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周顾跟随石奚,宫道两侧皆是巍墙金檐,不见飞鸟。

不知是因盛夏,还是此地本就沉闷,周顾又身着华服金饰,体力不济当年,隐约喘不上气。

石奚注意到,示意停下歇缓片刻。

路上两人并无旁话,但石奚已在帝侧揣摩君心多年,今日既是陛下主动提问起周顾,可见还记挂这位教养过的郡主,因而该提点的话,也在路途中三言两语点明了。

——周顾赌气去杨通后,历年节岁并不来京觐拜,朝中有礼官提醒,陛下明面也并无斥责。只是有年二皇子也到读书年纪,倒是亲自去了趟西阁。

那是早年周顾受学之处。

石奚道:“郡主当初年少,常做孩童赌气的事,陛下海纳天下,不会真动气。这次依然,还望郡主面见时诚心认错,许家……”

他不说了,面上笑意平和,眸里却对此露出几分轻视。

周顾没接话,只问:“谢成已经进去了?不知要谈到多久。”

她直呼谢成名姓,石奚以为只是夫妻间无隙,心中算了脚程,笑着回:“是,咱家来时,见成王神态挺郑重,该不是一刻两刻就能说完的……这样,郡主先在此处等,咱家先回去侍候陛下,也把这里情况简言告知。”

“陛下若召见,咱家派人过来接,只是……郡主莫要走远。”

石奚身为内侍总管,能屈尊亲去谢府接她,已然很给面子,没必要被她在这里绊脚。周顾很识趣,便点点头,笑喘了口气,说不乱走,这样子还去哪里折腾?

他走远了,在宫廊转角消失。

周顾随意走到一处,看了看宫门匾上的题字,在石阶坐下,托腮垂眸,盯着砖石缝隙瞧。

石奚今日给她的态度,也是陛下示意可以给她的——当年离京若真被计较,不会到今日才算账。

她和陛下之间的隔阂,只有永和十六年,爹娘身死那一场败仗。

对于上位者而言,过往的事成败已定,不必再提。

就像多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科举舞弊案,即便错杀数百,也只拿一人顶罪,到如今世人私下窃谈时,没人言判帝王杀伐果断,从来都只在谢老家主被仇所杀的惋惜中声止。

周家之事到了如今,不必掀案,无须在意,朝中自有栋梁撑顶,后才迭出。

周顾抿唇,默然赏看天际云变,看久眼眸便有些发酸,慢慢有些泪意,她今日穿戴肃穆,面画严妆,临行前却忘带随身巾帕,此刻便有些为难。

眼眶不能红,但……总不能真拿袖角拭泪吧,若蹭了一袖白粉,算不算殿前失仪,和谢成一般被责打?

她想了想那种场面,不由有些笑意,正待起身,垂落在地的袖角却倏然一顿,被其他的力道扯住。

周顾愣怔了瞬。

她回眸,去看力道来源,一眼对上了个粉嫩白皙的奶娃子,正拿眼眸委委屈屈盯她。

像刚出笼的玉面小包。

五六岁大的娃娃。

……等等,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周顾回神,见奶团子身穿金线轻绸,墨发顺滑瞳眸乌黑,分明是被精心养育的模样。

看来出身权贵,她又想起同刘氏的谈话,思忖着宫中那位三皇子,也该是这样的年纪。

可……此处并不是后宫啊。

她欲开口干脆问来人身份,只说了个“你”,面前这粉团却倏然抱住她的袖角,顺门槛跟着坐下,贴着她的腰腹,委委屈屈哽咽着,小声哭起来。

周顾:……

好了,不用担心袖袍被粉蹭脏了。

她自暴自弃任这小家伙哭了会儿,眼泪鼻涕蹭脏了衣袍,这才将人拎起来,瞅着小公子出神。

嗯,眉眼是有陛下的模样,好,若被问责衣着不端,她便向上澄清:实乃皇子大作。

“三殿下?”周顾出声,见哭包并不否认,便笑问,“殿下怎么在此?身边的宫侍呢?”

对方拿漆眸望她,好不容易止泪的眼眨了眨,又要红了。

……原来如此。

周顾凝眸笑看对方的哭态,只觉有趣,又见哭包短胳膊短腿,穿戴却规矩老成,心中不由又生出一丝叹息。

“好啦——”她向哭包伸手,问,“能走吗?我正要去拜见陛……咳、你的父皇,带你去吧。”

不问还好,问出这句,那小娃娃顺藤摸瓜不起身了,只是还抓着周顾不放。

哎……皇城娇养大的,那时自己,在旁人眼中,也是这样蛮横不讲理?

周顾笑了笑,将小殿下抱起,拢入怀中,叹道好吧好吧。

她还记得宫中大概布局,抱着人走了一段长长宫道,小孩子到底天生心善,很快信任她,嘟嘟嚷嚷告诉名字。

“我叫阿焾。”他说。

嗯,萧焾。

周顾心中想:知道便行,岂敢直呼皇子大名。

萧焾被她抱着,见她额角有薄汗,低头从怀中翻出一条巾帕,认认真真为周顾擦汗,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有些重?”

