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书房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沈白槭打开橱柜的那一刻被里面掀起的浮尘呛得咳嗽,她拿手挥去了面前的灰,在里面翻找起来。
里面真的非常乱,除了一些寻常书籍以外,还有一些韩愔随手留下的手稿,上面的字迹要么潦草到不知所云,要么就是他闲时画下的王八和沈白槭小时候的熊样。
沈白槭将里面属于韩愔的杰作一一找出来,但里面没有一张纸,甚至是一个字提到了天道或者凶兽的。
无一例外,这都是韩愔闲到手贱的作品。
她看着满地的废纸,咬了咬下唇,陷入了沉思。
“砰!”一声巨响自屋外传来。
吓得屋内的沈白槭绷紧了脊背,她瞪大了眼睛去看外面。
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就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喊叫:“韩嫣你弄我一身灰!我刚保养的头发!还有我新买的衣服!”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喊什么,搞得好像我要故意害你一样,回头你去皮肤科治治你那敏感肌好不好?”韩嫣也丝毫不让着他。
“我可去你的吧,你一拳屋顶都要掉了,我要你钉房梁没要你拆房梁!哎哟你看我这头发,我都要变成灰毛狐狸了!”
“是你找的新房梁不结实,我一拳干烂了你还怪我了?”
“嗨你个不讲理的,有种我们去找十三评评理!”
“去就去!”
这场闹剧的两个当事人几乎立即就找到了沈白槭,想要为自己洗清冤屈。
此时沈白槭正手拿韩愔画的王八,想要研究这画中有什么玄妙之处,就被这两个互克对方的冤家找上了门。
两个人一见到沈白槭,便一个在左手边讲自己如何无辜,一个在右手边讲自己被害的有多惨。
沈白槭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然后下了都有错的定论,就将二人全都推了出去,并让他们不要再打起来。
沈白槭送走二人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坐了下来,她叹了口气,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自从看了晦明的记忆后她便想起来很多关于以前灵山上的记忆。
她记得凶兽之乱以前,灵山上也是如此热闹。
经常喝醉酒倒在各种奇怪角落的饕餮,揪着领子将体型庞大的梼杌拖出来的晦明,在一旁看热闹的胡肆,看什么都像看傻子的梼杌,以及永远在一处的韩吟和韩愔二人。
如今白驹过隙,往日的热闹都被留在了昨天,现在只剩下这破败的草庐。
韩嫣和胡肆虽说闹是闹了点儿,不过也好,也算是给这个残破的地方添点生气了。
她想到这里,正要勾起唇角,就只听外面又响起了犹如拆家爆破的声音。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究竟是拆房子还是搭房子。
不消片刻,外面又开始大吵大闹起来。
“别吵!”她朝窗外喊了一声。
外面立刻吹响了和平的号角。
“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韩嫣拍拍手上的灰,望着眼前还算能看的半成品屋满眼的成就感。
此时天已经黑了,沈白槭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没出来。
胡肆想要去叫她,却被韩嫣拦住了。
“别去打扰她,里面给她留了露营灯和吃的,让她好好在里面找就是。”
韩嫣都这么说了,胡肆也就放心下来。
他们进到刚搭起来看着有些歪歪扭扭的房子里,虽然这造型走的抽象艺术风格,而且面积不知道为什么缩小了很多,但是经历了韩嫣的重锤出击还是很结实的。
““我也好多年没回这里了,””胡肆一屁股歪坐在椅子上,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怀念,“当年出事的时候我都不在灵山,等我收到我姐的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回不来了。”
“他们其中的大多数,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他们最后一面。”
“我记得第一次凶兽之乱只是被压制住了而不是把他们杀死了吧?”韩嫣说。
“不,其实在我们失控的那一瞬,我们就不再是自己而是怪物了。”胡肆难得在韩嫣面前这么正经。
“你知道我们是杀不死的,只能被压制或封印,那年韩吟用血做阵让我们全都陷入沉睡,人们也试图将沉睡中的我们杀死,光是我感觉到的就有凌迟火烧什么的,但他们很快发现了,不管是什么方法,我们都死不了,所以人们将我们锁了起来,但很不幸,我们还是醒了,于是第二次凶兽之乱开始了。”
“其实我们在一起吗失控的时候,没失控的那一部分其实是有意识的,我能感觉到其他兄弟姐妹,他们早已厌倦了如此被制服又再次失控的日子。”
“不死之身,”胡肆口中轻轻念叨着,“这到底是天道的赐福还是诅咒,我们还要再这样痛苦多久。”
“不会太久,”韩嫣回答他,“我们现在已经离摧毁他很近了,不是吗?”
