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雨天,贺相忆正要外出,却瞧见家门口站着个男人,衣着华丽,不安的踱着步。
是那人了,自己替姐姐送过信。看着这身量,显然是富贵了。
那人也不靠近贺府,就只是在远处,正对着贺府门口,不安的望着里面。
贺相忆一看就来气。
他回到屋里,又打着伞出来。与那人会上一会。
“你是来找我姐姐吗。”贺相忆冷冷说着。
那人一怔,他早就忘了多年前的那个小子长得是什么模样。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一身孤高的男子,他点了点头。
“嗯,相芝在吗?”那人微微试探。
“不巧,我姐姐前不久寻了好人家,以后不要再来打扰。”贺相忆瞥了他一眼,扔给他一把钗子,是那人送给姐姐的。
那人立马像是丢了魂似的,先是发愣,然后痛哭流涕起来,和着大雨,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跪坐在地上,揣着那把钗子,哭的浑身颤抖。
这么些年,他为了贺相芝拼死拼活,不修延寿诀,终于混出了点名堂,创了相知门。他来时是有准备的,当年自己断了联系,相芝嫁人他是准备好的。可是一听是真的,他还是受不了,心口就像被剜了一刀,难受的很。
他记得那封信上,相芝写过,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终是太久了,连着把钗子都已敲不出先前的模样,他亲自为相芝带上,相芝脸上的喜色是何样,他却记忆犹新。
贺相忆就撑着伞,等着这男人哭完,哭完了,以后也就不要惦记着别人的妻子,向前看吧。
“敢问阁下,姓甚名谁。”贺相忆淡淡问道。
“鄙人钱不古,”那人转身,留给贺相忆一个孤寂的背影,身边的手下们也默默跟在他身后。
“弟弟放心好了,我不会去打扰相芝的。”那人吆喝一嗓,顺着大雨,消失在这条街上。
贺相忆心里沉沉,背着手打着伞走了。
所爱之人或许不能相伴一生,但彼此心里都烙上一道印,打上一道锁,是自己打的,若要问为何,那便是心甘情愿。
“寒雁春深归去尽,出门断肠草萋萋。”
过了一年。
贺相忆一得空闲,便在那棵树下,等着这树开花,现在是寒冬,等熬过了冬日,这树再开一次花,许无忧便会回来的。
在永世黑夜的鬼蜮,许无忧满是伤痕,他身边的天兵都已撑不住。他用剑勉强撑起身,额头还在渗血,他不能死,他不能死...这场神魔大战他必须要赢,赢回他的爱人。
他拼尽全力,又一次开了天禄眼。
...........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场大战持续了一天半。许无忧浑身重伤,天禄开眼煞气重,他暂时又双目失明。
他那双桃花眼再一次蒙上白纱布,好在战争结束。今后,应是太平许久了。
小仙们忙里忙外的为无忧仙君折腾,仙医亲自捣药。许无忧浑身痛的很,他肋骨断了几根,眼睛也瞧不见,痛得很。但他还在挂心着凡间的贺相忆。
“你说这无忧仙君也是,当初执意接手子奕仙女的荆紫,却不上天宫。这荆紫山毕竟还是在凡间的,哪有的天上好呢?”一个小仙女低声嘀咕,她觉得无忧仙君当真是脑袋被门挤了。
“我听说他当时被封仙的时候正在凡间一个什么地方的崖底寻人,他跟神女说自己的心上人还在凡间,不肯走呢。”另一个小仙女应到。
“啊,好一对苦命鸳鸯啊。”
“哎呀,你进天宫晚些,不晓得,无忧仙君与那位心上人,据说是没有缘分的。这般,强求不来的。”
“啊!”
