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若要问林殊绝作何感想,倘若几十年前他还是痛恨的。如今一切仿佛都渡上了一层疤痕,他只记得当时打了白凌汀一巴掌是真的恨不得打死她,最后用尽全力护她,将自己全部的荣耀转与她都是他心甘情愿,下意识去做的。

白凌汀,不对,是丁竹散扑在自己怀中,林殊绝只觉沧海桑田,他心心念念要保护的孩子终于长大。

“别哭了。”

林殊绝轻轻推开丁竹散,为她抹去泪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在枯黄的树林中,师徒站着,师父为他的小徒弟拂去泪水,目光柔和,就像多年前一般,不过那时候的小徒弟是真的小,还打扮的是个男孩子模样。

白凌汀吸了吸鼻子,咧咧嘴嘻嘻笑着。

这五十年,她没得一日安生。她脸烧毁,她流落街头,她被人吐唾沫星子。

她那日好心救了一衣衫破烂的人,那人竟是方诸山的活神仙,带她来到方诸神山,给了她霜药,遮盖住了那一半难看的脸。

她顶着丁竹散的身份回到玄锵尊,得知丁竹散先前被尊主侮辱,只因长期不见光没人知晓,她凭着林殊绝的功法杀了尊主,焚毁尸体拿着自己假冒的遗诏登上尊主之位,谁不服气她就杀谁,谁叫现在她的功法厉害了得。

玄锵尊本就有着丑事更不敢张扬。

她用了五十年荒唐,不再喜欢儿女情长,变得心狠手辣。她也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教会江郎林殊绝的一颦一笑,谈吐气质。

她那日看上了一把剑,欣欣然的买了回去,让江郎给它取名。

可没一个满意的,江郎的文采还不如自己,这比林殊绝差远了。

白凌汀盯着这把剑,脸色微红,许是喝了一坛酒的缘故。

最后想了想,还是起名为岁寒吧,这一次白凌汀一点也不随意,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的刻下岁寒二字,想想还是有些苦楚。

心事太多易醉,白凌汀那一晚早已经断片儿,醒来时身上披了件衣服,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她背着松柏剑,一背就是五十多年,她把师尊的那串宝贝珠子也裹在其中,连同年少轻狂与悔恨一道。她本白凌汀,并非丁竹散。

这个秘密,她只告诉了江郎。在危险时,只有江郎不知死活的扑到自己跟前护着自己,她相信她。

白凌汀回了回神,许无忧现在已经疯了,她带着林殊绝向北跑去,带着林殊绝向她梦里梦到过的那个地方跑去。

到了一处地方,师徒二人停下脚步。再往北便冷了,林殊绝怕冷,白凌汀便去了家成衣店,为师尊披了件厚厚的外披,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摘下斗笠,那副霸道英气的面孔露了出来。她卸下背上的剑,这把剑她宝贝的很,比她的剑还重要,她轻轻将白布展开,里面是一柄白剑,未出鞘就闪着寒光,几十年了,还是那般威武。

还有那把手串,白色的玉石洁白干净。

白凌汀把这两样珍宝奉上,跪地,“师尊既已回归,徒儿便完璧归赵。”

林殊绝眼神里黯淡了些许,他不敢去触碰他的荣耀,如今他的手握不住这么重的剑,他现在是个废人,拿着又有什么用。

白凌汀抬起头,忍不住皱了眉,是了,自己怎能这般糊涂,这不是在刺激师尊吗!

“师尊....对不起。”

白凌汀低下头,她这五十多年都不哭了,可一见她师尊就止不住的呜呜哭着,那双手依旧向上抬着,可白凌汀的身躯渐渐缩了下来。

“我不配....拿这些东西,我一次都没用过...”

林殊绝缓缓上前,抚了抚这冰凉的剑鞘,让他心中刺痛。

“剑扔了吧,这串珠子还是你的。”

林殊绝定了定神,昂首挺胸大步向外走去。就算自己一无所有,浑身是疤,他也要高傲有气节,他不能在这小孩子面前表现的悲伤。

北风戚戚,林殊绝感到一丝寒意。

像许无忧这般人,应当注意保暖,受寒更易魔怔。

一想许无忧,林殊绝心里又像是被剜了一刀,不提也罢,不见也罢。

可自己就是这么没用,心心念念爱了他近一百年,若是突然放下,怎的可能。

白凌汀从屋里出来,松柏剑已经不见,她腕上又戴上了那串珠子。

“师尊,走吧。”

林殊绝不喜欢北域,若说想去的地方,必定是瀛洲。可回去又有什么意思,一片荒芜寸草不生,看了更让人难受。有家,家在南方,可回不去,也着实难耐。

林殊绝轻轻叹了口气,北方天冷,倒让他的头不那么痛。

一白一红往那皑皑雪山走去,哪里冷的很。可白凌汀很兴奋,她回家了,和她的家人一并回的家。

父辈们的战争早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北域现在可谓是人丁不兴旺,死的死逃的逃,继承人最后落到一位公主身上,白凌汀几十年前回来过,与那位公主结识。

