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关于许令仪出院日期的问题,许静和毕腾飞之间再次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毕腾飞坚持女儿应该多住几天,直到脚伤彻底痊愈,能够自如行走,才该考虑回学校上课。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万一落下病根怎么办?”他紧锁着眉头,语气焦灼。

然而许静的态度截然相反,高考倒计时的阴影沉甸甸压在她心头。

“高考迫在眉睫,一天都耽误不起!”她语速飞快,不容置疑,“手肘和膝盖的外伤不过擦破点油皮,脚踝伤了,拄拐杖一样能行!”

病房里,许令仪静静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走廊上父母压低又陡然拔高的争执声,如同断续的风,透过虚掩的门缝,忽远忽近地钻进她的耳朵。

那些焦虑、关切与不容妥协的坚持,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最终,还是母亲那带着“高考”二字重量的理由占据了上风。

仅仅休息了四天,周二清晨,脚踝仍缠着绷带的许令仪,便被准时送到了校门口。

是毕腾飞亲自开车送来的。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儿从车里搀扶出来,接过拐杖递到她腋下,一路护送,直至将她妥帖地安置在教室的座位上。

这略显特殊的“护送”引得教室里早起自习的同学们纷纷侧目,好奇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父女俩身上,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探究。

就在这时,唐米乐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惯有的爽朗笑容,语气却异常认真地对毕腾飞说:“叔叔,您放心吧!凡事有我呢!”她拍了拍胸脯,眼神里满是可靠的光芒。

毕腾飞看着这个热心的女孩,连日来的紧绷和忧虑似乎被这朴实的承诺熨平了一些,他连声道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真是谢谢你了,米乐!”又仔细叮嘱了女儿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许令仪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脚踝传来的阵阵不适和周围或明或暗的视线。

她摊开书本,像往常一样投入了紧张的听课和随堂测验中。

而唐米乐,也如她所承诺的那样,每个课间的铃声一响,便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许令仪桌旁,俯身轻声询问:“要不要去厕所?”

或是干脆利落地拿起她的水壶:“等着,我去给你接水!”

那小小的身影,在忙碌的课间里,成了许令仪身边最坚定而温暖的存在。

谷雨时节,天空洗过一场微雨,透出薄薄的晴光,空气里浮动着湿润的青草气息。

高三一班的学习气氛却像被这连绵的雨泡发了似的,沉甸甸地往下坠。本周的测验平均分比上周直降了近三分,一股无形的倦怠感弥漫在教室上空。

周五午休,班主任踩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来。他先是站在后门,皱着眉指点值日生清理卫生死角,目光随即锐利地扫过全班。那些摊开书本却眼神放空、交头接耳的身影,无一例外都挨了他严厉的批评。

一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空气凝固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每个人都恨不得把头埋进书本里。许令仪早已摆脱了拐杖的束缚,除了久站或行走时脚踝还会隐隐作痛,基本恢复了正常的学习节奏。

令人欣慰的是,她的成绩非但没有滑落,反而更上一层楼——作为稳居年级前十的尖子生,她强大的自制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这次竟跻身了前五之列。

班主任短暂离开了一会儿。午休结束的铃声刚歇,他又从前门大步走上讲台,身后跟着一名身形挺拔的男生。

这位陌生男生的出现,如同投入沉闷潭水中的一颗石子,瞬间在高三学子们疲惫的心湖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许令仪身边的女生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惊呼:“天哪,好帅!”

不远处的郝帅正神游天外,恍惚间听到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般“噌”地站起来,大声应道:“谁叫我?”

引得那两个议论的女生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切”了一声。

班主任严厉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射过来,三人顿时噤若寒蝉,讪讪地缩了回去。

许令仪正埋头在桌肚里翻找一张物理卷子,听到骚动,下意识地抬起头。当她的视线触及讲台上那张清俊的脸庞时,心脏猛地一跳,手里的卷子差点滑落。

——是他!

那个愚人节夜晚在清吧,自己鼓起勇气上前搭讪要微信的男生!

