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愔轻叹一声。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于是他便从千年前,从第一次凶兽之乱被韩吟用命暂停开始。
那时候半死不活的韩吟将自己所有的记忆都留给了韩愔,在韩愔继承他记忆的瞬间他就已经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了,天道明白自己不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世上抹杀,而且就算是将韩愔的记忆抹去,以他的性格也会顺藤摸瓜将这些记忆再找回来。
这时,天道想到了一个好方法,那就是让韩愔飞升。
于是韩愔就这样,在一片废墟中,一身血污,飞升成神。
古籍里记载的飞升都是神圣且光鲜的,那些圣人一个个伴着玄鸟的呼鸣,踩着天边的云霞,身披金光,一步步踏入天界,而他韩愔就这样,破衣烂衫,形状癫狂的被列入了神位。
他被强迫成神,来到这个混沌一片的地方。
这里根本不是琼楼玉宇,雕栏玉砌,没有高大的仙宫,没有云雾缭绕轻纱漫卷,没有人能说清这是个什么地方,这里像个死地一样,只有韩愔这一个活物。
说这里是天界,更不如说,这里像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世界。
万物鸿蒙,混沌不开。
韩愔在这混沌间跌跌撞撞行走着,如无头苍蝇,他左右张望,不见出路,也不知来路。
他将手放到嘴边,大喊起来,可这里实在广大,竟传不出一丝回音。
为什么,天界会是这样呢?
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场巨大的骗局一样,他们所信奉的天道不见其踪,所向往的天界是如此虚无,那什么才是真实?
这虚无这下究竟藏了什么?
这里不见日月,韩愔不断尝试找到边界,他分不清自己究竟走了多远,也不记得已经过了多久,他只是跌跌撞撞往前跑着,犹如寻找出口的孩子。
每当他感觉到似乎要走到边界时,就感觉那个边界离自己又远了些,就好像有人看着他在这片根本没有出口的虚无中四处逃窜,然后在他即将碰壁时轻笑着将那道墙壁移远一些。
他似乎在被愚弄。
他开始对着空气破口大骂,大声叫喊,企图引起天道的注意。
可是他最后口干舌燥,力气耗尽,昏倒在了地上都没有见过天道。
这仿佛就是一场名为飞升的囚禁一般,目的都只是将他困在这里罢了。
他失去意识之前,突然意识到,如果天道一开始就不算什么天道,如果天道也是虚无呢?
于是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位神明来到了一片滥觞之地,他与一群将将开智的人类缔结契约,他制定了一切规则,将规则化成一道术法,然后挥袖离去,从此这个地方有了四季更迭,有了万物变迁,也多了一群维护世间秩序的……凶兽!!!!
韩愔立刻惊坐起来他感到了这可能不单单只是一场梦,而是这虚无中遗留下的不只是谁的回忆。
也许是那神明为了那道术法失控故意留下的,为的就是在某一天,术法失控后会有人知道天道的真实面目。
可他现在知道了真相,又该如何把这些传递给别人呢?
他坐在原地半晌突然抬起头来,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虚空中某双正在窥伺的眼睛打上了照面。
“呵。”
他提起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紧接着,他便朝地上发出猛烈的一击,虽不可撼动这片混沌,但激起某些波浪却足矣。
他虽然渺小且单薄,但一石激起千层浪,他总是要试试的。
这一击之后似乎无人理会,但他并不指望这一次就能引起注意。
于是有了越来越强的第二击第三击,他将这个地方搞得不得安宁,剧烈的震动和碰撞发出的巨响一阵更比一阵高。
很快,有东西坐不住了。
那些手臂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的手脚缚住,将他层层包裹。
韩愔却是毫不犹豫,几乎是以燃烧修为的方式将身上的束缚炸开,然后继续在里面大闹天宫。
他不管不顾,在这里制造出一场又一场爆炸,将自己的全身修为作为这场狂欢的燃料,一次又一次重创着天道。
没想到最后这样疯狂的方式竟真让他生生劈开一条裂缝来。
那是混沌空间里唯一一条对外的裂缝,是他拼尽全力的产物。
那条裂缝真的很小,跟头发丝一样。
但彼时脱力的韩愔真的充满了成就感。
他以凡人之躯重创天道,还把这打出一道裂隙来,如果不是说不出,这事儿他能吹一辈子。
很快裂隙便有了要愈合的迹象了,韩愔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他果断地撕下自己的一半魂魄,将“他”投入了那条裂隙中。
那魂魄将代替他回到下界,完成他还未做完的事情,成为后人的明灯。
其实……在此之中,他还留有一份私心,那就是韩吟。
他知道韩吟会留后手,他不会就这样草草死去,此刻的韩吟或许还有一丝魂魄,躲在什么地方等着被人发现,如果能再见一面的话……
不过说来可笑,这造化实在弄人,韩愔和韩吟都如此留了后手,都许了愿看看能否再见,但却当真是此生不复相见。
“所以后人都说是什么天道降下仙人赖阻止凶兽之乱那都是瞎扯,明明是我将自己送了下来而已,而且他也只是个按照我命令行使的傀儡差不多,只会照顾十三,然后帮你们做一些铺垫而已。”
“不过令我吃惊的是,他在我注入的力量耗尽即将消散前,居然还能做出牺牲自己平息凶兽的事情来。”
韩愔讲到这里,算是将一切都讲了个遍。
此话一出,沈白槭立刻想到了那些年师父为什么都不出山,也许他不是不再心系苍生,而是因为出山之后就完成不了照顾自己的任务,而师父死前出山肯帮忙,可能不是因为韩嫣的什么哀求和利诱,而是他已完成使命,他即将消散,而且,如何师父真不想帮又怎么会去傻傻送命呢?
