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洞所在的黑暗空间既空旷又热闹，考生们的意识粒子一刻也没闲着，它们一边扩散一边探索这里的边界，时不时就以对撞的方式互相打招呼。
白洞依然不停往外吐东西，不晓得它到底吃进去多少。
赛伊连明明已经从白洞出来了，却又感觉自己还在白洞里面，正跟别人的意识挤成一团。
他思考，思考不了，又思考为什么思考不了。
白洞外的粒子无法思考，但白洞里的他能思考，所以他处于想问题和想不了问题两种状态。
赛伊连快疯了。
阿蒙·金也快疯了。
他刚担任海蒂网研究所的负责人之一，职责是在联邦军院入学考试期间维持网络稳定。
本来信心满满，却遇上这等倒霉事。
“上将大人，海蒂网目前的异常状况与玄武本身有关。”
“嗯。”石魄示意他往下说。
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需要一个确切的解释。
研究所向来声称，海蒂网是他们通过对玄武能力的分析和模仿，自主研发的意识互联技术。
也就是说，海蒂网和玄武是两个互不干涉的个体。
出了事怎么就和玄武有关系了？
阿蒙·金冷汗直流，看了眼面容威严、身形挺拔的Alpha，就立马低头，硬着头皮继续讲：“海蒂网依托于玄武的力量产生，实际是玄武的一部分。”
言简意赅。
不过，字越少，事越大。
石魄心理素质比一般人强，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对方。
Beta一改俩人初次见面时的信誓旦旦，此时畏畏缩缩、不敢抬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联邦上层非常重视军院入学考试，每年都派人监督进程，俗称“监考官”。
石魄之前在天合星得知玄武的现任驾驶员要考军院后，隐约感觉将有大事发生，询问过伴侣的意见，就主动申请了今年的监考官名额。
反正星际太平，闲着也是闲着。
说是监考，其实代表了联邦最高意志，被赋予突发状况下自主决定的权力。
当然，从海蒂网投入使用至今，“监考官”们压根就没遇上过需要决策的时候。
不知道该说巧还意料之中，石魄上将遇到了。
“关于你们欺骗所有人的事稍后再议，先简略讲讲现在的情况。”
“……好。”阿蒙·金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了擦汗，极力保持镇定并娓娓道来。
根据联邦先辈们对玄武的研究，发现它有将人的意识抽出并具像化的能力，不过意识只能在它覆盖的范围内存在，比如海蒂网。
以上为前提，接着讨论现存问题。
正如大力士不能举起自身，海蒂网相当于“大力士”玄武的双手，不可能承载玄武。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玄武进入了海蒂网。
好比人进入自己的某个细胞当中，整体无法进入部分，因此是悖论。
导致海蒂网内形成了类似白洞的现象。
此白洞并非宇宙中的星体，而是一个不停往外翻转的环状物，由海蒂网、玄武和悖论共同产生。
巨型环状物翻转的同时，伴随着吸入与吐出的运动。
此时接入海蒂网的考生就成了白洞吞吐的对象。
“请放心，目前我们已经将海蒂网设置为禁入模式。”
世界上的能量是守恒的，没有人进入，白洞自然无法再喷出物质来，因此它会吸入空间里那些扩散到无法识别的意识粒子。
过程中，已经在海蒂网中的考生意识就具备了两种状态：扩散和未扩散。
“而人的意识具有稳定性，没有外力的作用下，哪怕只有一部分粒子，也是可以保持人形的，并且具备意识能力。”
所以遭难的考生们既能思考又不能思考。
“薛定谔的猫？”
“哎，对、对、对！”阿蒙连连点头。
如果他们一直处在这个状态也没什么大问题，顶多就是快发疯罢了。
但白洞所在的空间是无限的，意识粒子越扩散，越难以收回。时间一长，超出一定范围的话，就无法归拢，或许将迎来“死亡”。
紧接着是现实中的脑死亡。
解决办法只有一个：打开装猫的盒子，观察里面的猫还活着没有。
“那么谁有资格打开盒子？”
动用权力找到那个人，就是“监考官”的职责了。
“您应该知道，我们只是渺小的人类，无法干涉神机的行为，所以能作为观察者的只有其他神机。”
上将听罢，立刻用个人光腕发起通讯请求。
对面很快同意，并以全息影像的方式现身。
淡蓝色光点组成的影像站在上将身旁，显得娇小可人。
“怎么了，将军？您看起来遇到了麻烦。”蒲随风推了推眼镜，一头柔软的卷毛看起来很招人喜爱，说话也温温柔柔，是典型的Omega。
阿蒙·金上前一步，用尽可能简单易懂的语言解释了一番：“如此这般……蒲会长，这件事只有您能做到，拜托了！”
“小白，那里面有近三千人，事情超出了预计，刻不容缓。”
虽然石魄夫夫的感情很好，但在公众场合，石魄会刻意与伴侣保持距离，顶多就是叫叫昵称。
“明白，但有一个问题，会不会在我观察的时候，坍缩成‘死亡’结果，就是他们变成粒子，再也无法复原？”
“您大可放心，玄武能让人的意识维持稳定，打开盒子的瞬间，粒子绝对会聚集成人形。”
蒲随风抿了抿唇，两只梨涡若隐若现。
“好，稍等……我找到它了。”
蒲随风摘下眼镜，闭上眼。
与此同时，赛伊连飘散的意识粒子“看”到白洞后面出现一只腾飞的赤鸟，它和白洞一样大，而且不受白洞影响，自顾自地高高飞起。
赤鸟胸口有一条宽大的缝，等它到达白洞上方后，缝隙猛然间张开，出现了人类的眼睛。
