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连绵山丘渐渐隐没在暗蓝阴影里,只余几座山头还是明朗的,天边浓云也被夕阳染成绯红色。
羽毛张开的结界护住了珞珞的躯体和游魂。归真坐在一旁呆看,仿佛身魂寂灭。
自愿去死的人唤不回的。归真想不通珞珞这样活力十足的孩子怎会想要去死,除了尔音诱使,还能有什么解释。
他从头到尾回想了遍这日发生的事,试图找出补救线索。想得越久越是迷茫,就连心底那个丑陋扭曲的脸也冒了出来,怪笑着问他为何不早早向师门求助。
归真懊悔不已,自责为何没能一开始便看穿尔音的圈套。现在想来,其实是有很多先兆的,比如那场看似自然而然的洪水、那个山塘边龙王庙的小童、那次兵匪作乱……即使把这些账都算在尔音头上,归真仍然胸中郁结,无法原谅自己。
怪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还懒散大意。等他发现真相时,就算向师门求助也已经来不及了。
千言万语都是自己的错。归真暗想,如果一开始便跟着珞珞,或者一开始就拦住他不让离开,再或者一早就离开那个山村……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如果回到当初,他就是拼死也要带着珞珞早早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尔音所言乾坤倒转江水西流的胡话再次回荡在耳边。电光火石间,归真隐约想到了个办法——很久以前他曾引导青鹄穿梭于水月镜花中,体会人生百态,那时他就说过,水月镜花虽是幻境,可其中经历的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他只要借由幻境附着到自己身上去,赶在珞珞离开前拦下他,是不是就能改变现实的结果了?
可是水月镜花终究只是幻境,是否可行且不说,篡改过去还会带来难以预估的后果。
尽管想到这些问题,归真仍未作犹豫,着手布置阵法。在他看来,不管有什么后果,都不比珞珞死去更差。即使希望渺茫,他也要奋力一试。
他在神识中刻咒,方便附身后能驱使身体的行动,同时还要为自己守阵,确保一切顺利。
待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开始思考最后一件事,便是要穿梭回去的时间点——尽管他知道从一开始就离开那个村子,杜绝一切与尔音接触到的可能是最好的办法,但回想起在那山村生活时,珞珞得到的与失去的快乐,又让他不忍心剥夺走孩子难得的小小成长,最后还是选择了珞珞离开道观的那日。
归真看着手中水盂,深吸一口气,倒头坠入幻境。
迷雾将他的神识引导至已知之境。尘世入耳,窣窣有声,睁眼所见乃是蔚蓝清晨中的山野。
珞珞就在不远处的乡路上。归真未多想,追上前拉住他。
孩子还年少,胳膊细嫩,像容易被折断的藕节,回头疑惑道:“师父反悔了吗?”
归真愣住,不知如何回答。从刚才开始,他脑子里就突然冒出个声音,强烈要求他拦住珞珞,否则后果难料。鬼使神差地,他遵从那声音照做了。
脑子里的声音还在提醒他,即使采取暴力手段也要把珞珞留在身边看管。归真犹豫起这么做的话,会否让珞珞更反感自己,虽这样想着,他身上的动作却没停下,强行拉着珞珞往回走。
珞珞这时却忽然唤道:“放手吧,归真。”
归真身子一顿,叱道:“敢直呼为师名讳,胆子不小了你。”
珞珞大笑:“好啊你,敢拿长幼尊卑压我,我可是你师兄!”
他孩子气的笑容里混杂着属于成人的沧桑感。
归真对他的话有些发懵,愣了好一会后反问:“青鹄?”
没等对方回答,他自己先语无伦次起来:“何时回来的?你……你这是想起来了,前世今生?”
