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玻璃外边,记录员和观察员齐刷刷看向角落里一脸菜色的青年。
果然,刘总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低下头,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犹豫。
过了好一会,他才幽幽开了口。
“这个人…我见过,但她不是我们的客人,她来的那天也不是死人的那天。她好像是个搞演出的,说是图方便想要开间房。但是调查官你也知道…咱言州一到夏秋旅游的就多,客房爆满太普遍了,我当时看她也不像有几个钱的,就跟她说没房。”
“她本来就走了的,也不知道是攀上什么关系,好像是认识了一个21层住着的少奶奶,就跟人家合住了好几天。我当时一想她是搞演出的…人脉肯定广,而且那位少奶奶家里背景厉害…我也就没怎么管…”
在陈澋软硬兼施的策略下,他终于说出点有用的线索。
苏芸去过糖果会馆,还和人合住过一段时间,恰好还是21层。
“小孩,等苏芸来和她对峙?”
陈澋走出审讯室,微松了一口气。作为医疗鉴定人员,这确实是自己第一次去审人。
“她从哪里来的,我们就去哪。”高茼再次看了一眼审讯室内搓着双手的刘总,敲了敲桌子,示意坐在桌边的记录员去找冯队汇报线索,“你不是发愁还没找到凶器吗,她很快就会给你送来了。”
深秋。
市局外的街道上,枫叶散了一地,满眼的火红让苏芸眼前一亮。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市局的大门,早点开始问话就能早点出来,毕竟...她一会还有演出。
陈澋和高茼走出市局大门,恰好撞见赶来市局的苏芸。她今天穿的不是红裙子,而是一条更加素净典雅的白裙子。依旧是那个米色的包,就像是一个初出校园的大学生。
他们只是暗中多观察了两眼苏芸,并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做出什么令人怀疑的动作,就好像他们没有见过苏芸一样。
那天在晚上遇见她,高茼并没有看清她的正脸。如此一看,倒是觉得这个苏芸的皮相很有迷惑性。没有确切的证据,似乎根本不会有人相信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孩子实际上是一位扑朔迷离的犯罪嫌疑人。想要定她的罪,目前所掌握的还远远不够。
“我可以进来吗?”苏芸走进一楼休息室,一位年轻的调查员正陪着一位年迈的大爷读报纸。年轻人回过头,看着这个干净的女孩子站在半推开的门口,点了点头。
苏芸走进屋子关上门,找了一处角落里的座位坐下,表情从容的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的划动,丝毫没有注意一旁的年轻调查员敲了敲塞在耳朵里的微型耳机。
自从冯队收到陈澋暗示,得到刘总的有价值线索之后,他就结合半个队的人想出无数个方案,企图从苏芸的嘴里套出实话。毕竟...只要嫌疑人招了,剩下的一切都会变的好办的多。
冯队听到耳机那头的情况之后,立刻带着一位笔录员走进那间屋子。当他们站定在苏芸面前的时候,那姑娘还在淡定的和别人聊着天。
“苏芸女士,想跟您了解一点情况。”
苏芸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听到这句话之后,那微笑变得略显僵硬。不过,在冯队这种直男眼里,都是年轻女孩子的甜美笑容,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好的,您想问什么啊?”苏芸忙把手机塞进口袋,态度良好地看着眼前的调查官,从容的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
“你认识刘先吗?”年轻的笔录员开始了漫长的问询。
“认识,他是我的老师,还帮助我上大学,他是很好的一个人。”苏芸脸上依旧面带得体的笑容。
“那你知道刘先已经去世了吗?”
“知道,听说老师是出车祸走的。他的儿子来办的后事,我也挺难过的。”苏芸的头稍微低下,眼中有了点失望和难过。
冯队内心咯噔一下。
苏芸竟然以为是他的儿子来办了后事?
明明是市局给办的,那尸体在停尸房放了几天都不见有人来领,哪来的儿子?
“他儿子?”笔录员似乎也觉出什么不对。
“啊...他儿子叫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老师去世这事我也是听说的。我最近演出多...也一直没来得及去看。”苏芸表情不再自然,变得有些尴尬。
“本想着这几天去的,实在是…场次排的有点多。”
“你认识这个人吗?”笔录员从笔记本夹层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正是林深去旅行时的照片,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
苏芸盯着照片愣了许久。
“不认识。”
“这个人死了。他死的时候,你正在和刘太太在隔壁合租房间,你就一点都不知道吗?也没听到什么?”
