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人汇聚在这儿,四处找寻着甄灏翩的身影,天火扑不灭的,眼看着伶仃阁马上要变成汪洋火海,众人决定跑为上策。
看着这群狗跑的狼狈,甄灏翩通红的双眼扭曲着,嘴角裂开,放声大笑,“狗东西们,别在地狱碰到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伶仃阁彻底成火海了,所有修士,和阁主,都在其中。甄灏翩只能想到这一个法子了,伶仃阁的人,向来有气节,不可能屈膝求和,宁死不屈,他不希望这群狗侮辱他们。
甄灏翩站在一处房顶,疯狂的笑着。笑的扭曲,笑的撕心裂肺,他浑身都是脏污血迹,眼睛里透着血,头发散乱,像疯子一样。
林殊绝趴在这屋檐,如泪人一般,止不住的哭。
甄灏翩看着看着,最后一屁股坐在屋檐上,靠林殊绝扶着他才没能滑入这赤红的火焰中。
“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啊——”甄灏翩疯狂的喊叫着,“为什么,为什么!”
“师尊——”林殊绝颤巍巍的扶着甄灏翩,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二人都不说话,看着漫天大火吞噬着屋子吞噬着阁楼,慢慢平静了下来。男儿流血不流泪,现在流泪就是懦夫,就是被那帮狗吓怕了。
林殊绝面如冰霜,眼中团团的火光也没能让这身躯燃起点希望。
“小殊绝,我的小殊绝。”甄灏翩轻轻说着,就像小时候那般,呢喃着。
“师尊——”林殊绝故作镇定,可颤抖的身躯出卖了他癫狂的内心。
“我的小殊绝,不要哭。伶仃阁男儿不是懦夫,不能因旁人欺压而哭,哭过去了,这辈子就不能再倒回来,这是为师最后能教给你的了。”甄灏翩看着这大火,呆呆说着。
“是,师尊。”
林殊绝明白,师尊最后是会跳下火海的,他不怕死,他会随着他师尊一同,葬在这场天火中,望着这将要凋零的玉雨,和他的家人们一起,入地狱。
“我的小殊绝,师尊错了。都是师尊的错。”甄灏翩这样教育着他,可还是和个小孩子似的呜呜哭了,“都是我的错.....”
“师尊,别说了....我同师尊一起,下去向师兄师姐和阁主请罪。”林殊绝淡淡道,内心早已千疮百孔,此刻只是故作镇定。
“小殊绝,我害了你,让你没了家....”甄灏翩痛苦万分,他对不起下面的人,对不起他的小徒儿。
“小殊绝,我不配做你的师尊。”甄灏翩望了望皎月,平静了下,“从小,为了做下一任阁主,我百般刁难你,逼得你小小年纪遇事镇定,逼你练剑,可最后...害的你连家都没了。”
“师尊——”
“罢了,”甄灏翩抹了抹眼泪,“你不要下去,你不爱说话,嘴又笨,说不好的,我去说。”
他回头望望林殊绝,这孩子是自己养大的,这般一表人才,他很欣慰,罪孽深重。
“林殊绝,逝者长已矣,多一个活人下去陪葬没什么意义,你给我好好活着,别想着怎么复仇,付不起的,整个苍生为敌,好累的。”他笑了笑,笑的难堪,“再说,是我的过错。”
“师尊不要再说了!”林殊绝拉着师尊的衣摆,“师尊,我绝不独活。”
“林殊绝,你是我从战乱中捡回来的,之所以姓林,是因我在大战中亡故的妻子姓林。”甄灏翩伸手想要推开他,“如今,我要将你逐出师门,你再也不是伶仃阁的人,也不是我甄灏翩的徒儿,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你也没有资格和伶仃阁人一起死!”
