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坐在走廊深处最边缘的凳子上,手机横屏像是在打游戏。斜阳透过窗户照在他的左侧肩膀上,整个画面都显得毛茸茸的。
陈澋靠在自己办公室旁边的墙上默默地看着,一时出神,他仿佛看到自家的猫窝在垫子上打盹。
约摸着有十来分钟,那人终于动了动。
“你不说你水平很高吗,菜得跟陈澋如出一辙。”那声音很轻,介于下班后这层楼人不多,陈澋在隔着半条走廊的墙边听得一清二楚。
“……”陈澋捏着眉心,觉得自己刚才看到的什么温柔滤镜瞬间被摔得稀碎。
“楚哥你有毒吧,呜呜呜我就不该跟你提打游戏的事,你这么牛逼你怎么不去写电竞文啊…”手机那头的李晓彤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不会写。”
“我信你个鬼啊楚哥,你敢说你更新的那个番外不是你写的?”
“不说了,手疼,我下了。记得水平高点再找我,要不然没有下次。”高茼一边把手机装进口袋,一边起身揉着自己的左手手腕。
他刚一起身,就看见了不远处斜靠在墙上的人。
“挂我的号不看病啊?”陈澋酸溜溜地说道。
“看你不行吗?”高茼反问道。
“行啊,那现在你看完了,回吧。”陈澋淡声说道。
“哦。”高茼垂下眼睛,又局促地抿了抿嘴,“那我走了。”
高茼揉着左手腕朝走廊出口一头走去,表情淡定得一匹,陈澋愣是没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其实高茼心里勉强算是有数,他仿佛给了自己一个不固定的期限,用这个期限去抹平生活带来的褶皱。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累了,这份感情也会被搁置在岁月长河中,他倒是不介意自己一个人走完不太漫长的一生。
陈澋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走到走廊的尽头,不知道是因为身高还是怎么样,那人走路的时候会微微驼背,不过并不是很影响仪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看一个普通的陌生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去,最多…这个陌生人足够能引起自己的注意罢了。
陈澋有时觉得自己很矛盾,遇见这个人以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几年前“说分手就分手”的洒脱了,又仿佛那个时候的自己从未存在过,就像现在——明明心里很别扭却非要装出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他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返回办公室,重新打开电脑。这次倒不是看什么最近更新的相声,他熟练地打开病历系统,在搜索栏输入“楚尧”两个字。言州市医疗系统的完善程度在全国算得上名列前茅,所有医院的就诊记录全部联网,几秒钟就能看到一个人在言州的所有就医记录。
页面跳转,三条记录定格在电脑屏幕上。
原来他真的是来看病的,只不过看的不是自己科室而已。
“这人挂骨科…”陈澋抬起左手,把自己额头垂下来的头发随意地拢到后边,另一只搭在鼠标上的手打开最近一条记录,也就是今天下午的。
那是一条复诊记录,一张手腕部位的核磁共振图映入眼帘。作为医生,陈澋自认不是全才,只能在呼吸系统这一块勉强还能看得明白,但是也总不至于差到连个片子都不会看。
“啧…”他呆滞地看着那张图,又翻来覆去看了所有的就诊和复诊记录,前前后后得有十几分钟。
心理活动复杂,他明知道高茼身上哪个部位有多严重的伤,甚至当时一些修复手术都是自己请恩师欠了人情做的,如今看到这些东西还是会非常难受。
他陈澋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份故作清高有些装不下去了。
自从上午见到那个人,到他丢盔卸甲,前前后后不过几个小时。
才几个小时,陈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拿出手机,熟练地按下11位数。那是他已经删掉将近两年的电话号码。
既然心里甚至连11位完全没有规律的数字都忘不掉,又何必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呢,这他妈…不是有病吗?
高茼看到电话的时候,正晒着泛红的夕阳向自己租的房子走去。是的,有些人自己的身家已经到懒得算的地步,却还是没想过给自己买房子。
见是陈澋打的电话,高茼心里大概都能猜出对方会说的内容,无非就是不要再来找自己了之类的话。说到底,高茼觉得陈澋始终都没对他说过重话,这让他不由得生出一个荒谬至极的想法…陈澋以前对自己的前任也都这么客气的吗。
“怎么了。”高茼右手拿起电话,继续在车水马龙的小巷里穿梭。
“打游戏吗?”陈澋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爆发了。
“嗯?”高茼迷惑地眯起眼睛,“打游戏?”
陈澋强忍着痛骂对方的冲动深呼一口气。“对。”
“可能今天不行。”高茼在左手口袋里动了动自己的左手,最终得出了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结论。
“为什么?”
