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书珩很快从餐厅折返,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纸袋。他径直走到许令仪坐着的沙发旁,将纸袋放在两人之间的矮木桌上,自己也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坐下。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他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拿出三瓶包装精致、颜色鲜艳的饮料,瓶身上画着水果和气泡,一看就是女孩子偏爱的甜腻风格,“就都买了点。” 他的语气带着点完成任务后的轻松。
许令仪的目光掠过那三瓶饮料,礼貌性地落在乔书珩脸上,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仿佛沉浸在另一个时空的恍惚。
她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他放好饮料后,手指无意识地在口袋里摩挲了一下。
那就在刚才,他结完账转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餐台展示柜,一个拿着麦克风的小女孩玩偶瞬间击中了他。
昏暗KTV包厢里旋转的彩灯光晕……唐米乐握着麦克风,闭着眼,沉浸在旋律中微微摇晃的身体……她唱歌时侧脸柔和专注的轮廓……还有那天晚上,她在单元门口朝他挥手告别,路灯下步伐轻快、衣角飞扬的背影……这些画面毫无预兆地涌入脑海,如此鲜活,以至于服务生叫了他两声,他都毫无反应。
“这个,我买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指着那个玩偶。此刻,这个小东西就放在口袋里,像一个小小的、甜蜜的秘密信物。
乔书珩似乎意识到自己短暂的失神,迅速收敛了情绪,将其中一瓶粉色的桃子味饮料推到许令仪面前:“喝点甜的,可能会舒服些。”
“谢谢。”许令仪低声道谢,拿起那瓶桃子水。冰凉的瓶身触感让她清醒了一点。她拧开瓶盖,清甜的桃子香气混合着气泡的微酸瞬间弥漫开来,沾满了她的味蕾。她小口啜饮着,试图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紧张感——
短暂的沉默后,乔书珩拿起自己那瓶矿泉水喝了两口。他的目光看似落在许令仪身上,却又像是穿透了她,望向某个更遥远的地方。
“你和唐米乐……是很好的朋友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很随意,像是闲聊。
许令仪握着饮料瓶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啊”了一声,迅速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嗯,是的。” 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安感。
果然,乔书珩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尾音拖长地“哦——”了一声,像是确认了某种联系。接着,他像是为了延续这个话题,又像是想寻找更多的共同点,用一种带着点客观评价的口吻说道:“我记得你英语蛮厉害的,好像……唐米乐的数学还不错?”
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两个同学的特点,但提到“唐米乐”三个字时,那细微的停顿和不易察觉的柔和,却像针一样刺了许令仪一下。
许令仪垂下眼帘,盯着瓶子里晃动的粉色液体,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谁数学有你厉害啊?除了英语差些,其他的科目哪个不是满分或者接近满分。
她默默想着。乔书珩此刻提起唐米乐的数学好,在她听来,更像是一种带着欣赏的、不自觉的炫耀。她勉强牵动嘴角,发出一声没什么温度的短促轻笑:“呵呵——”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乔书珩刚才坐过的单人沙发扶手边缘,一个小小的玩偶不知何时掉落在了沙发垫的缝隙里,露出一角。显然是他不小心从口袋里滑落出来的。
许令仪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伸手指了指那个角落:“乔书珩,你的东西……好像掉了。”
她的视线没有去看那个玩偶,也没有看乔书珩的脸。
乔书珩顺着她指的方向低头,看到那个小小的玩偶,表情微微一凝。他迅速俯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轻柔和小心,将它捡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收起,而是用指腹在那小小的麦克风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擦拭什么重要的东西,然后才郑重其事地将它放进了自己上衣内侧的口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谢谢。”他简短地道谢,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淡然。
似乎是为了缓解刚才捡东西带来的短暂停顿,他又抛出了一个问题,目光重新投向许令仪,带着点长辈式的、关于未来的例行关心:“那你们……想过以后上什么大学吗?”