下一秒，他这只从白洞抛洒出去的渔网，瞬间被收回了。
白洞，或者说翻转的环状物停止运动，缓缓铺展成可以落脚的平面，空间也渐渐变得明亮。
无数意识粒子聚集、再聚集，最后组成不同的人形，结束了漫长的漂泊。
赛伊连却在恢复的前一刻看见一个人，那人跟他长得九成九像，站在本属于他的位置上。
看着对方狡黠中带着悲凉的表情，他立刻反应过来：“是你？”
然后，两个人的意识穿过彼此、合二为一了零点几秒。
就是这零点几秒期间，驻扎在天合星太空港的弧光舰，捕捉到玄武在星外现身的画面。
“呜……”蒲随风没站稳，向前踉跄了一下。
石魄下意识去扶他，伸出的手却穿过淡蓝色全息投影，扑了个空。
他只好悻悻地收回手，忍不住关心道：“怎么样，还好吗？”
“出来的时候被玄武的力量冲击了，不过没什么大碍，别担心。”
“嗯。”
“危机解决了吗？”蒲随风戴好眼镜，神态似乎很疲惫。
阿蒙·金笑容满面，赶忙回答：“解决了，玄武已经脱离海蒂网。”
“你做得很好，辛苦了，小白。”石魄的目光几乎没离开过自己的伴侣。
“那就好。”
“去休息吧，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就回家，估计……很快。”
说“很快”时，上将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阿蒙·金，眼神宛如利刃。
天合星第一学府，校医院，某间安静的病房中，不知何时只剩下两个人。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睁开了眼睛，左手腕间佩戴的光腕褪去红色，滴滴作响。
“赛伊连？”米琅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对方的视线无法聚焦，并没有清醒。
紧接着，光腕弹出一则来自海蒂网研究所的消息。
“本所对此次危机深感歉意，目前各位考生已无大碍，只需要休息。若在之后出现一些异常的言行举止，比如胡言乱语、手舞足蹈等，都属于无意识行为，请确保考生的人身安全。再次致歉。”
“呜哇，快、快抓住我，不然我要飘起来了！”赛伊连没头没脑地冒出话。
然后，他的双手开始不安分地乱动，似乎在搜寻可以抓取和攀附的东西。
米琅颇为无奈地叹口气，握住他动来动去的手。
无意识状态下，赛伊连用了很大力气回握对方，仿佛真的害怕自己会飘走。
“放心，你不会飞走的。”
“可我是一朵云，云很轻。”
“……”
米琅选择结束弱智般的对话。
过了十分钟左右，赛伊连松开了对方，米琅白皙的手掌上留下深深的红痕。
“米哥？”他说话时吐字非常缓慢，连面部表情的变化也非常慢，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但好歹能分清面前的人是谁了。
“嗯。”
“你能过来点吗？”
米琅离开椅子，坐在床沿上，像哄小孩般对他言听计从，内心只希望对方乖乖躺着，可别突然蹦起来、跑出去给别人惹麻烦。
见米哥十分配合，赛伊连得寸进尺：“能再靠过来点吗？”
米琅只好侧过身，单手撑在枕头上，微微俯身，想看看他要使什么花招。
哪知对方肆无忌惮地抚上他的脸颊，还笑呵呵地评价：“米哥，你真好看。”
若不是看在他无意识的份上，这只手恐怕得受点伤。
“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赛伊连的表情严肃起来，不笑了，甚至有点悲伤：“叶队长说，喜欢你的人很多，让我把握住机会，可是……”
困意上涌，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眼神飘忽，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米琅不禁又凑近了点，两个人的脑袋瓜只间隔十几公分，连对方的睫毛数量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追问道：“可是什么？”
“你那么优秀……怎么可能喜欢我……”
说罢，赛伊连闭上眼睛，有规律地呼吸起来，抚摸米琅脸颊的手也垂在身上。
米琅近距离看了会儿对方的睡颜，然后坐直身体，他感觉心跳比平常快，身体某处也出现异样。
随即站起身，为赛伊连盖好被子，走出病房。
但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若有所思地靠在门边冰凉的墙壁上。
值班的金发Beta医生从走廊另一边过来，手里端着两杯散发热气的热可可，递给他一杯：“给你的。”
米琅抬手拒绝：“老师，我先走了。”
“那他呢？”
“他睡着了，我明早过来。”
“行，你去吧，有我看着。”
米琅道谢后径直走出校医院，医生看到他略显别扭的走路姿势，轻笑一声，把两杯热可可各喝了一口。
某些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还能撩人，可怕的很。
关于白洞、悖论、观察者的部分图一乐就行，不必深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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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