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小时后，米琅从沙发上醒来，点击光屏中央的“退出海蒂网”，又取出芯片放在桌上，光腕恢复了淡蓝色。
外面天还没黑，不过快到饭点了。
他站着活动了一下身体，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确实令人不舒服。
况且学校宿舍配置的小沙发不管是坐是躺，都有点委屈顶级A的高大身材。
做舒展运动的同时，又想起刚结束的考试成绩，考完当场出分，米琅毫无疑问拿到了满分。
拿满分是意料之中的事，因此他并没有多开心，甚至觉得题目有点简单。
赛伊连所在的卧室静悄悄的，米琅不以为然，只当其还未完成考试，就在客厅等着。
等了快四十分钟，还不见人出来，米琅坐不住了。
就算是第一次登入，对海蒂网好奇，所以多逛了逛，也不应该逛这么久。
毕竟里面存有的都是类似于“一一得一”和“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的知识，几乎不会有成年人对此感兴趣。
当然了，青少年更没兴趣。
他起身来到卧室，赛伊连躺在床上，平静地像个死人，戴在左手的光腕微微泛着红光，说明并未退出海蒂网中。
看到此情此景，米琅呼吸一窒，大步走上前，查看光腕显示的连接进程。
由于实际上连接海蒂网的是个体意识，涉及意识的技术多少隐含风险，为了能让周围人得知本人的情况，光腕在主人接入海蒂网后，会持续记录。
米琅从复杂难懂的信息中判断出赛伊连并未进入考试系统。
登入海蒂网并不等于立刻就能考试，还要点对话框的“确认”才算正式走进“考场”。
赛伊连卡在这一步了，并且一直在海蒂网里打转，原因未知。
丝丝冷汗从额头渗出，米琅大脑飞速转动。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从外界强行中断连接，也就是禁止直接操作光腕，否则会对意识造成损伤。
但可以通过微小的声音或者触碰，给予接入者刺激。
米琅伸手轻轻抚上赛伊连的侧脸，并且幅度不大地晃了晃他的头。
“喂，赛伊连，醒醒，喂！”
然而对方根本没有反应，米琅又试了试他的鼻息，呼吸很微弱。
用光腕搜索不到这类问题的解决办法后，他当机立断，再一次背起意识不清的赛伊连，去往校医院。
穿过校园时，时空似乎与一年前有所重合，那天他很晚才从图书馆回宿舍，路上被大狗二宝挡住了脚步。
狗狗看起来很有灵性，毛茸茸的脑袋不停拱他的腿，示意他往前走。
虽然不知道这只没牵狗绳的大型犬是哪儿冒出来的，但米琅依然一路跟着它的指引，直到看见后山树林外昏迷不醒的赛伊连。
他向来对救人、助人之事不感兴趣。
刚入学天合星第一学府时，由于未对某个犯低血糖的Beta同学施以援手，被贴上“冷血”和“见死不救”的标签。
麻烦。
不论是对那位同学，还是面前的赛伊连，他都只有这一个评价。
然而赛伊连和他两个人的信息素匹配度报告还热乎着，米琅考虑了一下对方的价值，权衡利弊以后决定帮忙。
当然帮忙的范围仅限于把貌似还活着的人搬回宿舍罢了。
至于送到校医院什么的，那是另外的同情心。
他没有。
如果要问现在与一年前有何不同，大概是他希望赛伊连快点醒来，然后……继续完成他们的约定。
联邦军院的入学资格远比其他一切都重要，米琅不停告诫自己。
“老师，他接入海蒂网后一直没醒来，呼吸也很弱，您快看看，呼……”米琅气喘吁吁，差点说不完整话。
校医院的医生基本都是本校毕业的，一部分还担任着医学部的教学职务，所以称本校医生为老师是校内不成文的规定之一。
“知道了，你把他放那空床上。”
米琅顺着值班医生手指的方向，走过去把赛伊连安置妥帖。
金发卷毛的Beta医生随即启动病床上方的检测仪器，先给赛伊连做了个全身检查。
检查结果密密麻麻呈现在光屏上，字里行间透露着病人并无大碍的讯息。
“嗯，呼吸频率低了点，放心，不会窒息。”医生边说边为躺着的病号戴上简易呼吸机，观察了一会儿，又回到座位喝起茶来。
“老师，他没事吗？”
“不好说，邦星没有研究海蒂网的权力，出了问题只能等联邦解决，总之以不变应万变吧。”
米琅突然有点后悔，校医院果真不靠谱。
但老师说的不无道理，他只好紧盯着赛伊连的胸膛，生怕下一秒就不再起伏。
“海蒂网……话说你们俩都是考生吧？啊，原来是你，克伦威尔。”
“您认识我？”
病房里，两个人开始隔着病号聊天。
“咱们学校的顶级A就那么几个，走到哪儿都万众瞩目，不是吗？我有一个学生，也快毕业了，或许你还记得，他在开学典礼上犯过低血糖。”
“……嗯。”
世界可真小。
米琅想说不记得，但校内对他不好的评价皆自此始，不可能不记得。
老师呷了口茶，看起来比米琅轻松很多：“提这件事并没有别的意思，我那学生平时对自己的事务很不上心，一天到晚马马虎虎的，有不少人给他收拾过烂摊子。但这样的人不拘小节，相处起来比较舒服，跟他走得近的人都对他又爱又恨。”
顿了顿，金发卷毛Beta接着说：“唯一长了记性的事，就是自从低血糖之后，他每天兜里都揣着几块糖，哈哈哈，还挺好笑的。”
米琅试图回忆那时候的细节，但整个场景都很模糊，更何谈心理活动。
反正没有自责和愧疚。
