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悦怡似是有所触动,一声不吭了好半天。
说起来她并不是个脑子里只有男人的傻白甜。她也有自己的构想,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想过的生活,并且也在不断为之努力,虽然方式不那么可取。
但不得不说,她确实对于陆展有着那么一点不太一样的感情。
她的童年并不完整,勉强上完了小学,初中也是上两天鬼混两天,小小年纪学会出入风月场所。道理很简单,这地方来钱快。
她记得她遇见陆展的那天,是她14岁生日的前一天。那时候她刚刚上初中,和几个社会上的姐妹筹划着怎么过生日。对于她来说,才14岁的年纪,除了这种黑酒吧也没有别的地方敢用,所以...几个人就勉勉强强用微薄的工资凑了一桌。
也就是那时候,刚刚大学毕业的陆展闯入了她的生活。
自古以来都是人情世故,冷暖自知。她不得不承认,在那之前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温暖。
不过...在眼前这个人一番话之后,她动摇了。
她跟了陆展将近三年,什么脏活累活烂活都做过,什么身份都演过。
却唯独没做过他的什么人。
“你说得对,跟你比起来,我可能压根连个名分都不会有。”李悦怡缓缓开口。
“终于想通了?”审讯室外,陈澋接过高茼手里的耳机和话筒,“那要不说一说?”
“你谈过恋爱吗?”李悦怡垂下眼睛,看着眼前木头桌上的塑料透明杯子,里边有半杯水正冒着热气。
“谈过。”陈澋干脆地说道。
“我遇见陆展哥哥的时候,他刚好和他的前任分手。”李悦怡说着,思绪飘回三年前。
“他失恋了,所以难受,来喝酒。而那时候的我才13岁,当时正和几个姐妹谋划怎么布置我的14岁生日。我不是什么高贵坯子...那时候一个在酒吧干气氛的女人,一个月连一千块钱都给不上,但凡出个什么差错就要扣好几百块工资。可那时候,我们几个姐妹就是靠这点钱勉强活着的。”
“他长得好看,在酒吧里非常惹眼。我的一个小姐妹想把他叫过来喝几杯,当时他很扫兴,不仅没有过来,还把那个姐妹给推到了地上。”
“你们做调查员的,都讲究一身正气。你们不明白,在那种黑酒吧里陪笑的女人,可以分成两类。一类只是为了提气氛,只要场子够热闹就行了;还有一类,她们接受更多的安排,就是你们想的那样,去当外围。”
“当然,酒吧里的老板们都喜欢第二种,她们普遍地位高也赚得多,我那个姐妹就是其中之一,算得上是头牌。”李悦怡自嘲地笑了笑。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指责他,有很多人看着热闹说着风凉话。他们的目的单纯极了,为了讹他一笔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李悦怡顿了顿,思绪飞到更远的地方,“我当时...心一软,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但也不敢说话,退到一边。”
“就是因为这一扶,我到了他手下当了线人。那些任务只要我肯做,一次就能拿几万,甚至几十万。”
“最初那些任务都是很正面的任务,我当时感慨我遇到了他是最幸运的事。后来...他说他站稳了脚跟,开始查他母亲的死因。不过在那之后,他安排的任务就越来越离奇了。我记得有一次,是在市局内的刺杀任务,出价80万。”
“杀谁?”陈澋说着,拿过一旁的空本子记录着一些重要信息。
“高茼。”李悦怡语气极度平静,就像在诉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不过没有人敢接这个任务。我们也都明白,杀人是犯法的,是要蹲监狱的。”
高茼正在写笔录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着里边坐着的女孩,神色看不清楚。
“那后来你为什么接了仓库纵火。”陈澋趁机问道。
“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伪装成意外失火,我不会被惩罚,而且还会被包装成受害人享受不错的待遇,甚至还会得到一笔补偿。”
“那你为什么要对救你的人动手。”
“因为陆展。”李悦怡趴到桌子上,“他说...这些人害死了他母亲,所以他一次次筹划纵火案,还给所在的调查局寄信举报。我每每都能全身而退,但他们不能。有时候觉得...也挺造化弄人的,对于我来说,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还一心想让我活下来。”
“你心里是愧疚的。”陈澋不留情面说道。
“不,没有愧疚。他们害死了陆展哥哥的母亲,害死人的人都应该得到报应。”
“那他们是怎么害了陆展的母亲呢?就拿最近的这个来说,他怎么害了人家母亲。”陈澋觉得不可思议。
“他......”李悦怡突然哑了火,她真的没有过问过为什么要杀这个人。
“他连原因都不肯告诉你,却要你做杀人放火的活,你竟然还信了?恋爱脑啊姑娘。”陈澋叹了口气,将主要信息写在本子上。
