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黑压压的天色让整片山野很快亮起万家灯火,像散落在墨色绸缎上的碎钻。
近傍晚,酝酿了一整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起初是淅淅沥沥,很快就连成了线,密密的,敲在屋檐上、石阶上,发出黏哒哒的声响。
屋檐落雨敲在地上的声音,规律而沉闷,让渐生困意的迟早条件反射地身躯一颤,搂着虞新沛腰肢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怎么了?”虞新沛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问,手掌安抚地在她后背轻轻拍抚。
迟早将脸更深地埋进虞新沛温热的颈窝,嗅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好一阵,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弛下来。
她们在松城郊外呢,不在自己出生的那个南方小城,没有被孤零零丢在一个空旷陌生的“家”里。
还有,虞新沛也在呢。
她的声音还带着情动后的微哑,断断续续,像窗外被风吹散的雨丝:“小时候……我们家是自建的落地楼房,爸爸妈妈弟弟姐姐都住三楼。最早的时候,我和爷爷奶奶住四楼……后来弟弟大一点,爷爷奶奶就回乡下了,我一个人住四楼……”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鼓起勇气直面那段蒙尘的记忆:“家里当初为了省钱,只装修到三楼。到了四楼以上,就没再弄了,只刷了层白墙,木地板也没铺,水泥地上……就盖了层印着木头图案的皮革……”
迟早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欢愉,反而带着点自嘲的涩意:“你知道吗?当人赤脚踩在那种植绒皮革上的时候,发出的动静,就和现在屋檐积水砸在地上的声音……一模一样。我总感觉房间外有人在走来走去,害怕得睡不着,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
“那时候我们每半个月放一次假,我可害怕回家了。放周末我总是一个人在家,灯也不敢开,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要把四个角都严丝合缝地往里扣,好像这样就能安全一点……”她本想用轻松的口吻,当个寻常的、甚至有点好笑的童年轶事说起这些,说自己居然困在雨里不知所措。
可长途跋涉了那么多年,她没想到,原来心底藏着的委屈还未曾愈合。
那点故作坚强的调侃,在爱人专注的倾听和温暖的怀抱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虞新沛静静地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她从前只听说有人害怕打雷,已经非常难以理解,原来,世界上还会有人,因为一段孤独恐惧的童年,而害怕下雨。
虞新沛嘘唏不已,心里堵得慌,又努力活络气氛:“难怪某人之前扭扭捏捏不肯一起住,那天下雨却要搬着行李过来睡!”
她抬起手,挠了挠迟早,有人被她挠得痒痒,躲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更紧地偎依着她。
好一会儿,虞新沛转过身,面向迟早。室内光线昏朦,映得迟早脸颊绯红未褪,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里水光潋滟,因为倾诉了心事,更添了几分脆弱的依赖。
她看着迟早,目光缓缓描摹过爱人的眉眼,滑过她因微微急促而呼吸起伏的胸口,最后重新定格在她湿漉漉的眼睛上:“那你要不要,下雨天也过来住?”
她指尖轻轻梳理着迟早微湿的发丝:“不想一个人待着,就过来。十楼的雨声没有那么犀利,家里也没有皮革地饰。”她的指腹温柔地摩挲着迟早的后背,传递着无声的支撑:“别怕,都过去了。”
迟早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口直冲眼眶和喉咙。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然后更用力地回抱住虞新沛,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虞新沛的吻,轻柔地落在她的发顶,带着怜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她的小爱人,似乎总是很容易勾起人心底最柔软的保护欲。
哪有人童年过得这样支离破碎、不三不四的?
也不能这么说,或许世上童年过得比迟早还崩溃的人还有很多,但她身边,只有迟早这么一号。
虞新沛恨不得把自己能提供的所有温暖和安稳,都一股脑地塞给她。
当然,这样的温情脉脉并没有持续太久。
怀里的人似乎从不安中汲取了某种力量,或者是被方才的亲密勾起了更深的渴望。
虞新沛感觉到迟早原本只是依赖地搂着她的手臂,开始不安分地在她背脊上游移,指尖带着试探的、滚烫的温度。
爱是食髓知味的事,迟早也不例外。
这狗东西抱着自己啃了一下午,这会儿又使上坏了。
虞新沛身体微微一僵,亲吻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迟早感觉到了她的停顿,也停下了动作,有些忐忑地看着她。是……不愿意吗?
然而,她在虞新沛眼中看到的,不是拒绝,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紧张、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的情绪。那双总是清冷睿智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情动的迷雾,眼尾泛着诱人的红。
虞新沛:“还来?”
她挠挠迟早的下巴:“还来能开心点?”
迟早不好意思笑了笑,眼巴巴地盯着她,不说话。
虞新沛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那点残余的理智彻底缴械投降。她无奈又纵容地叹了口气,主动牵起迟早的手,越过柔软的布料,由她去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声织成一张厚厚的网,将世间万物都笼罩其中。山谷里的灯火在雨幕中变得朦胧,湿冷的寒意似乎能穿透门窗缝隙渗进来。
可室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迟早的指尖下,是无比细腻光滑的触感,像是最上等的丝绸,又带着活生生的温热和弹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变化的触觉,硌着她的皮肤,传递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电流。虞新沛身上散发的热意和香气正将她紧紧包裹。
“嗯……”虞新沛闭上眼,浓密的长睫如同风中蝶翼,脆弱地颤抖着。她在雨夜行舟,想逃离这过于澎湃的滔天巨浪,微微向后仰,拉锯出一条优美而脆弱的弧线,却又更像是在将自己更彻底地献祭。
迟早比刚才更放肆了,顺着锁骨的线条,本能地亲下去,一路向前、一路确认……
随后,另一只手也攀附上来,有些笨拙却无比真诚地探索着新身份给予她的特权,她是骄傲的,之于虞新沛,她比刚才池中无孔不入的温泉水还自由。
雨幕愈演愈烈,天色好像真的变凉了,可迟早那么滚烫,带着惊人的温度,四处惹火。
虞新沛蹙了蹙眉,没好气拍拍这人,这叶小舟,在迟早制造的滔天大浪里起伏、颠簸,随时都可能散架,天旋地转的眩晕。
迟早没依言,她被大雨困住了。
直到雨疏风住,远山青黛重新变得寂静,有人才抬起头,长舒口气。
老天保佑,令人生恐的雨夜和脚步声戛然而止,而踏雨归来,虞新沛终于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