眼前状况太过突然,他不知该做何反应,连脑子里那个吵闹的声音也消停了。
“是我。不过不是我想起来了,我只是跟过来而已。 ”
归真懵懂地诺了几声,围绕着“跟过来”仨字琢磨一会儿,才意识到青鹄说的是他进到了水月镜花中。
那么现在的他们所经历的事正被未来的某人切身体验着。可青鹄为什么能进到幻境里,难道他重现于世了?理清脑袋里的一团乱麻后,归真意识到,或许是因为未来的某一日,青鹄回来了。
“那……珞珞呢?”
青鹄委婉道:“救不回了。”
归真眼见着失落起来,低喃道:“我知道了……”
同时,他明白了方才脑子里的声音来自何处——想必是为了扭转珞珞死亡的结果吧,这当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只是现在的他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单纯地出自想要他们好好活着的愿望。
他迟早会失去珞珞,或许还意味着失去青鹄。想到这,归真再次拉住孩子的手,大有拖也要拖回去的架势。
然而珞珞的身体纹丝不动,本来孩子是反抗不过的。归真意识到他的身体完全由青鹄掌控了,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气急败坏:“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些旁门左道,你不是一心悟道吗?”
“那次体验过后,觉得还蛮有趣的,便在无极山修道的间隙习得了。”
“这样啊……”归真点点头,彻底泄气了。他明白以青鹄的天资,同样的术法用得必是炉火纯青。难怪他能掌控珞珞的身体,而自己只能做到用声音暗示。
自卑感充盈内心,归真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和青鹄的差距太远。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阻止你,快回去吧,归真。”
“你就那么想逃离这具身体?”没等青鹄回答,“是啊,你本来就不是会被牵绊住手脚的人。”
“你若还当我是交心的人就不该来这。”话刚说完,又啐了一口,“不对,你根本没心。”
青鹄被无端指责,苦笑着想,过去归真才是那个游刃有余的人,可以领着自己来往于天上人间而不失潇洒随性,如今颠倒过来了,自己反成了苦口婆心那个。
他正要张口解释,归真赶紧打断:“拜托你别用这具身体说话了,很奇怪。”
小小的身躯却装着青鹄的意识。联想到先前二人争吵的内容,那种被审视的感觉更强烈了,让归真觉得怪异又羞耻。
青鹄无奈:“既不想听我说话,又不想回去,你叫我如何是好?”
归真垂首,眉头紧锁,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耍小性子的言行很丢人。他明白,青鹄懂得如何追来,自然也会懂得如何在阵外破法,他没有那么做,大概是出自一贯的温纯本性,维护自己不多的体面罢了。
默了半晌,他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不会再拦着珞珞了。
青鹄笑道:“好归真。”又朝他挥挥手,“那我走啦。”
孩子身形微微一晃,像是从失神的状态中刚刚恢复,看见眼前垂头丧气的大人,后退一步,脸上惊疑不定:“师父反悔了吗?”
“没有,你走吧。”归真虚弱一笑,摆摆手催他。
珞珞一步三回头地渐行渐远了。他踏着朝阳,再次消失在归真的视线里。
在睁眼见到现实之前,一切幻想都还值得期待。
但幻想还是被现实的结果击碎。
从幻境中抽离的时候,脸上的一滴水击碎了心房,颓丧感溢满身躯,让人无力呼吸。
归真眼角还是湿的,睁眼看到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苍白的、指节分明的手。顺着这只手看过去,日渐西行,遍地生辉,余晖映在那人身上,连发梢都很明媚。
陌生感油然而生,归真想看,又不敢看得太直白,目光闪烁不定,无所适从。他拘谨地抽回手挡住侧脸,将视线集中在膝盖上的那块布料,下意识问道:“为何拦着我?”