周顾忍不住笑了,又有些嫌弃,先问:“擦嘴的帕子?”

又说:“你这样小,不要考虑轻重,是我没什么力气,有些抱不动你。”

那孩子听了,想了想,挣扎着要下来,在周顾怀中扭动,周顾懒得制止,顺势放他下来,萧焾又固执牵上她。

个头刚到周顾腰侧。

他说:“你不是宫中侍女,我起先以为你是。”

所以才让你抱的。

周顾将巾帕还给他,懒慢地拨了拨发鬓流苏,无奈道:“原来如此,是将臣女当成近侍了?往后不要找寻常宫女,被教管嬷嬷看见,会误会责罚人家。”

小孩子,他见过这样穿金戴银的宫侍么?

“为什么?”萧焾问。

他们也步入转角,不再是长道,视野大开,远远便能瞧见一廊花藤,淡紫色,在烈阳下缠着杆条开得正盛。

廊下,有两人正并肩而行,一人是谢成,另一人是位身形瘦削的少年,险险与他的胸脯平齐。

周顾止步,萧焾也随之止步,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轻轻“啊”了声。

他转头笑道:“是二哥!找到了,方才他带我来的。”

所以不慎跟丢皇子的不是宫侍,是萧钰。

对面两人也注意到动静,止步看来,谢成依然是肃然苦深的冷脸。萧钰却愕看周顾,很意外能在此地相逢,而后,他视线下移,慢慢看着她与萧焾相牵的手,不再说话。

周顾行礼叫人,萧钰回神,立刻疾走几步,来到周顾面前,扶住她。

“阿姐。”

他唤的还是旧时称呼。

谢成跟上前,很少见到周顾如此严妆,大概彻夜未睡引起的乏累,也或许才从金銮殿脱身,他语气极轻,解释:“议事将尽,二殿下来向陛下问安,便一同出来了。”

周顾“嗯”了声,松开萧焾的手,指了指前方金銮殿,道:“认得你父皇的住处么?去吧。”

小孩子看了看他们,没想太多,蹦跳离开,远远见到守殿的侍从不敢拦这位金尊玉贵,半拦半放,让人进去了。

周顾转眸看向谢成与萧钰,心中想起从江萂口中打听到的市井流言:有官员曾试探谢成的口风,发现这位成王殿下对二殿下颇为赞扬。

宫中皇子争权,谢成站在了萧钰的身后吗?张氏两府也有归顺萧钰的动作,那他们两方在争什么?

周顾又有想扶额的冲念,萧钰很敏锐发觉她的不适,问:“阿姐?”

他音色也变了,轻细低哑。

这一次无法再忽视这种称呼,周顾想委婉让对方改口,一抬眸见这少年眼眸亮亮的,玉面薄红,担忧神色不似作假。

曾经,她抱过他,陪伴过他,看着奶团子咿呀学语,她的印象中,萧钰还是被雨惊难眠的小孩子,怎么如今开始结盟划派了呢?

周顾心中微叹,萧钰扶她,她顺势对他点头,按下他的手,道:“多谢殿下。”

其他的话,说不出了。

问萧钰怎么独自丢下萧焾来问安吗?他是不小心还是故意,有没有在陛下面前说,如今萧焾进去,是否会向陛下再次提及被丢一事?陛下会如何想?

如今,这些不再是她该操心的了。

萧钰神色微顿,与两人告辞,谢成察觉她怅然,抿了抿唇。

“他问安时,说三殿下路上贪玩要看蚂蚁搬家,堂学时辰将近,他便让宫侍看着,先来了。小孩子半真半假说的话,陛下不会在意。”

……谢成,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他解释了。

真难得。

周顾拢袖转身,对谢成露出一丝笑意,问他:“你禀明陛下的事,可还顺利。”

他点点头。

“陛下起先不太信,后来见到些物证,便信了,多亏你给的信件。他亲授查封令给我,之后我在杨通,不必靠兵力压制张茂和各家氏族。”

谢成说到最后,笑了笑,只是眸中并无喜色,感慨:“再查什么,也可以出师有名了。”

“那很好,”周顾看了眼金銮殿,殿门前有宫侍和萧焾一起出来,萧焾止步向她挥手,宫侍提摆下台阶,向这里走来,她知道是来召见,便转眸对谢成道,“无召入京,他没有怪罪你,真是惜才啊。”

谢成看她,道:“临近京城时,呈了折子上去,他没来得及看,但我流程走齐了。”

……这人。

周顾低眸理好衣摆,突然声音放低了些,问起另件事。

“你入萧钰的麾下了?”

“什么?”谢成一时愣怔,反应过来后,脸色便微妙绷紧,“听谁说的?没有的事。二殿下幼时不是常来府中找你?我也遇见好几次。”

那宫侍更近了,周顾便“嗯”了声,向前走去,错身而过时,她对谢成低低道:“那样就好。”

“不要把身家压在萧钰身上,别不信……他不适合夺权划党。”

八月第一天,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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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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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所厌也
连载中逐光设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