许令仪沉默了片刻。这个问题对她而言并不轻松。京大,那个灯火辉煌、承载着无数梦想的顶尖学府,是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向往。
可每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单,那刺眼的、总是差十来分的现实,都像一盆冷水浇下来。她只能用“复大”作为保底的退路,一个同样优秀,却终究带着妥协意味的选择。
“复大吧。”她低声回答,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随即,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孤单一人,也像是为了终结这个话题,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刻意轻松了几分:“唐米乐……她应该会去华大。”
她清晰地报出了好友的目标,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乔书珩真正想听的,或许正是这后半句。
休息室里只剩下饮料瓶被放回桌面的轻微磕碰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引擎轰鸣。
许令仪拿起桃子水又喝了一口,那甜腻的味道此刻尝起来,竟带着一丝难以忽视的酸涩。乔书珩则望着窗外,手指下意识地隔着衣服,碰了碰内袋里那个硬硬的小轮廓,心思显然早已飘向了那个即将奔赴华大的身影。
夕阳的余晖将小区染成一片暖金色。毕腾飞的车子缓缓停在许令仪家楼下,他刚替女儿拉开车门,就看见单元门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许静,她刚下班回来,手里拎着包包和一小袋蔬菜。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许静的脚步顿在原地,目光越过车顶,与驾驶座旁的毕腾飞直直撞上。
没有预想中的激烈争吵,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温情,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十几年的时光和未解的纠葛横亘在两人之间,化作无形的墙。许静嘴唇微动,终究什么也没说,眼神复杂地掠过毕腾飞,最终落在刚下车的女儿身上。
毕腾飞同样喉头发紧,准备好的寒暄卡在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对着许令仪低声道:“快上去吧。”
回到家,许令仪感到一阵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周末的“赛车体验”和随之而来的情绪波动,加上高三的课程,让她身心俱疲。
她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连灯也没开,就侧身倒在了床上。窗外城市的光晕透进来,在墙壁和地板上投下朦胧的影子。
许静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女儿连衣服都没换,蜷缩着身体,呼吸均匀,显然已经沉入了梦乡。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拨开女儿额前几缕汗湿的发丝,指腹温柔地摩挲着那光洁的额头。
女儿从小就这样,懂事得让人心疼。学习自觉,生活自律,很少让她操心,甚至能把每件事都做得漂漂亮亮,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规避麻烦和错误。
可恰恰是这份过分的“懂事”,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许静心上。她看着女儿沉睡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担忧。
这丫头太会藏事了,把所有情绪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从不轻易袒露脆弱。这样的性格,在未来漫长的人生里,面对复杂的关系和情感的波折,真的能保护好自己那颗敏感的心吗?
周三的数学课,气氛有些凝重。小测成绩即将揭晓。许令仪以往对公布分数这件事总是淡然处之,考场上试卷发下来,她扫一眼解题过程和结果,心里对自己的得分区间便**不离十。
但今天,当数学老师用平板的语调念到“唐米乐,148分”时,许令仪却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追随着唐米乐轻盈地走上讲台,接过试卷,又脚步轻快地回到座位。
唐米乐确实生得好看,不是那种张扬的美,而是带着一种自然的灵动。一双圆润的大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清澈透亮,鼻梁挺直,中间有个小小的驼峰,这独特的线条让她清纯中带着一丝英气,侧脸轮廓隐隐有几分神似天仙刘亦菲。
只是她平时性格太过活泼开朗,像个小太阳,大大咧咧的,反而让人常常忽略了她这份精致的容貌。
不像自己……许令仪心里泛起一丝微涩。她知道自己被私下评为“清纯系”的代表,和唐米乐并称为班里的“仙女双生花”。
可这朵“花”,高中三年却从未收到过一封情书,没有一次来自男生的明确表白。这份“公认”的美貌,在青春期的悸动面前,似乎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许令仪收拾好书包,走到教室后门,唐米乐已经等在那里了,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点着地面。看到她出来,立刻绽开笑容,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走走走,饿死了!”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唐米乐的书包随着她的步伐欢快地跳跃着。许令仪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好友的书包侧袋,那里挂着一个新添的小玩意儿——一个穿着裙子、拿着迷你麦克风的塑料玩偶。
许令仪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那个造型、那个姿态……分明就是周末在赛车场休息室,她从沙发缝里发现,然后乔书珩珍而重之收进内袋的那个!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难道……乔书珩把它送给了唐米乐?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唐米乐敏锐地察觉到好友瞬间的僵硬和紧盯的目光。
她顺着许令仪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书包挂件,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随即笑嘻嘻地解释道:“你说这个啊?好看吧?我昨天放学路过校门口那家新开的精品店,一眼就看中了!是不是超可爱?” 她说着,还特意晃了晃书包,让那个小玩偶跳得更欢快些。
原来……是精品店买的同款?不是乔书珩送的那个?
许令仪悬到嗓子眼的心“咚”地一声落回了原处,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虚脱般的轻松,夹杂着一丝因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而产生的羞愧。
她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声音还有点发飘:“嗯,好看,很可爱。”
唐米乐不疑有他,把书包从肩上卸下来,在另一个侧袋里翻找着,很快掏出一个毛茸茸、有着蓬松大尾巴的棕色小松鼠挂件,献宝似的递到许令仪面前:“喏,给你的!我看到它就觉得特别适合你,安安静静可可爱爱的!”
