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淮茶都喝了一满壶，还没等到皇后召见的消息，忍不住站起身来走了几步，问一旁候着的小太监：“这个……皇后娘娘，每日都是睡到这会儿还不起身吗？”
自家妹妹什么德行晏青淮自然清楚，在家时也偶有犯懒，缠绵睡榻，但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多少心里有个底儿，总不至于睡到日晒三竿的。
更何况，这皇宫大内可不比家里，晏青染也不怕人看笑话？
他心里直犯着嘀咕，小太监尚未开口，一道柔柔的女声传来，代为解释道：“娘娘素日作息正常，少有晚起，想来是昨夜没歇好，让国舅爷久等了。”
晏青淮闻言转过身去，一个粉衣宫女正走过来，站定在他身前不远处，盈盈一礼道：“奴婢梅生，给国舅爷请安了。”
她嗓音温和，一口一个国舅爷，倒是让晏青淮不太自在了，忙还施一礼，面露讪讪。
梅生面色不变，继续开口道：“皇后娘娘已起身，此时正在梳妆，她尚不知您入宫了，劳请国舅爷移步，随我去面见娘娘。”
“多谢梅生姑娘。”晏青淮连忙应了声，跟着走了两步，不忘唤上站在一旁的小意。
宫规森严，更遑论陛下居所，三五步便有卫士驻守，皆手握兵刃，面色如铁，往日最是混不吝的晏三公子也难得正经起来，跟在梅生身后往寝殿走，一路目不斜视，连个多余眼色也不敢露出来，后脖颈子都冒出一层薄汗来了。
至于小意，更是紧跟在他身边，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三人一路无话，很快走到了寝殿门口，梅生停下脚步请他们稍候，自己先进殿禀报，晏青淮低眉瞬目地看着自己脚尖，满脑子都是乱麻。
昨日有人到晏府找到他，向他告知了陛下旨意，他虽不知道为什么晏家三兄弟偏是自己受了陛下青睐，但此事也不敢瞒着晏祯，当即向老爹说了实情。
晏祯心里尚窝着气，听了“陛下”两个字就要恼，可静下心来想了想，一是不敢让儿子抗旨，二是终归放不下孤身在皇宫里的女儿，还是唯有默认了晏青淮的入宫行程。
只是在他来之前，曾受老父多番叮嘱，让他谨言慎行，多动一动脑子。
未临其地，不知胆寒，在来时的马车上晏青淮想得最多的还是与妹妹的相见，如何表达自己的担忧，如何转述家人的思念，如何做一个可以让妹妹依靠的哥哥。
但自从走下马车，步行进入了皇宫的大门，看到高大宽阔到能把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出去的宫墙，和无处不在的禁军卫士，他心里的擂鼓就再也没有消停过。
此时站在重华宫寝殿门前，和多日来担忧未断的妹妹概只有一墙之隔，晏青淮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待会儿该怎么开口和她说话。
是按从前在府中的习惯，亲亲热热地喊一声妹妹？
还是跪下来磕头，按照尊卑规矩，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皇后娘娘？
正在胡思乱想间，忽听人唤：“三哥，小意！”
晏青淮怔怔然抬起头来，望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的人，犹如卡了嗓子眼儿，居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还是晏青染先拉住了他的手，又两眼发光地喊了一声：“三哥！”
晏青淮才陡然回过神来，如触电般推开她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撩开衣摆跪在了地上，俯身叩首道：“草民晏青淮，叩请皇后娘娘千岁。”
小意看了面带怔愣的自家小姐一眼，也跟着跪下去磕了个头。
晏青染脸上本来还带着些惊喜的笑意，这会儿早消散了个干净，目光复杂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晏青淮，好半晌才找回了嗓音道：“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晏青淮谨奉尊卑之仪，一板一眼地谢了恩，才低着头站起身来。
晏青染抿着唇转过身去，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侧的莲生，低声道：“家兄难得入宫，既是遵奉皇命，可否容我兄妹单独说些体己话？”
她自然知道皇宫里谁最大，不忘把明棠拎出来做底气。
果然见莲生面带犹豫，但沉思片刻之后，还是点头同意了，只是不忘温声劝告：“既然娘娘开口，奴婢不敢不从，只是毕竟有男女之别，请娘娘广开殿门，让奴婢在殿外候着。”
晏青染知道这倒不是什么不合理的要求，莲生能同意让他们单独说话，已经算是足够给她面子的了，她自然也不会得寸进尺，让皇后之名斯文有失。
于是就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晏青染领着晏青淮和小意进殿之后，莲生就将殿内所有宫人唤出，然后和梅生分站在殿门两侧，也并未有要蓄意探听殿内谈话的意思。
“三哥。”晏青染望着大开的殿门，情绪和嗓音一样低沉下来，她倒不急着叙旧，唯一着急的就是问他：“爹爹最近怎么样了？”
晏青淮见左右无人，也总算放松了一些，小心回道：“你被陛下抢回来当日，爹就因气急攻心昏了过去，但你不必担心，他当天晚上就醒了，只是你也知道他向来心气高，怕人在外头编排他，又不敢面对吕家人，干脆就装了一场大病，不出家门了。”
说到这儿，他往晏青染身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你不必因此心有负担，他只一时惊怒交加，并没真的病了几日，如今早就精神得很，每日在家里骂陛下昏聩呢。”
“那就好……”晏青染扁了扁嘴，虽然听说晏祯近况不错，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又问晏青淮：“当日我不愿上吕家花轿，多少牵连到你，爹爹可有罚你？”
她不说这事儿还好，一提起来，晏青淮就觉得自己背上又泛起隐痛来。