“我知道你想躲开尔音,但一味躲着不是办法。”
“那我能怎么办?我只想让珞珞回来,只有这样你才……”
“才能留下来”这样的话不必明说。归真现在心情很怪,明明时刻都想见到青鹄,又不想他重现于世。他知道青鹄一旦回归,也就意味着又要离他而去。
青鹄也猜到了他的心思,神情怜悯:“归真……”
归真示意他闭嘴,揉了把头发,平复会儿心情,才如常说话:“我知道你想早日飞升。但你恐怕心魔还在,硬要去试的话,只怕会再次魂飞魄散。就算你天生仙种,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其实……这事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青鹄小心翼翼说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带着我游历四方。过去我在十世幻境中体会到的人生,远不及珞珞这一世有趣,这应是我最难忘的一世了。”
他抬手搅动风尘,地上泥土卷起,团成一个又一个人,有的形象生动,行走坐卧无不似真人,有的则面容模糊,僵硬地来来去去。泥人们一睁眼,纷纷为彼此的诞生欢呼。它们如同得到上天启示,去开荒拓土,建起城池楼阁,为生活奔忙,降生老病死一一呈现,与市井中人毫无分别。
它们是大地上的一把黄土。如同世间的人,本就身处**交织的红尘中。
“人生固然短暂又纷扰不断,可是陷在其中的他们还是让这尘世变得苦乐参半。归真,我想清楚了,不是仙人看透了生死,而是他们看透了生死,还要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洪流中去,格格不入的是我们。”他手一松,刚刚还在吵闹的泥人瞬间散回地上,“然后我明白,人欲横流的尘世才是洗涤我的地方,我那些梦想虽然不切实际,但不是可爱吗?我接受了它,也就通晓了人欲的好处。”
青鹄十分恳切,希望归真明白他的释然和决心:“所以我已经接受了,这么多年过去,心魔早成了我自己的一部分。即使无法飞升,我的神魂还是会散到天地中去,至于以后还会不会降生在世上,那便随缘了。”
——说是随缘,但显然是不会的。
他不会为谁停留,也不执着于具体的形状,在他看来,散成烟尘亦是活着。
想到这些的归真心生怨恨,又无从恨起。他羡慕尘世中人可以放心地两相情愿,但对尘世外的人而言,两相情愿实则是自我束缚,毕竟谁甘愿以上万年为计量,为自己上一道枷锁?
毕竟时间可以消磨一切,包括情谊与誓言。
更何况在玉京中的其他人看来,青鹄给予归真的已经足够多了。
归真只想立刻把自己沉到黄泉里,好麻痹一切感受。
此时的青鹄也相当疲惫,看归真一动不动,自己也干脆坐到他身旁,看日头西垂。
“接受心魔之后,我还想明白了一件事。归真,你还记不记得,你曾问我为何生来便知天命所在。”
归真还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事中,随口反问:“为何?”
青鹄露出颇为自得笑容:“因为我是个意外,我是诞生于大荒之末的一粒尘土。”
归真奇怪:“说什么浑话,你不是万年之前诞生在天池边上的吗?”
青鹄摇摇手指:“我曾做过一个梦——当然是在珞珞身上时。我梦到在我诞生之前,一片大荒之境中,有数不清的尘埃凝聚形成大大小小的事物。然后天地开,四时行,万物生。而我在开天之前被遗落了,随着天开地辟撒向世间,随风飘荡。”
“……或许那只是个梦。”
青鹄哈哈一笑:“可是世间万物的诞生都是有迹可循的,我却可以无中生有,没有来处,这样的事你会信吗?玉京中人皆以为我乃天赐,就连曾经的我也这么以为。但那次梦后,我才发现我只是天地开辟之前被遗落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归真迷惑,本来不可方物的仙种,怎么就成了一粒灰呢?
