，将潭清的表情尽敛眼底。”
他们是孪生而出，他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哥哥。
或许他心狠残暴，但若是他对这个女孩一点都没有动心思，他是不会任由她怀了他的孩子。
正是因为他心动了，犹豫了，痛悔了，所以他忽略了这个问题。
他想用自己的铁石心肠掩盖住这个真相，可却是掩盖不了他此时眼底的那一抹恐惧。
留下叶泠若，就是潭澈最后一张王牌。
“王兄，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这么豪放，居然连一个发育不成熟的小女孩都不放过。”
他走到叶泠若面前，看着她那张绝艳的小脸，现在尽管肮脏无比，却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干净纯粹。
潭清瞥过了眼，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他不能被任何事情所牵绊。
“潭澈，到现在了，你还不肯死心吗？空阙谷十万兵马都在我的手里，你若现在回头，我还能留你－命。”
“哈哈哈，王兄，你忘了，我是你的胞弟，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吗？我若现在投降，只会死得更惨。”
他挥手招来了两个侍卫，站在叶泠若身后，“从现在开始，王兄的军队只要上前一步，我便刺她一剑，我倒想看看，王兄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小女孩。”
潭清咬了下牙，目光森然地看着潭澈。
当年的神魔大战又怎样，潭清身负数十剑都不曾皱一下眉头。
他始终冷静沉稳，保持头脑清醒。
可是现在，他却有急怒地想要杀人的冲动。
左柯紧张道，“上君，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身后十万条将士的性命可都在上君的手里。”
他也曾心有不忍，若那时潭清要救人，他绝无二话，但现在箭在弦上，就算这女孩被凌迟，他们也不能犹豫了。
潭清挺了挺背脊，喝道，“莫涛何在？”
半晌，身后无人应。
一个侍卫忐忑来报，“上君，莫长老，他，他带着妻儿，逃了。”
“什么？”潭清满眼怒火。
那侍卫低垂着头，继续胆怯道，莫长老说，“等他的妻儿安全了，他会回来向您负荆请罪，但是，他的妻儿比他的命还在重要，他不能不管。”
“比他的命还要重要？”潭清神色一阵恍惚，喃喃了一句。
左柯急道，“上君，让我去吧，我虽不及莫长老会带兵，但应该没问题。”
潭清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抬起头，看着那团黑乎乎的小人还在咯咯咯地笑。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慢慢抬起了手。
左柯和朱正刚都做好了破宫的准备，等着潭清的君令一下，便全体杀进去。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很久，他看着她，仿佛这样的距离，他能注视她一辈子。
直到潭澈最先发动了进攻，他才缓过神来，匆匆挥下了君令。
随着一道白光如瀑般袭来，身后的将士高剑着长剑，呼喊着杀进了王宫。
同时，山巅上的叶泠若被身后的长剑，一剑一剑地穿刺着胸膛。
这剑是特制的，不会杀死人，每一剑不留伤不留痕，却出奇的痛。
每一剑犹如剜心剔髓。
可是叶泠若并无半分痛苦，她像失了魂般，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脚下。
潭清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山上的潭澈还在哈哈大笑，笑声足以高过将士的厮杀声。
“王兄，这个女孩长得这么惹人垂爱，我的侍卫可都有点等不及了。”
说着，那两个侍卫放下了剑，一把将叶泠若的衣服扯了下来。
潭清的情绪彻底被激发了出来，他双眼赤红，提剑纵身飞上了山顶。
左柯大喊，“上君不可。”
他急得直拍大腿，他就知道，上君心里根本放不下这个女人。
潭清一剑削了那两个侍卫的头，那个肮脏娇小的人儿终于落进了他的怀里。
一阵山风吹来，潭清的眼中被吹进了风，湿润得睁不开。
叶泠若双眼笔直地望着天空，她还在唱歌，轻轻地哼唱，在她的世界里，或许再不会有痛苦了。
“王兄，没想到父王一生铁血，还能生出你这个痴情种。”
潭清把她轻轻放到地上，转身看向了潭澈，幽黑的眸深不见底，却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潭澈，我失去的东西，何尝不是你失去的。”
潭澈愣了下，或许那时的他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二人打在了一起。
叶泠若看着自己脚下的万丈深渊，那下面深不见底，云雾缭绕，却是没有任何阻碍。
“我找到路了，我终于找到路了。”
她欢喜得笑了起来，慢慢爬到了崖边。
她仰头，深吸了口气，穿过洁白的云和耀眼的阳，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那里没有战争，没有尔虞我诈，只有无尽的爱，和她梦里的世界一模一样。
“不要跳。”潭清的呼吸全乱了。
这是断魂崖，跳下去三魂七魄都能被腐蚀掉。
他甩了潭澈的剑，飞身奔向她。
叶泠若闭了眼，身体向前一倾，感觉像飘到了云朵上，好柔好软。
“不！”潭清后悔了。
他到此时才明白莫涛的选择。
他想要她，想要她回到自己身边，他终于明白，那双不染纤尘的眼睛和笑眯眯的脸为什么总是挥之不去。
刻在了心上，无论他再想抹去，也是抹不去的，除非剜了他的心。
叶泠若就这么一直往下沉，她感觉周围有无数个声音，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交错在一起，只能听到只字片语。
“醒来......”
“结束了......”
“睁开眼......”
当她从这些嘈杂的声音中睁开眼时，脑海中的记忆扑天盖地而来。
她本是九重天天君之女盈玉，只因飞升上神失败，才掉到了空阙谷中。
只是没想到，她的劫历得太苦了。
“盈玉，你修行圆满，飞升上神。”
最后，她听到了来自天际的一个飘渺的声音。她在一片花海中坐了起来，遥望着上空，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潭清，你欠我的，还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