许令仪接过那个软乎乎的小松鼠,指尖传来温暖蓬松的触感。她看着唐米乐毫无阴霾、充满真诚的笑脸,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冲散了方才的阴霾和尴尬。
她握紧了小松鼠,由衷地说:“谢谢米乐,我很喜欢。”
唐米乐重新背好书包,自然地搂住许令仪的肩膀,推着她往校门口走,声音清脆:“对了,你生日快到了吧?想要什么礼物?快说!上次你送我的那张孙燕姿绝版签名CD,我可太爱了!”
许令仪感受着好友手臂传来的温暖和力量,心情也明朗起来,她侧头看着唐米乐,笑着说:“都可以呀,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两个女孩依偎着的身影渐渐融入校门口放学的人潮,清脆的谈笑声也慢慢被喧闹声淹没。
而在她们身后不远处,教学楼的阴影里,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快步穿过人群,朝着与校门相反的车棚方向走去,步伐快得有些不同寻常。
“喂!乔书珩!等等我!” 郝帅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一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不是……哥们儿……平常也没见你……下课跑这么……快的啊!赶着投胎呢?”
乔书珩的脚步没有丝毫放缓,甚至更快了几分,只是简短地丢下一句,声音听起来有些紧绷:“今天想早点回家。”
他的目光似乎飞快地扫过前方不远处那两个已经快要走出校门的熟悉背影,随即迅速收回,侧脸线条在昏黄路灯下显得有些冷硬。
暮色四合,路灯次第亮起,在湿冷的空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
唐米乐和许令仪在相邻小区的岔路口挥手告别后,独自踏上了通往自家楼栋的那条相对僻静的小路。
父母今晚都加班,她和许令仪一同坐的公交车。寂静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着走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爬上唐米乐的脊背。她总觉得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似乎有一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
不是错觉,她能清晰地听到除了自己脚步声外,还有一个沉稳的、节奏一致的脚步声,隔着一段距离,如影随形。
新闻里那些独行女子遭遇不测的骇人标题瞬间涌入脑海,让她头皮发麻。
她攥紧了书包肩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前方路口可能出现的人影或者亮灯的店铺,只想快点逃到人多光亮的地方去。
就在她几乎要拔腿狂奔的瞬间——
“唐米乐!”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唐米乐猛地刹住脚步,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惊魂未定地转过身,昏黄的路灯下,乔书珩正推着一辆山地自行车,长腿一迈,几步就来到了她面前。
他微微喘着气,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深邃的眼眸在灯影下显得格外明亮。
看清来人,唐米乐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和强烈的委屈。
她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声音带着明显的嗔怪和后怕:“乔书珩!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杀人魔跟踪狂呢!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她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推着的自行车上,语气依然带着点惊魂未定的指控:“你该不会……一直跟在我后面吧?”
乔书珩被她一连串的反应弄得有些局促,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她审视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这大街上,哪来那么多变态。”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但微抿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一丝不自在。
唐米乐狐疑地歪着头看他,路灯的光晕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她忽然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看你就挺可疑的!大晚上推着个山地车,悄没声息地跟在女生后面……说吧,找我什么事?总不会就是特意来吓我一跳吧?”
乔书珩被她直白的话噎了一下,耳根微微发热。他不再看她,目光转向自己的书包,动作有些匆忙地拉开拉链,在里面摸索着。
很快,一个穿着小裙子、拿着迷你麦克风的塑料玩偶被他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那玩偶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正是之前他珍视地收在内袋的那一个。
他将玩偶递向唐米乐,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几分:“没……没什么事。就是……刚在外面看到这个,”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觉得……挺适合你的。”
唐米乐的目光落在那熟悉的玩偶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盈地原地跳了一下,侧过身将自己的书包展示给乔书珩看。书包侧袋上,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麦克风小女孩挂件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哎嘿!快看!” 她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和得意,“是不是超巧?我昨天刚在校门口精品店买的!我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她俏皮地眨眨眼,笑容灿烂得晃眼。
乔书珩看着那个几乎同款的挂件,神情明显怔住了,随即一抹淡淡的、近乎无奈的笑意浮上嘴角,他抬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后脑勺,低声附和道:“嗯……是挺巧的。”
这巧合得近乎刻意的“缘分”,让他准备好的话语显得有些多余,心底却莫名地涌上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和悸动。
唐米乐可没给他太多愣神的时间。她主动上前一步,带着点不容拒绝的俏皮劲儿,直接伸手从他摊开的手掌里“抢”过了那个小玩偶。
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温热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妙的触感,让她心跳快了一拍,脸上笑容却更盛。
“正好!” 她把玩着新到手的小玩偶,声音轻快,带着点小小的狡黠,“这个就当是你补给我的生日礼物啦!谢啦,乔书珩!” 她晃了晃手中的玩偶,笑容在路灯下明媚动人。
乔书珩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开心,看着她手中那对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玩偶,以及她眼中闪烁的纯粹光芒,之前那点被“识破”的尴尬悄然散去,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悄然弥漫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