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神人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互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庄周一游”,
众臣立于堂下,见主君捧着手中帛书,阅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一个个莫敢作声
“好!好!国相,你来告诉孤,这真是周公于神龙仙山所记?”
“正是日前南方雷雨之际,神龙山中凭惊雷炸出的那块碑上所记,现下只誊了碑文,那石碑我等正加急往都中赶送,十天后方可抵达。”逍遥子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好!如此说来通天道,齐物我计可施也,周公诚不欺孤”
肖战仍旧默不作声,他在等安排的好戏上演。
果不其然,林充趋身往庭中而侧,道:“充有一不解”
有郑老在前,众人无不笃定主上对于建登仙台之事,已是势在必行。林充居然敢冒此大不韪开口,朝中众人均为他秉着一口气。
“你说便是”,主上大手一挥道,仿佛是想看看他还能如何放肆。先前阅了他呈递的谏言,听他不惜言语犯上横加阻挠,已是窝了怒火,现下见他又生事端,便更生烦意。
“愿君上听吾一言,其一,不知这石碑是如何奇巧惊雷中现世,是从天而降,还是平地而起?”
众人无不是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其二,充考究周公齐物论所述,乃言至人神乎其神,而非言飘飘然神仙之人,齐物一著意在教化我等摒弃物役,以入物我两忘,生死无界之境,达全性葆真。岂可唯私欲所用,随一己之意揣测更改。”林充言及于此,不免激动。
“私欲,这可不是私欲,孤为万民求道!岂容你置喙,孤念你理戍学宫有成,有几分才气,可没想到如此冥顽不灵,这世上的道理又岂是你一家之言可蔽之的,孤要取百家之长,为我所用。”
众人汗颜,唯肖战立于庭前神情自若,察言观战至此,是时候推波助澜了。
“臣闻南方之地,却是灵秀飘渺,若能得拜真神,破凡身之障,确是浩瀚宇宙,万世之功,然现下国库告急,此事或可缓议,我泱泱大戍,只肖无为休养,国库不久定当充盈,如此今日之事自然迎刃而解。”
“臣户部副使张迁附议!”
这张迁正是继任郑老的不二人选,日前方才得了旨意,领户部事。
“臣领户部一干人等联名书,请主君为国策计,缓议此事。请主君亲览!”张迁双手捧了郑老门下众人联名的帛书跪地不起。
这张迁原也是郑老门下之人,郑老殉义后,座下门人无不顿首哀嚎,在大将军一党的出谋划策下联名上书,发愿要遂郑老遗志。
主君对郑老不无愧疚,瞅了一眼呈递上来的联名帛书,神情间似有所叹。扶额道:“如今唯财政一点却是棘手,众位可有解决之道。
“眼下天下不均为甚,战后流亡者衣食无凭,不安之心渐起,四处落草为寇者众;然商贵一流乘多年战乱之机囤积居奇,财力可与国匹,长此必有不安于野者。此二者实我戍国之大患,臣有一策或可试”,张迁现下举户部事宜,走马上任新官放火,娓娓禀道。
“快说来听!”,现下如果说还有什么比求仙之事更为紧要,那便是此二忧患,主君忙道。
“我大戍素以人头计户税,如此一来富甲一方之户与家徒四壁之贫农所征之税无所异,为避人头重税,贫农便会节制生养,如此以往,我大戍国力何时才能繁盛。臣以为当改户税人头计为田亩计,使我巨数贫民得以无后顾之忧,此一;二者,为减少赋税,地主贵商围地之势将缓,良田将得以回到农民手中。此策既不损下民之利,又可解天下巨贾之囊,助我国库早日充盈,如此,建登仙台之事也可早日提上议程。”
“哈哈哈哈,确是良策,此计一施,孤且待万民休养,众卿以为何?”主君听完张迁之策大悦。
“臣以为此户税改制一石多鸟,确实良策”,肖战附道。
“迁得主君器重,然初入举户部事,虽有拙策,却实难独当此大任!不知主君可否钦定适宜人选,使迁行事不错。”
“国相主登仙台事,必定最是希望此策能修得圆满”,肖战瞥向与他分庭而立的逍遥子。
张迁找准时机,也立刻道:“若是有国相相助,迁定当倾我之才,使国库充盈,登仙之事能早日复议!”