“顶级Alpha的生存法则我有所了解，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谈不上对与错，社会对每个群体的要求不同而已。足够强大的人，不需要维持人际交往也能活得很好。所以，你今晚急匆匆地背个人来医院，着实令我震惊，而且看起来你很担心他。”
“他是我的……”米琅脱口而出，然后没了下半句。
“朋友吗？”
“男朋友。”
“咕……咳咳！”医生放下茶杯，猛咳好几声。
咳嗽声填满了略显空荡的病房。
“自从基因改造计划终止，顶级A似乎连爱别人的能力也一并消失了，所以你们的，呃……伴侣关系，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
即便医生用尽可能委婉的措辞，米琅还是觉得有被冒犯到。
“老师，您的问题已经涉及**了，我拒绝回答。”
“哦，抱歉抱歉，反正婚姻自由，两个顶级A谈恋爱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自我说服。
四周又变得寂静，窗外天色渐暗。
米琅低着头，目光细细描摹对方俊朗的五官，一个问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爱别人的能力……有什么用吗？
想不出答案，他又开始思考赛伊连为何会昏迷。
两个人进入海蒂网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他平安出来了，赛伊连却没有，不知道其他考生是否遇到类似问题。
米琅找到海蒂网研究所的官方平台，果然，最新声明是“工作人员正在努力抢修，请大家稍安勿躁，切勿用强制手段断开连接”。
他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回到三四个小时前，赛伊连在海蒂网里不仅找不到“确认”，连“退出”也调不出来。
他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啥也没有，便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被困住了。
一阵对未知的恐慌过后，赛伊连想到一个能救自己的“人”。
【玄武。】
既然海蒂网的技术来自玄武，那玄武一定有破解的办法。
然而没有回应。
“靠！玄武！”
这下有动静了。
赛伊连意识所在的空间骤然崩塌，连他在内的一切都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走。
如同身处于无水的漩涡之中，他无力反抗，任由涡流把他带往深处。
“呜哇啊啊啊啊——”
被抽水马桶冲走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或许是没有现实的束缚，赛伊连感觉自己的想法不着边际了起来。
“可别穿越到异世界了啊啊啊啊——”
等黑暗把包括他在内的一切都吞噬之后，赛伊连发觉自己在一个球内，这里除了他还有很多很多……人。
准确地说，是考生们的意识。
他们不分彼此地挤在一块，脸挨着胳膊、胳膊挨着腿、腿挨着后背……像压缩饼干一般。
意识十分柔软且没有痛感，但还是有不少人吱哇乱叫，吵得赛伊连想捂耳朵，但又动弹不了。
“别吵啦，烦死了！”
他发出的声音淹没在人声组成的浪潮中。
“我明明是来考试的啊！”
“我也是来考试的！”
“谁不是来考试的啊！”
“考试 1。”
“ 1。”
“ 1。”
……
“我是来学乘法表的。”
“破队形的滚！”
既然嘴皮子能动，大家都纷纷加入吵闹的狂欢中。
“救命啊！”
“救命！”
“有没有人管管我们！”
“救……呃咳，不好意思卡痰了，命。”
……
没过多久，像饕餮一样搁那儿吸吸吸的球体似乎承受不住，瞬间炸开了。
炸开的刹那形成和白洞类似的现象。
赛伊连和众人的意识如渔网一样被白洞撒出去了，与此同时，他们的嚎叫声变得支离破碎。
“啊啊啊——救人一口—｜丶｜……”
话音刚落，赛伊连失去了与意识有关的一切能力。
他原本具有人的形体，此时却分解成一颗颗微小粒子，每一颗粒子都是微缩版的他，然后又化作无数更微小的粒子，从白洞出来的那刻起，他被不停地拆分、再拆分、再再拆分……
竿长一尺，日取一半，取之不竭。
很快，数不清的粒子被白洞以外的物质稀释了。
在这广袤无垠的空间内，他和别人的粒子偶尔碰撞，然后飘来荡去，没有快乐、没有烦恼，如入至空境地……
森特星海蒂网研究所内。
“报告上将，再这样下去，他们的意识长期无法归拢，连带着身体也会死亡。”
救人一口—｜丶｜=救命，“命”字拆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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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白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