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恶鬼道旧闻1

“极刑。”韩渊声音略哑:“……到底是曾为国征战过的将士,非要如此吗?”

当晚,韩渊做了一个梦,梦里大雪纷飞,地下腥红遍野,呼啸的北风无情吹打着一地的尸首,任其血液凉透。

空旷的平原上,连哭声都孤零零地。

那是靖安二十年,在宣州,定陵君欲铸一柄魔剑,不知从哪听来一个传闻,说是练剑之时加以三千人祭剑,则魔剑能成,而人越多,剑的威力便越大。

定陵君野心勃勃,早有吞并四周之心,为铸魔剑,见人便抓,屠城数座,坑杀了无数百姓。

但有关魔剑的传闻并不真实,或者说是残缺的,致使定陵君久铸剑而不成,然定陵君只疑是人没杀够数,于是越发肆虐无道,屠杀之地延伸得越来越广。

各方诸侯多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纵有不悦者,忌惮于定陵君的实力,也都敢怒不敢言。

凡人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看死期将近,危难之时,只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决定救百姓于水火。

楚先。

彼时的楚先刚起义不久,没有强大的军队,只有三百人追随,没有自己的根基,大多时候都被神族镇压军追得四处逃窜、狼狈不堪。

那时候的他还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立志拯救天下苍生的年轻人。

年轻人什么都不怕,唯怕辜负一腔热血鸿志,所以在听闻定陵君的恶行之后,他当即拍案决定要救百姓。

他们没有力量诛杀定陵君,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也只有连夜带着百姓逃跑。

他们决定将百姓移至最近的丹阳郡,丹阳郡守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好人,到了丹阳,百姓们便能安全。

只是天不遂人愿,就在走到丹阳临近,马上便能逃脱定陵君毒手时,他们在关望原遇到了受定陵君邀请、前来共铸魔剑的信阳君。

万数平民百姓,三百起义军,面对信阳君万数将士,结果毋庸置疑。

只是败得太惨烈了,惨烈到后来无数个夜晚里,韩渊梦里都在关望原厮杀,仿佛那些神族士兵永远也杀不尽。

那一天,所有人的心都是冰凉的。

信阳君走后,剩下的零星几人才敢返回关望原,几个百姓在地上疯狂地翻找熟人尸体。

尸山血海,故人何在?

血红的眼睛从痛苦逐渐到绝望,他们只能跪在满地尸首之中痛哭流涕。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有一个男人哭着哭着,突然跪到楚先面前,朝着他磕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在地上,求道:“将军!将军!求您收下我!求您教我仙法!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啊!!!”

他要报仇,其他所有人也瞬间被勾起了心底的恨意,纷纷想要加入楚先的起义军,都跪到楚先面前来求。

楚先掩面痛哭不止,劝百姓避世而居方得活路,跟着他颠沛流离,太艰难。百姓以死相逼,他于心不忍,才决定收下这群人,但立马又被霍骁拒绝。

霍骁说:“他们若是能修炼,早被玄门或是朝廷挑走了,留到现在,只能说明他们不适合修炼,走上来也是送死,避世而居才是唯一的活路,求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男人听到这话,瞳孔的绝望又渐渐变成麻木,最后竟然大笑起来,又哭又笑。

他怒喊着:“难道凡人活着就只是等着被权贵杀死的吗?”

“难道弱者就连报仇都不被允许?”

“天下究竟还有没有能容得下我们的地方?!!”

萧胜见此连连叹气,楚先犹疑了,霍骁目光闪烁,还是坚定的摇头。

一片反对声中,韩渊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所有人都被他的声音吸引过来,那些百姓犹如抓住了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都期望地盯着他。

那是他一生之中为数不多的不甘心,也是他第一次觉得,救世,需要以杀止杀,以战止战。

他说:“谁说不能修炼就只能等死?我的巫术,从来不需要任何灵力驱使。”

霍骁斥责他:“胡闹!你发什么疯?”

