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虞新沛那套装修考究、却总显得有些空旷冷清的家时,已是华灯初上。
晚饭是虞新沛叫的外卖,精致的寿喜锅,暖洋洋摆满了餐桌。
回来路上迟早开始鼻塞、打喷嚏,料想是昨天泡温泉冻着了,她跑去翻冰箱,本想自己做点吃的,虞新沛没允。
“都有鼻音了,还折腾什么。”虞新沛拿过她手里的鸡蛋放回冰箱:“我叫外卖。”
此刻,汤汁在卡式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驱散了不少冬日的寒意。两人相对而坐,给这套充斥着冷冽木质香和精英效率感的房子,添上了几分少有的、人间烟火的温情。
然而,这份温馨没能持续太久。吃到一半,虞新沛的手机响了,屏幕突兀地亮起,伴随着震动嗡鸣,是程霄打来的电话。
“说。”她言简意赅,随手拿着筷子,无意识搅动着碗里金黄色的无菌蛋液。
电话那头似乎汇报着什么,虞新沛听着,脸上那点残存的慵懒迅速褪去,眉头渐拢,唇线也抿成了一条严肃的直线。
等挂了电话,这人霍然起身:“我得去一趟公司,有事要处理。”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沙发上的外套。
迟早也搁下筷子随之站起来:“我送你去。”
她动作有些急,撑着起身,竟两眼发黑,一阵眼冒金星。
“不用了,”虞新沛已经穿上外套,正在整理着挺括的衣领:“别折腾了,我自己过去。你都开一天车了,吃完早点休息。”
她走到玄关,手搭在门把上,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迟早,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叮嘱道:“药箱在电视柜底下,不舒服了要吃点药,知道吗?”
迟早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她确实感觉头重脚轻,状态欠佳,也就不再坚持。
虞新沛匆匆离开,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公寓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之前被交谈和食物热气填满的空间,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声音和温度,只剩下餐桌中央,那锅寿喜烧还在无知无觉地微微滚沸,发出细小的“咕嘟”声,反而更衬得四周寂静得令人心慌。迟早没什么胃口,勉强又吃了几口,便起身收拾了餐桌和厨房。
水流声、碗碟碰撞声,是这安静空间里唯一的慰藉。
做完这一切,疲惫和感冒的症状更加明显。鼻塞加重,喉咙也开始干痒刺痛。
她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像一株无所依凭的水草,目光游移,最终落在了主卧和次卧那两扇紧闭的房门上。
虞新沛不在,她应该睡在哪里?
主卧吗?
那会不会显得太过理所当然,甚至……得寸进尺?
昨晚是情难自禁,是水到渠成,而且,她们在酒店,没有多余的房……
其实,那温暖、踏实甚至略带窒息的拥抱,此刻回想起来,挺让人贪恋的。
但是,沛沛似乎也挺喜欢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人睡。迟早脑海里闪过这个带着甜意的念头,但随即又被现实的冷水浇灭。
算了,她生病了。
万一传染给她就不好了。
最终,迟早还是走向了次卧。
她找出感冒药吃了,然后将自己埋进被褥里。
身体很不舒服,头脑也昏沉沉的,但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纷乱如麻。
白天泡总的话语、虞新沛宣示主权时的张扬、程霏的抱怨、还有此刻这空荡冰冷的次卧……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力交瘁,抓不住重点。
想着想着,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一片混沌而不安稳的睡眠海洋。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已经深夜,万籁俱寂中,客厅似乎传来极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和开门的声音。
是虞新沛回来了吗?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水底的泡泡一样浮起。
可是……她家是电子锁呢,用的是密码或指纹……
迟早费力地想睁开眼,确认一下,但眼皮像被胶水黏住,沉重得无法掀开。身体也软绵绵的,使不上丝毫力气,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绑在床上。她挣扎了几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呓语,终究还是敌不过汹涌的睡意和病意的拖拽,重新沉入了黑暗的深渊。
而虞新沛处理完公司那摊突发的棘手事务,驱车回家时,已是后半夜。城市褪去了喧嚣,街道空旷,只有路灯孤独地伫立,洒下昏黄的光晕。