“但愿吧,但我总感觉,不太好。”胡肆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韩嫣看他那样,张口安慰道:“反着,再怎么说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就算最后结局不好,在这之前还能有个念想,不错的。”
胡肆瞪大了眼睛:“谁告诉你我谈恋爱了?”
“这个很难猜吗,你前几天脸上不就写着谈恋爱这几个大字吗?”
听完韩嫣的话,胡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圈红了一红,然后大喊:“我们还没在一起,你瞎猜什么!”
“那你小男友要么不是人要么不懂人。”韩嫣锐评。
这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引得二人双双回头。
原来是沈白槭进来了。
韩嫣一见到沈白槭便迎了上去,她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边把人朝里面带。
“累了没?吃东西没?喝水了没?”
韩嫣帮她三省吾身,奈何沈白槭在书房熬了一下午加半夜,实在是精疲力尽,只会含糊不清地“嗯嗯”。
知道沈白槭大抵是够呛,韩嫣也没再多问,直接把她扶到床上去了。
“好好睡吧。”韩嫣替她掖好被子,正要转身离去。
此时的韩嫣却感到袖口一沉,原来是被沈白槭轻轻拽住了。
“师父留下的东西太混杂了,我实在是看不出任何玄机。”
沈白槭的语气是失落的。
韩嫣知道沈白槭此刻深深陷入了怀疑之中,她可能怀疑是自己马虎大意,也可能怀疑她师父根本什么都不屑于留给她。
“没事,肯定能找到的,老祖说了有就肯定有,自己的弟弟自己还能不知道吗?”韩嫣只是安慰,也不确定沈白槭是否听没听到,因为在她说完的那一刻,沈白槭就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转过身对上胡肆,胡肆压低了声音跟韩嫣讲:“韩愔这人阴得没边儿,想不到的角落他都有可能藏,十三没个几天怕是找不着。”
“我现在就怕她自己钻牛角尖,当年也是,我没看好她她便立刻跑去了江南,她想不过来就一直不肯见我,我当时真怕此生不复相见。”
胡肆仿佛听笑话一样,从鼻子里哼哼出两道鄙视的声音:“你年轻时候他妈多傲啊,搞得两人差点此生不复相见的时候不少吧?”
韩嫣:“做人留三分,你也别对着正主就扇啊。”
胡肆不语,转过头懒得理她。
韩嫣也懒得理胡肆,留下一句:“说得你自己这恋爱谈得多好似的。”
许是各自都被对方重拳出击,这一晚他们各自扭着脖子,就这样靠墙睡了。
“哎哟我的脖子。”
“啊疼疼疼。”
翌日的清晨,沈白槭在昨晚两个各自扭头睡大爷的痛呼中醒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外间的三道人影,陷入了沉思。
他们上来的时候有四个人吗?
“我艹!”
“不是吧!”
听见韩嫣他们的惊呼,沈白槭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外面的情况。
面露防备的韩嫣,仿佛见了鬼的胡肆,以及……一个和记忆中韩愔相似的背影。
“各位好呀,我是韩愔。”
那张与韩吟基本无二的脸朝众人笑起来,只是他的笑容又更加明朗。
“你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胡肆指着他难以置信。
韩愔显然对胡肆这样的反应不太满意,他走到他的身边,将手放在了他的头上,似乎想要揉一揉,但可惜的是,他的手一碰到胡肆便从他头上穿了过去。
“啧。”韩愔收回了手。
看来这个韩愔没有实体。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不想看见我?我还以为我离开这么多年你一见到我会儿喜极而泣,涕下沾襟呢。”
韩愔转过身去,他对韩嫣笑了笑,紧接着坐到了眼圈早已红透的沈白槭。
“师父……”她唤他。
谁料韩愔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他笑她:“哟嚯,变兔子精了,小时候都不撒娇现在想起来晚了吧?”
沈白槭被他一说,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师父坑的艰苦岁月,眼泪立刻就被强行憋了回去。
她瞪着韩愔。
韩愔当没看见:“行了行了,我现在这个只是个投影,坚持不了多久,没时间叙旧了,我们能交流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得每一句话都聊正事才行。”
胡肆听罢小声嘟啷:“你这样子也没像要给我们讲正事。”
“小四可别乱讲,重要谈话前的活跃气氛是必要的。”
接着韩愔换了一种吊儿郎当的姿势,以一种闲散语气抛出一计重拳:“先大概告诉你们一下,本人其实还活着,那个在第一次凶兽之乱平息后上山照顾白槭的,不能算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