他那一刻也许真的疯了,即使身体里不断地被巫术的反噬挤压,仍然强行压制着不表现出来。

他说:“谁也不活该死,谁也并非生来就比谁低贱,那些为祸苍生的人,应该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楚先最终收下了他们。

他们隐在一座高山之上修习,因为心底有巨大的仇恨撑着,所以他们学习格外专心,进步格外地快,马上便能作为将士走上战场。

但成也仇恨,败也仇恨,在一次训练中,正在修习巫术的他们忽然一同走火入魔,瞬间便暴毙而亡,一个也没留下。

为此,韩渊曾一度对自己的巫术产生怀疑。

后来他才知道,巫术之所以强大,就是强大在一颗波澜不惊的内心,内心越是平静悲悯,所能修得的巫术就越多,使用巫术的影响也才越小。

而但凡心中有一丝杂念,便容易被心魔乘虚而入,最后结果就如这群心怀仇恨的人一般。

他后悔曾留下他们,反误了性命,但悔之晚矣。

所以,日后在教人修习巫术时,他都慎之又慎,十来年,也不过选出五千余人,学的巫术也不深,基础而已。

这些人,是他的韩家军,是他一个个细心挑选、一个一个亲自教导出来的、一心济世救民、慈悲为怀的韩家军!

他们为天下流血牺牲,怎么可以在天下太平时,落得这样的下场?

梦中画面急转到韩渊死的那一天,他梦到自己死了,魂魄无处可去,飘飘荡荡,竟误打误撞地走到了处死韩家军的刑场。

五千人,齐齐跪在刑场之上,跪的笔直,双手被绳索束在背后,手上都带着那副银白的护甲,护甲死死咬着手腕,鲜血流了一地。

行刑的刀刃就在旁边列着,回到脸上来,他们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惧意,他们甚至不知道韩渊早已死在他们前面,只齐声央求道:“我主冤屈,求将军替我主申冤!”

一声声、一遍遍不断地在耳边回旋,但主刑官充耳未闻,静待时辰到时,冷冷降下命令。

鲜血瞬间弥漫了整个世界,惨叫声不绝于耳,韩渊上前制止,长刀会穿过他的身躯,但鲜血却会溅在他的脸上。

他无助地看着这一切,远远地,他忽然看到一个身影正在注视着他。

他疯狂地跑过去。

“楚先!楚先!不!王上!陛下!!!”

他跪地哀求:“陛下!!我可以死!我可以死!!求您放了他们!陛下!!!”

楚先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越看越冷,越冷越疼。

疼……

太疼了……

韩渊紧紧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脏仿佛骤然间被人死死揪住!狠狠挤压!

疼……

真的好疼

……救命啊!!!

救命……

痛苦至极时,他不甘心地看向楚先。

楚先变了,变得和昔日的神族一模一样,居高临下,蔑视众生。

姬月从楚先的身后缓缓走上前来,带着一样阴冷的笑,挽住楚先的手,下一刻,他们一同将他推入冰凉昏暗的水底深处。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韩渊在水中奋力挣扎,但越挣扎反而陷得越深。

仿佛马上要溺死当场时,韩渊骤然一颤,从树上滚落下来。

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痛意传来,窒息消失,他猛然一惊,身体愣了一下,随即无力地躺在了地上。

那股窒息的疼痛还没缓过神来,他只觉得视线恍惚,泪流满面。

他愣愣地用双手捂住眼睛,大口大口吸食着空中的活气,身体蜷缩起来,缓了好久,才终于反应过来,方才发觉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可还是疼。

“公子!”

听到韩渊摔下的声响,许木生立马从树上爬下来,不由分说便为他治疗摔伤,边担忧地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许木生的力量是极其柔和的,似乎对心灵也有着治愈作用,他的灵力缓缓进入韩渊体内,顷刻之间,韩渊便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平和不少。

他故作无事地擦掉脸上的泪,语气轻飘飘地说道:“真是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了。”

“吓死我了。”许木生道:“公子,下一次,我们还是不要睡在树上了。”

“这不是为了躲避官兵嘛,放心,待我们离开这片密林,就无需睡在树上了。”

韩渊很努力地挤出一个笑,顿了顿,觉得笑起来实在累得很,不想再笑,拨开许木生的手,扶着树缓缓站起。

抬眼往前看去,东方既白,天快亮了。

他道:“天亮了,我们快赶路吧。”

快点赶到云州,全了贺丹青最后的心愿,就是楚先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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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连载中壶天日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