她推开家门,带着一身室外的凛冽寒气和浓稠得化不开的疲惫。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在她脚下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像舞台追光,照亮风尘仆仆的归人。虞新沛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鼻腔里立刻捕捉到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属于迟早的温和香气。那是一种与她惯用的、充满距离感的冷冽木质香截然不同的味道,更柔软,更居家,像阳光下晒过的棉布,带着点暖意。
这气息,正悄无声息地侵入她这片原本秩序井然的私人领地,又实打实令人欢欣。
虞新沛换了鞋,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客厅。
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厨房也整洁如新,岛台上贴心地放着一个恒温热水壶,指示灯亮着温暖的橙色。一切都和往常差不多,却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接了一杯热水慢慢喝下,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涩的喉咙,终于驱散了些许由内而外的寒意。
这个点,迟早应该已经睡熟。她放轻脚步,像怕惊扰了什么,径直走向主卧。
而推开那扇厚重的实木门的瞬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住。
房间里空荡荡的,那张宽敞的大床铺被整理得一丝不苟,昂贵的丝绸床品在微光下泛着冷冰冰的光泽,完全没有睡过的痕迹。
这里没有人。
一股莫名的失落感,夹杂着些许无奈和气闷,悄然涌上心头。
不是说了让她别折腾,就在这边睡吗?怎么又跑没影了?
虞新沛怏怏地走进衣帽间,准备换下外出的衣服。然而,打开衣柜角落,准备拿睡衣的时候,动作却猛地停住。
衣柜角落里,赫然挂着一两件不属于她的毛衣。柔软的米白色,款式简单,与自己那些或花里胡哨设计感、或板正冷硬职场风的衣物格格不入,却又那么突兀而真实地存在于她的私人空间里。
虞新沛站在原地,看着那件毛衣,看了很久。午夜的寂静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轻微可闻,偏这无声的宣告,喧嚣着,吵得不行。
然后,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驱使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柔软的羊毛面料,触感温暖而实在。
嘴角,在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微微弯起了一个清浅的、真实的弧度。
这什么意思?
小狗撒尿圈地盘?
人都跑了留两件衣服在这里做什么?
指望我睹物思人吗?
某人没好气地想着。
她换好家居服,想想又觉得不解气,折回来用手指戳了戳那件米白色毛衣,仿佛在谴责它的主人不解风情。
带着这点莫名奇妙的情绪,虞新沛踱着小碎步走进浴室。然而,眼前的景象让她再次愣住,准备挤牙膏的手悬在了半空。
洗漱台上多了一套牙具和漱口杯,就紧挨着她那支电动牙刷摆放着,泾渭分明又莫名和谐。台面上还残留着未完全干涸的细小水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显然是有人不久前使用过。
嗯?
没走吗?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过脑海。
她甚至来不及穿好拖鞋,赤着脚,像一阵风似的冲出浴室直奔次卧。
好容易在门口刹住车,虞新沛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拧动门把手。
门没锁,应声开启一条缝隙。借着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微光,她看到床上果然蜷缩着一个人影,紧紧裹着被子,连脑袋都几乎埋了进去,只露出几缕凌乱的发丝,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睡得似乎并不安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感冒灵药剂的甜涩味道。
虞新沛心头那点不快和烦躁,瞬间被一种更柔软的情绪取代。
她悄悄走到床边,俯下身,伸手轻轻探了探迟早的额头,触手一片温凉,并不烫。
虞新沛松了口气。
看着迟早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张的唇,和即使在睡梦中依然轻轻蹙起的眉头,虞新沛的眼神软了下来,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将那片被病意和睡眠占据的小小空间,还给了它的临时主人。
次卧就次卧吧,不难想象迟早是何用意——那家伙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顾虑,她多少能猜到一些。
怪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