“师尊!”林殊绝摇摇头,“不,这是我的家,师尊不要多说了。”
“林殊绝,如今,你可以不叫林殊绝了。”甄灏翩推开他,站了起来,这名字,是他把小殊绝抱在怀里想的
“轸念殊深,一世卓绝。”他的妻子林氏为了救这个在襁褓里的婴儿而死,他想他的亡妻,便把所有的相思,寄予这孩子,好好待他。这孩子,就像他二人的孩子一样。
他咬了咬牙,定住小殊绝的双手和身躯,小殊绝动弹不得。
“小殊绝,”甄灏翩望着他笑了笑,“帮我数数,这瀛洲一共有多少棵玉雨花吧,可别忘了本。”
林殊绝不想回头,他知道,倘若他回头了,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师尊了,此生此世,甄灏翩不再有了。
“小殊绝,”甄灏翩喃喃,“帮我数数吧,乖。”
林殊绝只有颈部以上能动,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艰难的别过头去,
“一棵,两棵,三颗....十——”
“小殊绝,替我好好活下去。”
只听甄灏翩扑入大火中的声音,那个人,就这么下去了,没了他的声音,周围只有大火呼啸的声音,以及林殊绝颤巍巍的哭声。
“师尊——!!!”肝肠寸断,他师尊疼他的,他师尊要是听了,舍不得的。
“一共九万七千二百七十四棵,你我不是都知道吗,呜呜呜....”
那个黑夜里,林殊绝呜呜的哭着,也只有那个黑夜,允许他这般肆意妄为。他坐在大火里三日,看着自己的家一点点的没有,化为乌有,只剩黑黢黢的断壁残垣。他的内心早已干涸。
许无忧找到他时,他正跪在一团灰烬里,面无表情,一如往常。
许无忧什么也没说,他紧紧抱着林殊绝,就这么紧紧抱着。许无忧懂得这种痛,他有时觉得他与林殊绝虽性格各异,可却又同病相怜。许无忧救不了这伶仃阁,当苍生一起瞄准了靶子,谁都救不了,只有称霸天下,才可以。
许无忧看着林殊绝,那个衣不染尘的人满脸是灰,一身白衣也尽是血污,微风拂来,不再是玉雨飘香而是灰烬的味道,瀛洲玉雨虽伶仃阁去了。
林殊绝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向外走着,如一条丧家之犬,迷惘的向外走着,无依无靠,无亲无故,但瀛洲还有他林殊绝,气度不能少。他挺直腰板,拍拍身上的土,一步一步向外走着,一路上瀛洲玉雨都已是枯枝,了无生气,像是在送别这最后一位故友。
许无忧就这么紧紧跟着林殊绝,他看着这个孤高的人依旧是那么孤高,昂首挺胸,一脸冷漠。他害怕了,远比林殊绝大哭大闹要害怕,他就这么紧紧跟着林殊绝,不敢放了他走。
该复仇吗,这天下,这苍生,都要去报复吗.....可是,好恨,真的好恨,恨到了骨子里,他恨着每一个人,随便的几句口舌,竟也能害的自己的家天翻地覆。
好恨............
好恨............
林殊绝吐了口鲜血,许无忧急忙上前搀扶住他。
好恨呐,恨谁,他也不知道,恨潭石尊,恨五尊,恨........
恨。
..............
林殊绝迷迷糊糊地住在无忧阁,这儿的风景甚美,可再美,都比不上林殊绝心里的瀛洲。
那天是阴雨天,许无忧有事,暂时离开了会儿。林殊绝就靠在池水边,望着池中锦鲤,他的手腕又细了不少,带着不知何时带上的那串瀛洲二十四景珠子,也宽松了很多。
林殊绝无神的望望阴暗里的水面,抚摸着其中一颗珠子。顿时,他仿佛来到了前些日子的瀛洲,他的师尊依旧一身粉衣,淡淡笑着,坐在不老泉边。手里捧着个酒壶,招呼自己。
“殊绝啊,你离我那么远干甚?”
林殊绝猛地起身,往前凑了凑,他看的出神,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坠入湖水。在昏暗的天地,昏黑的池水里,他觉得窒息,但眼前还是幻境,是那日天火,无休无止,逐渐吞噬掉自己,他是否就这样,就可以...回家了。
陷入幻境的林殊绝闭上眼,等待着阴门大开,他的师尊,他的阁主,他的师哥师姐都在那里等着他,他能嗅到那儿有玉雨花香,可是好黑,好绝望....
