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宣惬意坐在听雨轩的廊下,合上双眼,静静地听小丫鬟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八卦。
小丫鬟秋儿一板一眼地说着当年的旧事,说到兴起处还模仿一下王妃世子妃说话的姿势气度,哄得听雨轩和吹雪阁的丫鬟们听得津津有味。
如意正好从外面走进来,见小丫鬟们围聚在一起,一脸无奈地轻声呵斥道:“好了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聚在这儿说闲话,莫让方嬷嬷逮到你们,不然又是好一顿骂。”
她把管事的方嬷嬷一祭出来,小丫鬟们立刻如受惊的小动物般散开,惹得姜令宣忍俊不禁。
姜令宣正要调侃几句,就见如意走近,变了脸色,低声附耳道:“三姑娘刚刚从后门回来,姑娘快去看看,我瞧着不太对劲。”
还没走远的小丫鬟胆子大,笑着喊话:“如意姐姐和四姑娘说什么悄悄话呢?”
如意连忙换回笑脸,皱着眉回头,“成什么样子,主子的事儿你也敢打听了,还问出来。多嘴!讨打!”
姜令宣却不恼,向小丫鬟笑道:“你如意姐姐在打你们小报告呢,还说谁要是偷懒了,今晚的豆粉糕就没谁的份儿。”
“啊!如意姐姐又买糕点果子了,谢谢如意姐姐,谢谢姑娘!姑娘你真好,比菩萨还要好。我要和腊梅姐姐她们说去。”说着小丫鬟便笑颜如花地往吹雪斋跑,去跟好姐妹们通风报信了。
“真是小孩子心性!”姜令宣笑着看小丫鬟远去,待到周遭没什么闲杂人了,她才不紧不慢地起身,笑着对如意吩咐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三姐姐这些时日在弄什么。”
待姜令宣进厢房时,姜令宜正一脸愁容,在屋里急地团团转,她的贴身丫鬟白露、白霜在旁陪着。
姜令宣正要问发生了何事,就见白雪一路风风火火地跑来,白霜白露见了,连忙把她拉进门,又对视一眼,一起出去,一个坐在窗下守着,另一个掩上门在外守着。
“怎么样了?”姜令宜没有功夫向妹妹解释,拉着白雪就问。
白雪跑了一路,好不容易喘上气,便把所见所闻一股脑说出来:“外头都在说文家的三姑娘掉湖里了,二公子带了好些家丁去镜湖救人,十几个大男人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把文家的三姑娘捞上来,一摸鼻子,早没气了,身子都冻僵了。他们立马就着人报给王妃了,又派人去请王爷和世子,文家那边估计得等王妃亲自派人去报丧。”
姜令宣这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脸色微变。
姜令宜害怕极了,已经到了急病乱投医的地步,话都是说不顺:“你…你…你想个法子出去,跟白大管事联系上,再就是…”说着她突然抓住白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年纪小,园子的丫鬟和二道门三道门上的婆子都信你,你跟她们说,说我前些时日受了风寒,这几日病得都不能下床了,因着害怕王妃厌恶这才隐瞒不报的。”
“姐姐!”姜令宣忙上前,握在她的手,提醒道:“你在胡说什么,什么病不病的,在这关头你要她出去说这话,怎么解释,你昨日还和郑晓她们说过话呢,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姜令宜脑子已经糊涂了,只呆呆地应和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不能这样说。”
白雪不懂自家主子怎么了,但还是继续一五一十地把听雨轩外的情况汇报:“这会儿消息全府都知道了,我回来路过月洞门的时候,听见大姑娘身边的丫鬟跟世子妃院里的丫鬟说,文三姑娘去沁园前才见过大姑娘和三姑娘,三姑娘还说让她别去沁园,说什么镜湖边上假山那块儿闹鬼。”
姜令宣一愣神,眼神直直地看着白雪:“三姑娘?”
“对,就是三姑娘,染碧姐姐还说这事奇怪,本来只是打个招呼,不知怎么就说到秋姨娘失踪和五姑娘生病上了。”白雪道。
姜令宜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她的脑子一团浆糊,她的心跟在油锅里煎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差哭出来了。
姜令宣见她这副模样,忙打发了白雪和如意出去守着,待到屋里再没旁人了,她冷静地问道:“姐姐实话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姜令宜紧紧抱住妹妹,把头靠着她肩上,瞪大了泛红的双眼,“我真的没想到她会死,真的,她突然走出来,吓了我们一跳,我们还没说什么呢,她就发疯似的往外跑,又喊又叫。是她自己不注意路,一脚跌到冰上,又往湖中间跑,才跌进湖里去的。”姜令宜说着说着哭起来。
姜令宣从只言片语里大致还原出经过,她忙从腰上抽出一条手绢给令宜擦眼泪,又问道:“除了你和二公子,可有旁人看见她掉湖里?”
姜令宜接过手绢,拭着眼泪,哽咽着,默默地摇头。
姜令宣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办多了。”
姜令宜只一门心思哭,似是要把多日受的委屈都宣泄出来,倒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哭,等她哭够了,冷静下来,才猛然惊醒,后知后觉地想到:四妹妹怎么知道是二公子的呢?