现下缓议的苗头渐近清晰,主君似有让步,望了一眼始终未发话的逍遥子,道:“国相以为何?“
逍遥子却并无颓色,只道:“此一缓或断主上大计,然臣了然,主上不忍再生出事端,不如遣先行者先入山中,勘明地利,同时设祭台,行祭祀之礼以求天应,如此来日成事也可事半功倍。”
“好!那便如此暂定,户税改制涉事诸多,且先劳国相总揽,待来日国库廪实,孤再计求仙事宜,今日便先散去吧”
“等等!充还有话议!正当众人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机,林充再次一语惊人。吓得殿下众人纷纷垂了头。
“此事日后也不宜再议!”只见林充激动得跪步向前移了一丈,言辞间尽是恳切和义愤。
“充请主上三思,无论凡圣,皆由道生,道法无为,人命天定,企图破天人之障实乃虚妄!岂是一飘渺楼阁可以企及,臣请君上虚物御心,秉无为而治,使百姓长安!“
林充虽凭着满腹才学和刚勇自持在戍学宫受到万众归心的敬仰和爱戴,然而也得了天下有识之士的通病,那就是恃才傲物,顽固不化。正是这一点,是最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主上此时已然怒目而视,努力压制自己中烧的怒火。张迁见状斥道“岂有此理!林充,你不可再以下犯上”
“天下为公,私欲生而大盗起,欲不死,大盗不止!”只见林充一头重重磕在地上,“砰”的发出沉闷一声,拜伏在大殿之下。
大殿中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殿上之人气得青筋暴露,却尽全力不想失了态,秉持良久,堂下莫敢作声。然终是忍不住怒吼道:“你尽敢咒骂孤,孤看你是活腻了,给我拖下去!”
众人眼瞥着林充被架了出去。左右相视,一片哗然。谁也不曾想林充竟刚硬至此,只能叹到实乃命也!
“充死,不为神,不为鬼,为天之道也!”没有挣扎,没有恐惧,只带着义愤,这位不屈的学者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以捍卫自己的信仰。
这是林充浩浩然一生中最后一句警言,他的一生书写了一个传奇,一个为他所信奉的自由,澄明的世界所献身的传奇,虽身死,然他的遗志将会借由他所施与的后人之手永远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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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龙山脚另一侧,五百精锐队伍于天明之际整顿完毕。只见一行人均换了常服,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正式开拔。
“禀公子,这是我们这次的领路,张左”程潇领了一小厮前来招呼。
侍者吓了一跳,这小厮的脸被烧灼得几乎不辨原型,身体也脱了相,泛黄的皮肤紧绷着包裹着一躯瘦骨,眼看着已是末日之相。
“张左拜见公子”
“快请起”少年转而问程潇道:“这就是我们先前回来的人?”
“正是,公子想必已是清楚,我们两百人的先遣,回来者寥寥无几,最终又纷纷缠绵病榻,现在只剩下此一位,或可助我等此次成事”
“辛苦你了”少年立定,朝那小厮作揖以示敬。
“公子多礼了,我等花费月余,才行至二百里深处,便陷入迷雾中,那迷雾似有瘴气,不久我等均开始出现咳嗽喘息之症,约莫半数人最终油尽灯枯,最后困死其中。此外林中猛禽巨硕,不似寻常物种,且都凶猛嗜杀,那些怪物中箭后竟流着绿色的血,实在恐怖离奇!”
“我一向以为不过是误传,没想到却有其事”少年听到经历之人亲述此事,震惊异常。
“我所言句句属实,都是我亲眼所见!我面部之伤,就是困境中与巨兽徒搏斗间,刺破了那巨兽的颈部时,被那绿色的血液灼伤的。”这小厮面部伤口实在令人惊颤,除了留一只稍能眯缝的眼,其余部分几乎都呈血肉模糊的烧灼状,还散发着一股血腥恶臭。
侍者没忍住再细瞧了一眼,便止不住冲了出去狂吐起来。
“快下去包起来吧”程潇见状嘱咐道。见张左退了下去,程潇再开口道:“公子怎么看?”
“遥历练有限,未曾亲见过次等怪力之事,不过不论他所言虚实,都怕是有外力在作祟,如今既然箭在弦上,明暗之争,我等只能小心应对。”
程潇没想到眼前的少年能一语中的,生出几分了欣慰之情。
“我等此行不宜集聚,遥以为该分多路,沿不同山面进军,以鸽传信互通,如此最能掩人耳目,也方便保留余力。”
程潇点头默应。
“云梯,罗盘等风水术器一应可有备妥?”这些都是为了完成此行大任必备,少年再次确认。
“早已按您的要求备下”程潇回道。
此行于他,不仅是了结治疗顽疾的私心,更是可以决定他首次领事能否得到认可,立威信以待来日。眼下之境,荆棘满布,更有甚者死生未知,少年微微叹了口气,感慨人生路前行之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