“我…”高茼本想随便找个同学聚会的理由搪塞过去。
“因为手疼吗?”陈澋直接打断他胡编乱造的思路,“别编,你还有半年拆钢板,劳资…我再不学无术也是个医生。”
“啊…”
“你是特别怕自己以后没机会打了,所以寅吃卯粮是吗?”陈澋骂人的时候,往往不怎么带脏字的更有杀伤力,“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
“来五平街,谈谈,要不然这辈子别见了。”
“谈什么?”
“你管我谈什么。”没等对方回复,陈澋果断挂掉了电话,不耐烦地把手机扔在桌子上。
他觉得心里特别堵。
或许在外人看来,陈念之这个名字算得上比较年轻有为的杰出企业家代表,而实际上三十多年的人生算不得有多传奇,也并不是外界传的顺风顺水那么邪乎。大风大浪见过不少,他却从来没有像现在心情这么复杂过。
他努力调节着自己的情绪,企图装作无事发生。
高茼看着已经挂掉的电话,内心有些惊诧。
一定程度上说高茼并不是一个心急的人。上午才狠狠地惊艳了人家一把,下午转身就去医院蹲点,如果不是事出有因,高茼大概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他回到公寓拿上两摞文件,慢条斯理地装进书包,本想着打个车,奈何下班晚高峰堵得厉害,只得迈着两条腿朝五平街走去。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下了点小雨,雾气让他的视线模糊不清。高茼不禁想起他第一次来五平街的光景,当时…好像没有这么复杂的情绪。果然,如果一个人面临既定发生的事件为死亡时,其他复杂情绪都会被淡化,甚至淡忘。
陈澋回到五平街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通着电话,正同值班护士交代病人情况,另一手插进口袋,脚步带起路边被雨打下来的树叶沙沙作响。
这条街平时也并没有多热闹,虽然不远处就是新开发的小平米公寓。当代年轻人加班率越来越高,导致夜生活基本上都是从12点后开始,眼下这个时间算是一天中比较清静的时间。
“14号手术的那几位病人明天早晨稳定了就转普通病房,ICU里人太密集你们负担也重,一些工作也不好做。今天晚上把我下周的手术安排发给我,别排太多,这几天市局进新人,我可能得过去盯几天。”
“知道了。”电话那头一个软糯的女声说道,“是这样,现在4床、8床、9床恢复都不错,这边考虑出院,明天上午查房的时候麻烦二爷您去看看符不符合要求,现在床位紧张已经安排到走廊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这边也尽快办手续。”
“行,我明天看,我有点私事先挂了。”陈澋挂断了电话。
陈澋深呼了一口气。
“紧张什么。”明明是回自己的家。
他放轻脚步,十分谨慎又郑重地走完了那剩下的一百米。
不过陈澋很快发现自己的紧张又喂了狗了。
因为那人还没来。
“……”
陈澋拿出钥匙打开门,自嘲地笑了笑。
紧张个什么劲啊,人家都没怎么样。
他把金属栅栏打开又关上,随后打开木质大门,把口袋里一众手机钱包钥匙散在门口的木桌上,又换上拖鞋准备进去做点吃的。
“陈澋。”人终究还是来了。
陈澋把外套挂在架子上,没有急着回头。
“好久不见。”高茼不指望对方见了面对自己和颜悦色,所以也没怎么顾及对方的反应。
“没有很久。”陈澋再次深呼一口气,“一个月前在浙大我见过你一次,今天上午面试见过,下午在医院见过,短短一个月时间见了三次,我可担不起这句好久不见。”
“那你回过头,见的就是第四次了。”高茼确实没想到对方会怼回来。
“对。”陈澋回过身,拿出一双小一圈的拖鞋,“进来坐。”
“我第一次给人买花,放门口桌上了…”高茼说到一半突然犹豫了片刻,“你…你先看看再扔。”
“放着吧。”
是的,某人第一次买花,送了陈澋一大束向日葵。
“那个…你有什么事。”陈澋从厨房里端出两杯柠檬水。
“你叫我来的啊。”高茼自然地选了一块以前经常坐的沙发,把包里带过来的两摞资料放在桌上,并没有急着打开。“你不是说要谈谈,现在谈吧。”
“这两年去哪了。”陈澋越想越气,一口干掉了半杯柠檬水。
“在一家私立医院养病,然后一年前回浙江读研,现在还在读。”高茼极具概括性地说道。
“就这些?”
“就这些。”
陈澋见他并没有想展开的意思,索性也没有再问下去。
“所以呢,结果是什么?”
“结果还不错。”说罢,高茼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扣在桌子上推到对面。
“我现在只有这一张身份证了。”
非常抱歉bro们,我最近要军训所以不常登录某绿色软件,所以可能会更新很慢。后传马上就更完了的,以后还会有别的番外随缘掉落,大家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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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番外(二): 后传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