“调查官大哥,我这些日子工作忙,一天要跑好几个场子,基本上都是将近半夜回来倒头就睡,我哪里有空听见看见这个人做什么啊?”苏芸应对自如。为了证明自己,她还把自己将近一周的工作安排从手机里翻出来给笔录员看。
……
一场配合调查进行了很长时间。警方几乎是无孔不入,而苏芸也算得上是应对自如,就像是两方打了一仗,胜负难分被迫停战一样。最后,冯队因为理由不足,苏芸大大方方的走出了市局的大门。
苏芸在外住酒店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她的家不管是距离哪里都太远了。位置偏僻在郊区不说,道路的状况也是十分破烂,一周之前那场大雨的积水还在马路上留着,附近连个人家都不怎么有。陈澋打开地图导航,整整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找到。
“这地方,能找到就不错了。”陈澋解开安全带,“我们先捋一捋。”
“好。”高茼也解开安全带,手自然地放在腿上。“我们要调查的是林深被害的凶手,现在正调查两个方向。”
“第一个是糖果会馆内部,从房间阳台结合刘总口供可以得出,苏芸当天就住在隔壁,很大可能有作案时间和地点。而第二个,是从被害人社会关系上查出的,被害人导致刘先车祸去世,而苏芸...恰好是刘先很重要的学生,这或许是作案动机。”
高茼轻咳两声,似乎是觉得咽喉有些不舒服,拿出保温杯里的水喝了一口。“现在我们缺少的是实据,这样才能攻破她的心理防线,否则...她不会承认的。”
“又严重了?”陈澋皱了皱眉,严肃的眼神中透着些许担忧。
“没有,天凉,可能有些感冒。”高茼重新把保温杯放回包里,“刘先对于她来说一定很重要。苏芸从高中起便从事演艺活动,毕业后更是直接进了礼堂工作,再结合以前的新闻报道,不难看出她具有一定的表演天分。
“如果真的是她为刘先报仇,表演型人格最可能做的事情...大概是跟别人炫耀。当然,就她本身的经历来说,大概是很隐晦的炫耀。”
“为什么?”
“她从小没有感受到过别人的关爱,她没有父亲,母亲想尽办法想要卖了她,刘先大概是第一个那么关心她在乎她、平等对待她的人。如果这个人突然死了...而她又恰好以如此血腥的手段报了仇,那么她第一个想要炫耀和震慑的人是谁?”
陈澋的表情发生了细微变化。
“你是说,她母亲?”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她母亲几年以前就已经死了,所以...把自己杀人用的凶器送到母亲面前,这是不是炫耀?”
“所以你来这里找凶器?”陈澋示意他下车,“虽然有道理,但是...这只是猜想,略显主观。”接着,陈澋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
“小孩,你不会就是这么把自己搭进去的吧?”
“或许吧。”高茼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迈开脚步,朝眼前一栋古旧的房屋走去。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笨重,还是上世纪的流行式样,颜色也是略显俗套的红色。白色的墙壁泛着古旧的黄,坑坑洼洼似是很多年没有修补过。总之...整个房子里充斥着陈旧且浓厚的乡土气息。
梳妆台上摆放着与桌子年代格格不入的新款化妆品和各式各样的小摆件。衣服有的堆在床上,有的挂在衣橱里,厨房里还有半个没切完的白菜孤零零躺在菜板上。
两人在房中细细观察,寻找着可能作为凶器的东西。同时,二人也心照不宣地搜索着其他细微的线索。
高茼走过卧室中书桌旁边的椅子。那桌椅看起来有些年头,就像小学生上学时用的那种配套桌椅的放大版,书桌上放物品的格子完全是从墙里挖的。高茼把椅子往后拉了拉,抬起头看着格子上的东西。
那应该是一面照片墙,最底层的照片上有两个相互依偎的孩子。他们穿着补丁的灰布衣服,只有对镜头的恐惧,看不出任何喜悦。高茼再抬了抬头,那个女孩子在一点一点长大,她开始穿长裙子,扎着两个细长的小辫,微笑也越来越多。
再之后,那个女孩子不再是自己一个人拍照,她的身边多了一位中年男人。
很明显,那是刘先。
再之后...
高茼努力地向最上边看,愣了许久。
那上边...应该是还有一张照片的吧。
“陈澋。”高茼向外喊了一声。
陈澋正在客厅的角落里看着属于房屋主人的各种各样长笛和配件。忽然听到高茼在叫他,又走进了卧室。
“怎么了?”陈澋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又环视四周的环境,确定没有危险才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就是想让你看看,那里是不是应该还有一张照片。你比较高一点,我看不见。”高茼用手指着墙上格子的最高处。
陈澋微微点起脚尖。是了,那里确实有一个因为放置相框导致的痕迹,一道长时间放置物品所导致的划痕正生硬的印在那里。整个照片柜并没有什么灰尘,看来主人一定是经常擦拭这个地方。
陈澋看着眼前的人,点了点头。
“果然…那里放的,大概是一张合影。”高茼垂下眸子,看着布满划痕的桌面出神,“合影里有她自己,刘先,应该还有其他人。”
“那个人对于她来说同样重要,所以...那张照片才会被摆到那么高的位置,一个是自己的贵人,而另一个是自己的...”
“爱人。”陈澋不假思索接上了这句话。
“虽然听起来有点荒谬,但是...对于这么一个从小就这么坎坷的人来说,她没见过的爱情大概算是美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