她还真是……愚钝。
这时韩愔打了个哈欠,脸上是遮不住的倦意:“看来时间是真的不多了,这些年我修为耗尽,为了恢复一直在沉睡,现在也还虚弱地不行。”
说完,他努力集中精神,为了表示清醒还定定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三个人,不过这样看起来很凶就是了。
“你们要记住,如今的天道死板得很,只会按部就班,你们之前所做的那些之所以成功了都是因为在它的认知里没有这些东西,所以它才会出现混乱和波动。”
“就比如十三看完记忆后丹的记忆也会恢复,因为天道根本不知道一具身体里两个魂魄该怎么算,它只知道保证个体不会知道它的秘密就行了。”
“再比如你们故意放任梼杌吃掉他的兄弟姐妹,而那些凶兽为什么都没有复活,这也是它规则里没写的。”
韩嫣听后若有所思:“所以它其实就是个漏洞百出,还从来不更新的电脑程序?”
“什么电……脑?”韩愔显然是昏睡太久跟不上时代,将电脑这个词理解成了动词。
胡肆看一旁的韩嫣还在努力思考,立刻帮忙解释:“不重要,这个词不重要。”
“哦,好的。”韩愔也是个非常不拘小节的性格,管它电脑水脑只要能对方理解就行。
“那么接下来我要讲最后一件事情了——”
韩愔望向自己的小徒弟,那眼神,沈白槭竟从里面看出来亏欠。
可为什么会是亏欠?
“十三,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背后有什么了,抚养你长大的那个韩愔确实已经将那道术法改写,这样确实会免于用你的命来献祭,但术法使用之后,你的身体里便会承接大量能量,能不能受住还不一定,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你不可冒进。”
韩愔细细叮嘱。
“那如果,我们要造神呢?”韩嫣突然插话道,“我们造一个与天道齐平的神呢?”
“既然术法使用后会有承接大量能量,那如果用这些力量直接成神然后去抗衡天道呢?”
韩愔也陷入了沉思:“若那时再加上我的一份力量,倒也未尝不能一战。”
他笑起来:“你们这些后辈,比我们敢想多了。”
“以毒攻毒罢了,天道规则里估计没写造神该怎么做吧,没写不就是准许,准许不就是畅通无阻?”韩嫣挑眉道。
沈白槭默默点头:“我懂了,可是成神不还需要功绩吗,就算是师父被迫成神也是天道找了平息凶兽之乱的理由吧?”
“哎,那你也平一次不就好了吗?正好梼杌那里肯定还有更多能力,到时候也可以借来对付天道了。”
为什么会有一种,耍赖的感觉?
韩嫣过来将手放到沈白槭的肩上,然后开始恶魔低语:“从古至今干大事不就是要灭绝人性吗,不当人才是最聪明的人。”
沈白槭:真的吗????
韩愔在一旁倒是听得起劲,当即就拍案了:“就按你们说得做吧,此战必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你们要千万分的小心,我在天界与你们会合。”
说完,他的投影开始波动,他的声音也开始断断续续:“哟,看来天道发现这段投影了,就不一一道别了,还有,记得带我向小丹问好哦。”
于是韩愔便消失了,他走后,灵山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沈白槭一行人推门出去,发现这里竟飘起了大雪,山上的草木也逐渐枯萎死去。
仿佛是主人离去,这片世界也倏然失去了生命力。
一眼望去,雪满陂,掩枯朽。
“看来,从此再也不会有灵山了。”胡肆痴痴地望着这景象。
“又或许,我长大的那个灵山本身就只是师父创造出的幻境罢了,真正的灵山,早在凶兽之乱时便了无踪迹了。”沈白槭伸手去接那雪,但它们竟穿过了她的手掌心。
“幻境要消散了。”她说。
这场看得见摸不着的大雪就这样掩埋了这座空山,也掩埋了沈白槭心里曾经的年少时光。
不过她很快便来不及伤感,因为接下来韩嫣的电话便被打爆,无一例外,这些电话都带来了不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