许令仪脑中飞快闪过那晚的情景,她记得他似乎给了自己备注……温岩洲?

念头刚起,温岩洲已在班主任的示意下从容地站定在讲台中央。

“同学们,这位是你们的学长,温岩洲。”班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他现在就读于京大,并且已经获得了国外知名大学的保送资格。看到大家最近学习劲头有点松懈,老师特地请学长回来,给大家加加油,打打气!”

温岩洲面向台下几十双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局促,声音清朗沉稳:“大家好,我是温岩洲,2014年从咱们学校毕业。高三那年,”他目光扫过教室,最终精准地落在一个位置,“我就坐在那里——”

他的手指,不偏不倚地指向了许令仪的座位!刹那间,全班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唰”地聚焦在许令仪身上,让她瞬间感到脸颊发烫。

而最让她心慌意乱的,是讲台上那道同样投向她的目光。她下意识地抬眸望去,恰好撞进温岩洲含笑的眼底——那笑意温和,带着一丝了然,仿佛在无声地说:“哦,是你啊。”他真的认出她了!

“高三是场漫长的跋涉,刷题刷到一定阶段,遇到瓶颈期很正常。”温岩洲的声音如同温润的玉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像极了旧时温文尔雅的书生,“关键是要稳住心态,多回头看看错题,查漏补缺……希望大家都能坚持到底,最终叩开理想大学的大门。”

他语调平和地分享了一些实用的备考经验和心态调整方法。

许令仪在他开始讲话后便微微垂下了头,假装专注地看着桌上的笔记本,实则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她的心上。

班主任鼓励大家提问,气氛稍微活跃了一些。

班上的“调皮大王”率先举手,嗓门洪亮:“学长,当年高考你考了多少分啊?给学弟学妹们树立个标杆呗!”

温岩洲谦和地笑了笑,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事:“发挥有点小失误,语文没考好,总分728。”

“哇——”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片惊叹和抽气声。728!要知道现在的年级第一拼尽全力,最高分也不过720出头。难怪李老师私下总感叹“一届不如一届”,这差距也太直观了!

一位常年稳居年级前五的男生紧接着提问,语气带着求知的认真:“学长,你大学读的什么专业?能给我们一些专业选择的建议吗?”

温岩洲思考了一下,诚恳地说:“建议谈不上,关键还是看自己的兴趣所在。我当年第一志愿填的是应用化学,后来在大一结束时,经过深入了解和考虑,转到了高分子材料与工程专业。”

这时,班主任的手机响起,他快步走到走廊接电话。

郝帅瞅准机会,“嚯”地站起来,问出了许多人心中的“终极关切”:“学长!大学里是不是真的不用上早晚自习?可以自由谈恋爱了?”

温岩洲闻言,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微笑,干脆地回答:“当然。”

“那学长你呢?”另一个男生立刻兴奋地追问,“有女朋友了吗?”

温岩洲神色坦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某个方向,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没有。还没遇到那个真正让我心动的人,所以不愿意随波逐流。”

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个更明亮的弧度,补充道:“况且,祖国还等着我们去建设呢!”

班主任接完电话回来,显然听到了后面几个“不务正业”的问题,狠狠瞪了郝帅几人一眼,又连忙转向温岩洲,带着歉意说:“温岩洲,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看你难得休息一天,还被我抓来给这些小崽子们打气,真是不好意思。”

温岩洲笑容依旧温煦得体:“老师您太客气了,能回来看看学弟学妹,我也很高兴。”

温岩洲离开后,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又持续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许令仪摊开英语作文本,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写完两篇范文。

放下笔,她才在课间趴下小憩了二十分钟。

下午第一节课正好是语文,讲的是高考作文的审题立意。老师分析着历年高分作文,许令仪的思绪却忍不住飘开:语文“失误”了还能考728分……这究竟是怎样的学神存在啊?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敲散了教室里的紧张空气。许令仪收拾好书包,特意等到班里同学走得七七八八,才和唐米乐一起慢悠悠地往外走。

她心里惦记着要好好感谢唐米乐这些天无微不至的照顾,特意约好了去学校附近许静新开张的热闹的火锅店。

两人说说笑笑刚走下教学楼楼梯,脚步却不由得一顿。只见郝帅和乔书珩正杵在路灯投下的一片光晕里,郝帅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乔书珩则抱着手臂靠在墙边,那姿态,分明像是在等人。

“嘿!可算出来了!”郝帅眼尖,立刻扬起手,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刚才课间听你们嘀咕要去吃火锅?带我们一个呗?人多热闹!”