青鹄见状,干脆为他变幻起各种形状。他时而是一株草,时而是一枝花,或者冲到云霄成为逐风的雁,或者化作云间雨落在归真身上。他变成归真见过的各种各样的事物,并于千变万化中向归真解释在漫长岁月中他曾是什么。直到他恶作剧般变成一坨牛粪蛋,归真才忍无可忍地喝止了他。
青鹄变回来,抖抖衣裳,神清气爽。他是故意逗弄归真的。可惜,归真嘴角抽搐一阵后,又落回去了。
“最后你落在天池,成为了人。”
“我在天池见到许许多多人,我以为成为他们便能实现我的理想。归真,我是想化解世间苦厄,我也知道人才是苦厄的根源。”他叹口气,“可是没有人的世界毫无生气,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没有人,这世上还会有其他的生灵去改天换地。所以尽管人心莫测,但我仍想让这世间变得更好——毕竟我曾是它一部分,所以我无法坐视不理。”
凡胎的珞珞自然悟不到这些,做过梦后便忘了。但青鹄被唤醒后,那些被尘封的记忆随着梦境汹涌而来。他本可以是各种生灵,却看见了世界上唯一存在苦厄的地方——人世。于是不自量力地来了,以为自知天命所在可以大有作为,却发现自己太渺小。
“你总说我一人救不了全部,诚然我微不足道。可世界正是像我这样的无数微尘构成的。没有我,世间一切照常运转,可没有我,世间不会变得更好,不是吗?”
他说起这些心潮澎湃,但归真却像岸边的顽石不为所动。他理解的青鹄是甘愿回到天地中去的,如同一滴水回归江河,一粒尘飘向大地,唯独不愿意拘束在一具肉身里,纠缠在因果循环中。
恍惚间,归真认清了一个事实,便是青鹄从始至终就不是他能企及的,无论他抓得多么紧,结果都是一样的。他这样渺小的人无法左右青鹄的命运,如他自己曾说的,无人能左右天道如何。
既然往昔的经历和争论已成虚妄,那么他对青鹄的愧疚也成虚妄了。归真长舒一口气,终于摆脱了长久以来的负罪感。他意识中那张扭曲的脸渐渐消失,他的心魔连声叫嚣都没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的他只余下不甘等等与伤感有关的情绪。青鹄说了这么多话,除了表明心迹,还是为了向他告别。尽管知道两人迟早要分别,他还是没料到青鹄要离开的心思如此急切。
归真问他:“你很急着走吗?”
青鹄笑笑:“如今又逢乱世,这片山村又怨气深重,我这个样子在此多待一刻都觉得痛苦无比。”
“……好像我一直在拖你后腿。”
“我没有怪你,我也想和你多待一刻。”
夕阳余晖将青鹄映衬得太过耀眼。归真偷看数眼,落寞道:“这么多年我活着的意义就只剩守护珞珞了,没有珞珞的人生该多无趣。”
他对这个尘世没什么眷恋,凡人时期从繁华流落至战乱的经历留给他很多创伤,那之后他便对生死看得很淡。若说有什么执着的目标,那就只能是青鹄。
“你走之后,我就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住下吧,反正世间所有人和事都是过眼云烟,实在没什么值得挂念的。”
然后随便老去。
青鹄在心里叹口气。归真没什么坚定信仰,迟早会因为执迷而走上偏路,他今日利用水月镜花试图篡改过去便是一例。
好好活下去,直到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青鹄由衷希望这句话能被归真听到。但他知道此时的归真,大概率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青鹄将珞珞的躯体引来。孩子虽是凡胎,但到底有别于凡人,即使失去魂魄,肉身仍能完好。他团着身子,被保护在结界中,看上去更像是睡着了。
归真一看到他,就更难过了些。
“归真,你喜欢树吗?我记得你总把道观建在古树下,或者隐居在山林里。”
“因为要挂秋千,珞珞喜欢。”
青鹄为他指向明确的温柔笑了笑:“我不过是离开具体的我,回归无形的我。若我散到世间,那么世间无处不有我,我希望你知道我在那,我希望你热爱这世界。”
归真盯着珞珞的躯体道:“太空洞了,不如一个具体的人。”
“你这样说,就不怕我不安心吗。”