他这个小没良心的妹妹呦！
天知道晏祯憋了多大一肚子火，既不敢找皇帝撒气，第一个就找了他，盛怒之下抽出来的鞭子毫不留情，让他满背上没一块好肉，养了这么十几天还没结完痂呢。
这说来也是无妄之灾，晏青淮自己不仅委屈过，还在深夜无人时偷偷掉过眼泪。
要说埋怨，起初多少是有一点的，但是见老爹一夜间添了许多白发，担忧到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晏青淮再糊涂，也知道那皇宫里绝对不是什么好去处。
那点儿怨气很快就被忧心冲淡，他在床上趴着养伤的时候也曾多番让手下小厮去外头打听风闻，虽然大部分人都在说皇帝糊涂，但也有小部分人说晏家女红颜祸水，把他气得牙痒痒，恨不能像当初教训梁王一样，也去把皇帝教训一顿。
直到后来风闻变了，又传他妹妹是九天凤凰之命，生来就是做皇后的，晏青淮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因为这么个原因才抢他妹妹进宫，但还是在心里把人又骂了一顿。
晏祯说得不错，当今若不是昏了头，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来？
总之自从晏青染入宫，这十数日既像是熬过来的，又像是转瞬即逝的，他早就忘了那些怨气了，这会儿见妹妹眼中含泪，怯怯地看着自己，又哪里说得出一句重话来？
“老爹忙着装病，哪里有空儿罚我？”
晏青淮摆了摆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甚至面上带了些自得，正如他以往的狡猾。
看着他这般反应，晏青染也总算放下心来，神情少了些悲戚。
兄妹二人又说了许多话，虽大多是家里琐事，但恰好正戳在晏青染的心窝子里，没忍住就落下来泪来，晏青淮看她哭得可怜，自己心里也酸得厉害。
到最后兄妹二人抱头痛哭，竟好似要终年不见了，完全顾不得身在何方。
莲生和梅生仍在门口守着，听殿内隐约传出男子哀嚎声，不由得对视一眼，脸上都带着无奈。
明棠正坐在御书房批折子，听重华宫来人禀报，不由得蹙起眉头，有些嫌弃道：“这个晏青淮，果然是不堪大用，朕让他入宫是为了给皇后宽心，不是让他把人哄哭的。”
蒋正为她添了一盏茶，试探道：“陛下可要回去看看？”
“不用了，但凡有朕在，谁还能是自在的？”明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蒋正低着头，没敢接这句话。
明棠喝了茶，再看桌上那些奏折，就没有半分上心。
她伸手摸到腰带，往下捋出一枚香囊，低眉凝视片刻，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让临风去宣莫崇进宫见朕。”
“是。”
看不进奏折，明棠就在御书房宣朝臣面圣，商讨政务军事。
从上午到傍晚，一共面见了十几位重要官员，直到日暮西垂，御书房掌起灯来，明棠才从案后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起驾回了重华宫。
竹生领人来伺候，难得热闹了些时日的帝王寝宫又恢复成了一片空荡寂静，明棠在寝殿用晚膳，因为没什么胃口，半碗饭都还没用完就停了筷子。
“皇后去凤仪宫了？”她用茶水漱了口，明知故问。
竹生恭谨道：“回陛下，午膳后国舅爷告辞出宫，娘娘就命人收拾东西搬去了凤仪宫。”
回完话见她半晌未语，竹生又开口道：“按照您的吩咐，莲生和梅生，以及那几个娘娘相熟的宫人都跟着去了，如今咱们重华宫有了好些缺口，可要再调新人来伺候？”
“这些琐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了。”明棠面色不变，只是眉眼间更多了几分沉郁。
她起身走到一边，回头看向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色，挥了挥手示意让人撤掉。
竹生有些犹豫，温声试探道：“陛下晚膳用得太少了，恐怕有损圣体，若陛下不喜欢这几样菜色，奴婢让人去御书房取些陛下喜欢的汤羹来如何？”
“朕已经饱了，让人把这些撤掉就是。”
“可是陛下……”
“朕说把这些东西撤掉，你是听不懂还是想让朕亲自动手？”
一来一回之间，明棠似乎是真的恼了，眼如利刃，眸似寒霜，仅是面无表情地看向竹生，却把人吓得两股战战，直接跪地行了个大礼。
“奴婢有罪，这就让人撤下，还请陛下息怒。”
竹生告完罪，连忙喊了几个宫人进殿，动作麻利地把桌上饭菜撤了去。
明棠在旁边冷眼看着，竹生则是依旧跪在地上，未得陛下恩典，连脊背也不敢妄动一下。
“朕今日不治你的罪，是念在你在重华宫伺候多年的份上，但从今往后，朕不希望一句话再要说两遍，你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谢陛下饶恕之恩。”
竹生嗓音微颤，叩首磕了个响头，颇有些死里逃生的虚脱感。
明棠负起手来没再看她，大步走到了寝殿门口，正歪着身子靠在柱子上放松的蒋正吓得脚下打滑，险些摔了个大马趴，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陛下饶命！”
“摆驾凤仪宫。”明棠剜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吩咐道。
要不是她身边现在没有其他能信得过的内侍，高低得把蒋正撵走一回，让他好好伺候他那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师父去不可。
许是看出了她眼里冷冰冰之余带着的几分嫌弃，蒋正缩了缩脖子，既悔于自己的偷懒，又觉得陛下实在是迁怒，不免有些委屈。
但他是不敢把这些委屈表现出来的，见陛下没有责难的意思，连忙麻溜去喊御辇了。
明棠你怎么那么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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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