师徒二人来到北域大殿,林殊绝一副清冷的模样倒和这冰蓝色的砖瓦十分相配,白凌汀细细想着,不禁笑了。

北域人肤色偏黑,长相与其他人十分不像。白凌汀也是因为抹了那霜药才变得白皙了些。但还是留着北域那副野劲。

北域正因为性子野因此父子相杀,兄弟相残之事屡见不鲜。林殊绝再一看白凌汀竟还与这北域公主有着来往,心里更是不由担心。

可待那公主一出现。林殊绝惊呆了。

此人的模样与先前顶着丁竹散身份的复刻人一模一样。

不对,应该是那复刻人的复刻对象是这位公主。

此人正是目前暂时代行北域之王的公主,涵沛烨。

不过,这位公主的血缘似乎有些不纯,按理说,贵族的双眼应是正常的,林殊绝知道白凌汀是旁支一王的女儿,她的眼睛是常人之眼。

可这涵沛烨的眼睛竟是纯白,眼中还印着紫色莲花。

这副样子,倒真的像极了之前那个复刻人,也让白凌汀和林殊绝亲切。

路上白凌汀告知林殊绝复刻人替自己去死的事后,林殊绝也有些感伤。看到这人,倒真是看到了那个复刻人一般开心。

“涵姐姐!”白凌汀赶忙凑上前抱了抱涵沛烨,涵沛烨先是有些惊讶,后也笑了起来,看上去与其他北域人不同,温柔的很。

白凌汀向涵沛烨交代了自己的难处与林殊绝的事儿,涵沛烨依旧是眉眼一弯弯,柔和的招呼师徒二人在北域住下。

“涵沛烨你信得过?”林殊绝合上大门,望着正吃着糖糕的小凌汀。

“嗯。”

“北域人向来...”一想到小凌汀也是北域人,原本也应是姓涵的,林殊绝立马转口,“如何信得?”

“当年我做尊主时来到北域,被人偷袭受了重伤,是她救了我,也是因为她,北域人才知道我原先也是这北域身份贵重的人,他们也都开始待我极好。”白凌汀笑笑,“我可是记恩情的,当时她还是个落魄不被看重的小公主,她说话起来声音都是柔柔的,真好。”

“哦?落魄?”林殊绝有了些疑惑。

“嗯,我知道当时因为她的眼睛,北域的人都不喜欢她,可她很善良的,她会去救小孩子,小动物,还会自己拿钱给穷苦人家。她怕北域人不理会她,不给我治病,她便把我的身世告知了他们,这让北域的人更加烦她了。”

白凌汀笑嘻嘻说着,“她很像丁姐姐,长得像,性格也像,都是柔柔的,我一看就喜欢。”

林殊绝可算是不知道说什么了,想了一天天,最后还是叮嘱她要当心。

许无忧得知林殊绝跑了,发疯似的到处找人,四处又是暴乱,北域,许无忧定会找到自己的。

日子过了一年,林殊绝没日没夜的睡不安生,都是因为许无忧,许无忧怎会变得这样?许无忧往后可怎么办?这天下可不能让他这么疯了。林殊绝越想越烦,索性不睡,屋外也是寒冷。

林殊绝看着北域特色冰凌花,如冰晶般的花朵清冷无比,可他身上的味道总是让他想家,他有些想回瀛洲了,在北域毕竟是寄人篱下。

林殊绝披着外衣,散着长发,细细想着。

第二日,林殊绝便告知白凌汀自己要出发前往瀛洲,白凌汀不肯,说什么都要和林殊绝一起。现在的瀛洲不是人能住的,她决定和师尊回去再把师尊拉回来。

因此,那日天还没亮,林殊绝就悄悄走了,留下“勿忧”二字。

这一路,山高水远,林殊绝一袭白衣不染尘,他头戴斗笠,拂过迎春,嗅过海棠,撑过纸伞,帮过穷苦人家。

最终,他终于,他划过小舟,来到瀛洲。

此时的瀛洲了无生机,断壁残垣,枯木遍野。他下了船,给了一脸诧异的船夫钱两往深处走去。

伶仃阁的牌匾早就烧干净了,可林殊绝记得,记得甄灏翩领着自己先识得的字便是这牌匾上的字。

他还记得甄灏翩领着自己转变了瀛洲,要自己记下有多少棵瀛洲玉雨,现在他都记得清楚的很,九万七千二百七十四棵。

甄灏翩点燃的那场天火,烧的连白骨都不剩,林殊绝想家,想为家里人磕个头上个香的地方都没有。不老泉已经干涸,二十四景早已不在。

林殊绝就坐在一块黑黢黢的石头边上,看着这荒境,体味着回家的滋味。

若是当时他忤逆一下甄灏翩,把他本想开玩笑的心思压回去是不是一切都不会这样?

若是当时他不是甄灏翩的弟子,会不会师尊也懒得做这些事?

若是当时师母林氏不是拼了命的救自己,是不是也不会闹得伶仃阁如此下场。

越想越冷,林殊绝找了棵枯树,靠在树下,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睁开眼,甄灏翩笑眯眯的,一口一个小殊绝,拉着自己去吃好吃的,时不时还要逗逗自己,越想鼻子越酸。

林殊绝缓缓睁开眼,眼眶有些红。

他接下来该去哪里,他连个家都没有,该去哪里?

忽的,挂起一阵微风,轻轻抚着林殊绝的发丝,安抚着这失魂落魄的归乡人。

林殊绝刚想平复心情,一个高大的青衣男子站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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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落霜花
连载中欧阳一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