青鹄开玩笑似的,趁归真发呆,抬手将一口仙气引向珞珞。于是孩子的毛发散落,变成大大小小的飞鸟与虫,骨头化作顽石,血液凝为露水,腰上的桃木剑则成了一棵树,扎根于肉身化成的土壤中。桃树迅速抽高长大,浓荫华盖,生生不息。群鸟纷纷飞来,在此安家。
一切在刹那间完成。归真呆愣愣看完,突然回过神,扑到树下找寻珞珞,可哪还有珞珞的身影。
归真无措了一阵,终于克制不住积攒的种种情绪,回身按倒青鹄。他扽着那人衣衫领想指责,想说你怎这般无情,或者别的什么,可话几次到嘴边都没能说出口。
最后只是以愤恨的眼神抗议。
青鹄这时才看着他的脸,脏兮兮的,还添了几缕白发。他亦不做解释,抬手轻轻捂住归真的双眼,默念出细碎的话语。片刻后,放开手,微笑道:“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
归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双眼通红眉头紧锁,半是怨恨半是愁绪。青鹄试图抚平他眉心的褶痕,一松手,却发现他眼里又多了哀伤。
“我不是要死了,只要你好好活着,一定还会遇见我。我会一直在这尘世中,当我看着你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和你打个招呼呢。就像当年我看到将要饿死时的你那样。”
“什么意思?”
青鹄眨眨眼:“你会知道的。”
他边把人推开起身,不忘揶揄他动作粗鲁,沐浴在余晖中,望着天边由衷感叹:“归真,你看这夕阳,多好啊。”
“从古至今已经不知有多少回日落了,但一个人的一生又能见多少回呢。”
归真瘫坐在地上,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何时走。”
这回换青鹄不说话了。
归真压抑住冲他叫喊发泄怨气的冲动,强撑着平静:“拜托你快些离开吧。”
拜托你快些离开。你在一刻,我便妄想多一刻。
拜托你快些离开。我好独自嘲笑自己的执念,独自去人世间浪荡,也好尽早从无力感中解脱出来,尽早爱你所爱的世界。
青鹄的声音沉寂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一直盘绕着,飘摇着。不知过了多久,那气息渐渐散了。归真抬头四处一看,哪还能看见青鹄的影子呢。
青鹄真的走了,好像从未来过。
身体里空落落的,如同大梦初醒,梦中缠身数千年的往事在梦醒的瞬息全部散去,试图伸手抓住时,它却不留余迹,轻巧而迅速地抽离。
归真一个人坐着,望着天边余晖。最后一缕光消失时,天地都浸染在暗蓝阴影中。他恍然觉得这个傍晚好像分外漫长。
忽然,树上鸟窝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叫声。那声音像是刻意吸引着他一样,归真不明所以,飞身上去看,发现鸟巢里窝着几团拇指大小的雏鸟。
其中一只雏鸟冲他眨了眨眼。归真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使劲闭眼又睁眼,再看,那雏鸟又用喙轻轻啄了他的手背。
归真觉得不可思议,跳下去狂奔起来。一路上团团轻盈的绒毛扑面而来,扑在脸上像轻盈的吻,然后散去。他停下身,环视此起彼伏的山川,高声呼唤青鹄。回声传入耳里时,几星光斑闪耀,是尘埃应和了他的呼唤。
这是我能为做的最后的事。
只要你好好活着,一定还会遇见我。我会一直在这尘世中,当我看着你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和你打个招呼呢。
——我希望你能爱这世间,这样你就会慢慢明白,为什么而活了。
眼里瞬间涌出热泪。
归真仰头望天,一片羽毛缓缓落下。秋风呼啸,山林飒飒作响。苍茫天地中,他会是一粒尘、一滴水,会是羽毛、落叶,也会是日月明辉、风霜雨露。世间没有他,但到处都可以是他。
伸手,风拂干掌心的汗,又从指缝溜走。
蓦然间,归真觉得这样的世间也没什么不好的。
万里外鸿雁飞过,又到一年秋天的尾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