忽的,一只大手托住他,另一只手猛地扶起他的下巴,吻住他的唇,温热的,向他灌着气。林殊绝缓缓睁眼,瞧见对面那人闭着眼,皮肤苍白,睫毛浓密的颤抖,在水中,那人是害怕的,许无忧害怕了。
许无忧拖着他上了岸边,天色愈发阴沉,无忧阁的人瞧见尊主上来了,赶忙都跑了,生怕尊主拿自己撒火。
许无忧止不住的喘息,看上去比林殊绝还要慌张。
林殊绝有些不解,他看到许无忧骂了一声,恶狠狠地望向自己。
许无忧先是挥起一只手,看上去想要打林殊绝。林殊绝也懂得自己刚才犯了错,害的许无忧这般。
可许无忧最后又紧紧抱住了林殊绝,就着这昏暗的阴雨,两人皆浑身是水,可抱在一起才温暖,有活人的体温,这才能让彼此听到自己的心跳。
“殊绝...”许无忧将头埋在林殊绝颈窝,无力又深沉,“求你了...我怕黑的。”
池水中的锦鲤也游走了,只剩下雨水洒下的点点涟漪。
.................
林殊绝因受到许无忧的庇护,没人敢惹他伤他,这件事也就渐渐了解了。
他就这么直挺挺的在屋子里不吃不喝整整半个月,要是寻常老百姓,可能早就一命归西,他愣愣发着呆。许无忧就坐在他旁边,陪着他发呆。
他想复仇,他不想让所有人害死了自己的家人后依旧这么快活,但活在仇恨里的日日夜夜,他痛苦万分,如蝼蚁蚀骨,让他不得安生。
他看着比他还憔悴的许无忧伏在桌上浅寐,林殊绝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他站起身,打开门,此时是寒冬腊月,但他好像看到了光,活下来的光。他自己不能动手,他不想手上沾满恶心的血,他也不能害了许无忧。
就算下场是曝尸荒野他都值了。
林殊绝仙法了得,在这尘世上数一数二,再加上他可能还知道秘籍,保不齐还留着秘籍,大家对他垂涎已久。潭石尊的人再想杀他,可若是苍生改了口,也没有办法。唯一的注就在林殊绝身上。
林殊绝最终选定了拂尘门,一是里潭石尊不远,二是老门主为人还算是正直,就算有再多不是对百姓还是极好的。
...............
瀛洲覆灭已是过了三月,如今已是炎炎八月,那天,无忧阁下了场暴雨。
许无忧一身青纱袍,打着把红艳的纸皮伞,送别这个执意离开的友人。
林殊绝还是那副在瀛洲时的装扮,一袭白衣,衣不染尘,面若冰霜,神情孤傲,脊梁挺直,他背着剑,打着伞看着那一脸阴沉的男子。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他日我林殊绝必定相报。”
“为什么要离开。”许无忧直勾勾的看着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理由,能有什么理由,跟着自己不好吗?为什么执意要离开呢。
他夜不能寐的想了两夜,最后只能怯怯想着,林殊绝不信任自己.......他难道以为自己对那本秘籍另有所图吗......
他想问明白,他想让那个人亲自说出口。
“我也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林殊绝面不改色,可早已心乱如麻,他不想把许无忧牵扯进来,他想发疯似的去送死,怎能让许无忧连带着他的无忧阁与自己一同埋葬。
“是因为那本...罢了。”许无忧转过身,阖上双眸,淡淡道,“你走吧,有空我会去看你的。”
林殊绝放下伞,冰凉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发丝,他坚定地行了礼,“就此别过。”
一路上,林殊绝无助又绝望,他不是许无忧,不会什么算计,他身边再也无人,只有他一人。可恨意就是火,烧的他无法安眠。他必须要杀了他们,才能扑灭了这场火。
他喜欢许无忧,喜欢他的潇洒爽朗,喜欢他与自己说话,喜欢他逗自己笑,喜欢他能给自己一份安稳。若终日待在一起,他怕牵连到他。其次,他怕,他怕看到许无忧左拥右抱,看着他那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含情脉脉的看着美丽佳人,这对他,是折磨。若是为情而困,不是瀛洲男子。
他就这么一声不吭,背着松柏剑,铮铮傲骨,携着身上淡淡的玉雨花香,赴那场冰天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