想到此处,她匆忙换上衣服出门,还没走两步,只见院子里的丫鬟都一脸怜惜心疼地看着她,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哭了这么久,眼睛肯定是肿了的,只怕会引起众人怀疑,正要退回闺房,就听见秋儿上前劝慰道:“三姑娘莫要再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再哭只会伤了自己的身,叫亡人见了也心疼。老人们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不定他们都是天上的神仙,劫数到了,回去享福了。”
其他丫鬟听了也围过来,你一嘴我一嘴地劝着,劝得姜令宜都懵了。
被小丫鬟们花式劝慰包围,等到晚间吃饭,姜令宜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她忙向白霜问起,才知道她在屋里闷头哭着,姜令宣向外道是文三姑娘没预兆的去了,让她想到亡父和亡姊,一时感叹命运无常,竟伤心得不能自已。
姜令宜又叫来白雪,她回过魂才意识到那时对白雪的吩咐又多愚蠢,她正要询问,白雪就主动压低声音,悄悄说道:“四姑娘交待了,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平日里怎么做,这几日照样。”
姜令宜稍稍放了心,又道:“那王爷王妃那边查出什么了没?”
白雪摇头道:“没有什么结果,去捞文三姑娘的家丁们说,在假山下安置的抓野猫的机关被人踩坏了,只怕是文三姑娘去那里玩,被野猫惊着了,脚下没站稳才跌进湖里。但二道门上的婆子老爱说浑话,非说她好像看见忠烈郡主回来了,这是忠烈郡主冤魂来索命,带走了文三姑娘,还说不办几场法事怕是还要出事。总之,沁园被封了,现在里面连守楼的婆子也不留,全挪出来了。”
“哦”,姜令宜在心里悄悄松了气,她忽然想到另一样东西,忙喊住白霜:“我那日挂在门口衣架子上的披风呢?”
白霜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才想起来,道:“四姑娘替你收了,还说什么这些时日怕是要查园子,叫我们把那些贵重的衣服、首饰都收进箱笼里。”
虽说蛛丝马迹都被清理干净,攀扯不到姜令宜身上,她仍然担惊受怕了好些时日,从前她再怎么心狠手辣,耍下三滥的伎俩,也不过是挤压对手,壮大家业,还没闹出过人命,她吓得夜不能眠,常常噩梦惊醒,一身冷汗,囫囵病了一场。
且说这文听之死,王府也是很头疼,平素不常来的亲戚,偶来玩一趟,命直接交待在了这里,查也没查出所以然来,只能以意外来结案,怎么都不好向文家解释。
文海倒是没说什么,来过王府一趟,还宽慰王妃,说这孩子命里有这劫数,躲不掉,然后就张罗着办丧事。林老夫人真情实意地伤心了一场,替文听做了法事,又亲手抄了往生咒替她烧了。余氏虽然讨厌秦氏,但死的毕竟是在眼前长大的亲侄女,心有戚戚,倒把自己唬住了,托人上广灵台求来大师开光过的护身符,特命文唤、文叹贴身戴着。
唯有秦氏,长女身陷深宫,前路不明,小女儿又意外身亡,雪上加霜。她整个人疯疯癫癫的,来王府闹了两三场,非说她女儿是叫人害了,把王府所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要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告定西王府势大欺人,谋财害命。文知自然不会让她闹,找来两三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秦氏看住,匆匆忙忙地把文听下葬了。
文听死时还未及笄,属幼殇,文家想要从简,但王爷王妃碍于是死在王府,死相惨,又是小女孩儿,阴气重,怨气也重,又出资给她配了阴婚,葬礼风风光光大办了一场。
郑昀心里愧疚,虽然不是他推文听下水,但毕竟起因在他和姜令宜,他便偷偷谴人在道观替文听点了一盏长明灯,为文听积功德、祈福祉。后来听说捐门槛,门槛替人受千人踩万人踏之苦,可以赎罪,他又在佛寺道观两处香火旺的地方捐了两个门槛,一个替他,一个替姜令宜。
文听死后,沁园就被关了,头几天,姑娘们在馨园里都不敢出门,怕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时日一久,胆子又大了起来,彼此走动,相约玩闹。
这一日下午,姜令宜、姜令宣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忽听见门外有哄闹声和诡异的哭喊声。登时两人屏气凝神,皆纳罕。馨园的院子是一个连着一个,包围着在中心的欣荣居,谁人胆大至此,敢在馨园里闹事,不怕惊扰了王妃?
姜令宜多了个心眼,便叫白雪:“你出去打听打听,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姜令宣也忙派如意去隔壁吹雪斋报信,让明澜不要乱出门。
白雪去了久久不回,姜令宣大胆在门口张望着,就见文明澜带着如意走来,拉着她道:“沁园那边在作法,咱还是不要乱跑,鲜卑人最信那些鬼神上身、预言批命之类的,当心被她们当作被附身了,给咱抓起来。”
姜令宣一听这些玄乎的东西,忙把头缩回去,问道:“是为文三姑娘作法吗?”
“哪是为她,她一个汉人,又不信这些”,明澜摇摇头,凑到令宣耳边,压下声音:“是为了忠烈郡主。”
“忠烈郡主是谁?王妃和王爷早逝的女儿吗?”姜令宣问道。
“咱进去再细说”。文明澜摆摆手,拉着她往里走,进了正间,两人寻了两个凳子坐下,明澜才道:“是王妃的外孙女,康敏郡主和卫国公的长女,在王府里是个忌讳,不能提。我回去问过我祖母,她说她也不清楚,只大致知道那孩子死得很不安宁,独孤家是鲜卑人,很信这些生死轮回因果,总是一惊一乍的。邓嬷嬷让我少打听这些,她说康敏郡主年轻的时候也是燕京城里一朵扎手的玫瑰花儿,孩子死了后就疯了,天天闹,忠烈郡主的死多半另有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