“只是这一个不知道罢了,但高茼绝对不是无辜的。”李悦怡争论起来。
“哦那你说说,他怎么不无辜了。”陈澋将一只耳机拿下来递给高茼。
“他利用职务关系拒绝出现场,导致陆展哥哥的母亲被大火害死了。”
陈澋侧过头看着旁边的人。
高茼表情凝重,似乎在回想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市局什么情况下才会派人出现场,或者...市调查局这个级别管理的是什么类型的案子。”陈澋随口问道,“想要市局接案必须达到一定的标准和社会危害度,这个道理不会到现在都没人教你吧。”
“陆展哥哥告诉我,当时就是符合条件的。”李悦怡再次开始动摇。
确实,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条件的问题。从来没有,就连陆展在市局工作了那么久都没有提过半句。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高茼拿过话筒,“你说的那件事情我大概有印象,那个时候我还不是支队长,即便是也没有决定是否出现场的权力。但伤亡情况小的火灾案一般都是分局解决,大概和你打交道多的也都是分局的牛鬼蛇神们,也就是因为这样你才逍遥到现在。”
“这次城西火灾完完全全是因为这起案子和最近疑似的连环杀人案有关联。我没有认为一条命的贵贱不重要,而是规章制度决定案件层次。不管怎样,陆展都没有把事情原本的情况告诉你,所以...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无法脱罪,但他利用了你,显而易见。”
“我们都是一面之词,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信,随意。”高茼几乎用掉了自己全部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只想着把话筒递给陈澋然后走掉。
显然,陆展没有同自己的下属们说清楚其中的真正缘由,甚至还把自己当做一个活靶子,让所有人都把恨意引到自己身上。
高茼觉得有些心酸。他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去他妈的查案,到头来攻击的对象都只是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人就是这样,当他们发现了一个所谓共同的敌人,总能一笑泯恩仇。不管从前谁得罪了谁或是谁背叛了谁,亦或是谁又做了什么卑鄙龌龊之事,那时候的恨是真的,然而公敌面前的不分彼此,也是真的。
高茼拉开快磨掉漆的金属门把手,坐电梯去了天台,打算出去透透气。
言州市调查局的刑侦办公楼只有6层,介于医鉴科和这栋楼连着,又经常出入,索性就在两边都装了电梯。这边的楼不比商业区,同远处的高楼大厦比起来,他像站在一个临时平台上,地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抬起头是远高出自己不知多少层的写字楼。
他找了一块消防台阶坐下。
每次来到一栋楼的楼顶,他总能想起母亲跳楼的场景。
也是这样一个并不高的楼,只不过是一个偏僻的居民区,而不是这样一个相对繁华的地界。没有人劝,也没什么人看,大家都匆匆忙忙地出入着讨生活,谁在乎是谁跳了楼。
可一个明明前一天还乐呵呵说着要做年糕的人,还在菜市场和卖鱼老太太争论半天价格贵的人,为什么突然就要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高茼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埋进手臂里。
他不想再想下去了。
“我...”李悦怡觉得自己似乎被骗了。
这么多明显的问题,这几个调查员寥寥几句就能讲清楚的道理,为什么她到现在才看懂。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陈澋一边记笔录一边淡淡地说道。
“没有。”她又重新趴回桌子上,像是霜打茄子一样,疲惫又堕落。或许她在重新思考这些年所有的经历是不是都值得。
“晚点还会有人来见你,有什么需要先让这两位小兄弟代劳吧。”陈澋合上笔盖,想要摘下耳机。
“诶,等等。”
陈澋抬起头看着毛玻璃对面的人。
“我还能再见见高茼吗?”
“等他想见你再说吧。”说罢,他拿着笔录本走出了审讯室。
高茼和陆展自始至终没有超越上下级之外的关系,这里边全是他自己演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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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指纹(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