不只是这两个小仙女嘀咕,许无忧这点事儿天宫之人多半是知道的,可许无忧就这么傻傻的留在凡间,待在他身边。
许无忧昏昏沉沉的,浑身散了架似的,他勉强听得见仙医的声音,再往后他混了过去,伤的太重,满身是伤疤。
他陷在梦魇里,回忆着自己千年前是怎样对林殊绝,林殊绝是怎样把自己的心划开,用梦到林殊绝是怎样空了心,跳下北域雪山,那无底深渊。
他想起来自己是怎样一下一下的往这无底深渊找下去的,那里黑的吓人,有厉鬼的呻吟声,有尸骨,他胸膛里的那颗心脏那时是有多疼。
他挖了一具又一具尸骨,都不是林殊绝。
林殊绝是瀛洲人,尸身不腐,可此时的林殊绝又在哪,现在是几月,是玉雨花开的时节吗,玉雨花一开,林殊绝便会消失的无踪影。
他愈发不敢想,嗓子里呜咽着,如同丧家之犬,他疯狂的寻找着,他最后浑身疲惫,瘫在这一堆尸骨中,身上也是死尸的气味。
他不吃不喝,可惜死不了。他没了意识,再往后,便是神女下凡,祝他历劫成功,可飞升成仙。林殊绝他找不到,哪里也不去。
他最后,屈尊守在荆紫神宫里,守着自己前世造的孽所带来的恶果,没日没夜除妖,毫无精神,他就静静看着林殊绝不断轮回。
这十世,没了许无忧,林殊绝过得顺风顺水,平安喜乐。除了心脏天生微弱,这一生也是好的很。林殊绝的一切苦难,都是他许无忧欠下的。
他知晓他过得好,是欢喜的。可心里是不甘的,爱一个人,怎的甘心那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终于熬过十世,他可以每个夜晚陪在他的身边,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他原以为是知足的。
可与他在一起说话后,他想要的更多。他想与他长相厮守。
听神女告知,子奕仙女有愧于自己的孩子,便在这孩子额前一吻,待这孩子长大成人活到一定岁数,历经一定劫数后,飞升成仙时,赠与他的爱人与仙人同样活得永生。
许无忧想着,待他与林殊绝重逢后,与他互通情谊,与他一般,这样他们便可相伴终生,他可以好好弥补林殊绝。
他想让林殊绝靠在自己怀里,自己轻轻告知他,他有多爱他。
他想与他一起,去凡间看看许无欢看看白凌汀看看伶仃阁里的人,若是得了空,再想个法子去蓬莱,若是能见上他母亲一眼更好...
他想带着林殊绝历遍人间境,看遍天上景。他想与林殊绝一同住在荆紫,他想看着整天看上去苦大仇深的林殊绝笑笑。
他还想等着林殊绝的回应,他想.....
噩梦再次来了,许无忧眼上的白纱渗出了血。
他想起自己当帝君时,满是狂躁,疯狂,刺的他想把自己撕裂。
他想起当日众人要讨伐无忧阁时他哥哥是如何命自己割下他的头颅。
他想起他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变得不择手段,杀人不眨眼却过得痛苦。
他想起自己如何苦苦相逼林殊绝,逼得他最后无路可走。他想着逼林殊绝回到自己身边,却不想候到了拂尘门里的那具被人砍了几十刀的死人。
十世过去,他依旧能想起守着林殊绝的五十年里是多么煎熬。
他想起那时自己做了噩梦,梦见他一觉醒来手里拿着的是那本秘籍,吓得他浑身只打颤。
他想起那个雪天,林殊绝与自己恩断义绝,一袭白衣消失在雪地里。
他想起,自己是怎么害了林殊绝,最后,害得他连心都没了。
昏迷里的许无忧急促的喘息着,好几个仙人接连为他灌输灵力,众人就看着这人不安的昏着。
他怕黑的,自打他做了帝君,他便及其怕黑。他害怕四周的漆黑,他想睁开眼,却是一片黑。
忽的,梦境里亮了,是林殊绝。
是他做帝君时,林殊绝一根一根的为他点着蜡烛,面色微微变了,嗓音里全是哀求。
“这样是不是就亮了。”
“醒醒吧。”
“许无忧,你醒醒吧。”
.........
这么些年,他一直都没梦到过这些。他全部的光亮,他从未梦到过。
许无忧猛地睁眼,扯掉布条,眼里还在渗着血。
已是许久了,他勉勉强强看到了模糊的轮廓。
众仙看到无忧仙君总算是醒了,都笑逐颜开了起来。
“仙君可算是醒了。”一个仙人停下,笑着迎上去。
“现在过去了多久。”许无忧有些急促的问道。
“嗯,不到一天。”另一仙人想了想。
“那在凡间呢?”
“也就个把月吧。”
许无忧一听,还来得及,他赶忙下了床。周围的仙人连连拒绝,都不让他下床。
“你伤势未愈,这么早下床干甚!”那老医仙不愿了,啧啧叹着。
其他仙人更是把他围了起来,他们互相接替着,给这个许无忧灌灵力这才保住了他的命,现在出去干甚!
命簿神君则是微微皱眉,离开了这儿。
“多谢各位相救,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许无忧的眼神是失焦的,他看不太清,只是能看见一堆白蒙蒙的影子围着他。
“再重要的事,都不比你现在重要。”一紫衣仙人掐着腰不满。
“不,很重要,重要万分。我答应了的,两年后去找他,我不能爽约。”他摸索着,想要下床。
许无忧口中的他,这些人明白了,许无忧日思夜想的那人。顿时,这些仙人也没了强挽留的理由。
许无忧就这么一瘸一拐,摸索着下了天宫,摸索着入了凡间。现在他的罪孽洗清了,他不在乎身上多几个窟窿,不在乎浑身是伤疤。
现在的他,可以白日里踏入凡间,可以去找等了自己两年的那人。等着那人的回应了。
不行,这样太吓人,许无忧赶忙给自己捯饬捯饬,看着有点生气儿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