他挤了挤眼睛,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唐米乐下意识地看向许令仪,面露难色,小声解释道:“郝帅,今天是令仪做东请我,恐怕……”

她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清楚——临时加人,不太合适。

许令仪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安静站在一旁的乔书珩,心尖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连忙扬起一个自然的微笑,接口道:“没事没事!上次……嗯,正好一起吧!我请客!”她巧妙地将“感谢”的由头含糊带过,热情地发出了邀请。

四人很快拦了辆出租车。车子在霓虹初上的街道穿行,最终停在了“许记老火锅”的亮堂招牌下。这正是许令仪妈妈新张罗的店。

店里正是饭点高峰,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诱人的牛油混合着各种香料的辛香。许静忙得脚不沾地,正亲自给一桌客人点单,远远瞧见女儿带着同学进来,也只是匆匆挥了下手示意,跟领班交代了几句关照他们,便又投身到忙碌之中。

郝帅一屁股坐在卡座外侧,环顾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店面,兴奋地搓着手:“哇塞!这可是你家的店!那咱们今天是不是可以敞开肚皮,吃到扶着墙出去?”

他夸张地拍了拍肚子,惹得唐米乐直翻白眼。

许令仪被安排坐在了靠里的位置,闻言抿嘴笑了笑,提醒道:“郝帅同学,理想很丰满,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尤其高考在即,暴饮暴食不可取哦。”她语气温和,带着点善意的调侃。

乔书珩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郝帅旁边,唐米乐则坐在了乔书珩的正对面。

四人围坐,中间鸳鸯锅里的汤底很快翻滚起来,红油锅那边是热烈的咕嘟咕嘟声,气泡翻滚着碎裂,溅起细小的油花;

清汤锅这边则显得温和许多,只有细密的小泡不断涌起。许令仪因为脚踝的伤还没好利索,饮食需要清淡些,便专注于清汤锅这边,细心地涮着青菜和豆腐。

郝帅吃得兴起,尤其是红油锅里的毛肚和鸭肠,吃得他额头冒汗,嘴唇泛红,嘴角还沾着一点亮晶晶的红油。“呼,太过瘾了!”

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混不清地冒出个问题,“哎我说,令仪,你们家这火锅底料里没加地沟油吧?”

他纯粹是吃嗨了随口一问,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这话一出,唐米乐差点被刚喝下去的酸梅汤呛到,她没好气地扯了一大把纸巾,几乎是“啪”地一下按在郝帅油乎乎的嘴角,用力地擦了几下,嗔怪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胡说八道什么呢!”

坐在郝帅旁边的乔书珩,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动作利落地从翻滚的红汤里捞出好几片煮得恰到好处的嫩牛肉,不由分说地夹到了郝帅的油碟里,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意味:“许令仪自己都在这安心吃。问这种问题,你是嫌脑子里的知识储备太丰富,想给高考减负?”

唐米乐立刻点头如捣蒜,一边嫌弃地丢掉擦过郝帅嘴角的纸巾,一边精准补刀:“就是!简直智商堪忧,快多吃点牛肉堵上这张嘴吧!”

一顿热气腾腾、谈笑风生的火锅下来,初识的几分拘谨早已消散在蒸腾的雾气里,四人间的距离感被拉近了不少。

杯盘狼藉之际,唐米乐眼睛亮晶晶的,忽然一拍桌子,兴致勃勃地提议:“哎!咱们四个这么投缘,不如建个群吧?以后好联系,也加深一下革命友谊嘛!”

“好主意!举双手双脚赞成!”郝帅第一个积极响应,声音洪亮,还夸张地举了举手中的筷子。

另外两位——许令仪温顺地点了点头,乔书珩则只是抬了下眼皮,算是默认。

秉承着“沉默即同意”的原则,唐米乐立刻掏出手机,动作麻利地创建了一个□□群,并飞快地输入了一个群名:“四见客!”

“噗——哈哈哈哈!”郝帅看到群名,差点把嘴里的饮料喷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四贱客’?唐米乐你真是个人才!这名字……够别致!够‘贱’够萌!”

唐米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对自己的创意十分满意:“怎么样,可爱吧?一语双关,多好记!”

许令仪也忍俊不禁,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四人迅速扫码进群,又互相添加了□□好友。郝帅刚加上唐米乐,就被她的网名“知名女星唐米乐”闪到了眼,忍不住揶揄道:“啧啧,唐米乐同学,你这网名……够自信啊!还没出道呢,就预定影后位置了?”

唐米乐非但不恼,反而骄傲地一甩头发,眼神坚定:“那是!我决定了,高考目标——电影学院!以后必须勇闯内娱,当大明星!”

她语气笃定,带着少女特有的无畏光芒。

许令仪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由衷地感慨道:“演戏……感觉好辛苦的。”

“辛苦怕什么?”唐米乐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随即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把揽住许令仪的肩膀,热情洋溢地推销,“令仪,你这气质,这脸蛋,不进娱乐圈也是浪费!怎么样,考虑一下?咱俩组个组合,就叫‘大S小S’青春版!绝对火!”

郝帅在一旁听得直咂舌,连忙插话:“哎哎哎,打住打住!唐米乐你可别‘带坏’我们许令仪这个品学兼优的‘良家妇女’!人家可是要考顶尖大学的!”

“当演员怎么就不‘良家妇女’了?!” 几乎是异口同声,许令仪和唐米乐同时转头,柳眉倒竖,气势汹汹地反问郝帅。

话音刚落,两人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看着对方同步的反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开了花。

乔书珩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眼前两张青春洋溢、因笑闹而染上红晕的脸庞,目光尤其在唐米乐那毫无保留、肆意绽放的笑容上多停留了几秒,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心中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行啊。要是你们真成了女明星,以后……我给你们投资,让你们当女主角。”

郝帅立刻夸张地抱拳作揖:“听听!听听!还得是乔总大气!啧,万恶的资本家,这格局就是不一样!”

这时,终于得空的许静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忙碌后的疲惫和看到孩子们的欣慰笑容。她热情地和郝帅、乔书珩寒暄了几句,感谢他们来捧场,又叮嘱路上小心。

送走了两个男生,许静站在店门口温暖的灯光下,侧头对一旁的唐米乐温和地说:“米乐啊,天晚了,阿姨顺路,送你回家。”

“谢谢阿姨!麻烦您啦!”唐米乐立刻乖巧地应道,笑容甜甜的,两个小梨涡在脸颊上若隐若现。

许静越看越喜欢眼前这个活泼开朗又懂事的女孩,特别是她笑起来那毫无阴霾的甜劲儿,让人看着就心情舒畅。

她轻轻拍了拍唐米乐的肩膀,语气带着点歉意:“其实啊,阿姨应该请你回家好好吃顿饭的。只是这新店刚开张,实在抽不开身,今天委屈你在店里吃了,真是不好意思。”

“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唐米乐连忙摆手,语气真诚,“您开店这么忙还惦记着我们。而且,以前我体育课扭伤脚,也是令仪天天照顾我、帮我打饭打水的,这都是应该的!”

许静听了,心里更是熨帖,笑容更深了:“行,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阿姨先去关店门,你俩先去车上等我。”

她说完,利落地转身走向前台,在一堆钥匙中精准地找出卷闸门钥匙,动作娴熟地拉下厚重的店门,锁好。

“走吧!”许静招呼一声,带着两个女孩走向停在路边的车,火锅店明亮的招牌在身后熄灭,融入城市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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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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