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卢知楠不知难春心切切

却说吴夫人和王妃这一对婆媳,王妃素不喜吴氏,渊源说来话长。

早年王妃为儿女定姻时,本来看中的是高氏。因郑黕非她所出,庶出之名娶亲高不成低不就,王妃为此焦头烂额。

若替他娶来一门小户之女,恐怕外人要说她厚此薄彼,苛待庶子,可高门显贵的女儿,谁肯嫁个庶子,都是一双富贵眼。

她多方相看对比,最终在手帕交的品茶会上瞧中了年少的高氏。高氏出身地方大族,家道虽有些没落了,子女教育却还是一等一,相貌品性、为人做事不比一般燕京贵女差。

旁人觉得高氏家道中落,多有冷落,偏王妃瞧着高氏恬静知礼,性子稳重,说话随和,机灵应变,越瞧越喜欢。当天回家就和王爷说了:“瞎猫撞上死耗子,大便宜不捡白不捡,错过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

王爷因此留了心,寻旧相识打听过,这高氏确如王妃说得那样好,便请了官媒人上门提亲。

那个时代的婚姻,讲求父母之言媒妁之命,高氏和郑黕议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就差交换庚帖,抬聘礼上门,定下婚期。

郑黕听说了嫡母为他求娶高氏,不欢喜,反而惊惶失措,他跪到王爷跟前,请求退了婚事,被王爷好一顿训骂。

他却长跪不起,“我本庶出,又不肖无能,将来只能靠着家中产业度日,依附于哥哥嫂嫂,何苦耽误了人家的好女儿,叫她跟着我吃苦。”

王爷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倔头倔脑,觉得他有隐瞒,就始终不松口。

郑黕也倔,在书房前跪了两天两夜,油米未进一滴,才终于说了实情。

原来是他已有了心上人,早在元宵佳节,他出门赏灯,遥遥地看见一群年轻女郎嬉笑走来,她们为烘托节日气氛,都扮了相,有人扮成嫦娥,有人扮成织女,有人扮成九天玄女。其中有一个俏娇娥,扮成了花神模样,一颦一笑,动人心魄,他对这女子一见钟情,日夜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便央人打听她是谁,原来是西街口吴木匠家的小女儿,从此就记上心了,立誓非她莫娶。

王爷听他说了心事,又气又叹,他与王妃商量,派人去打听了那吴家女儿,原想着就是出身穷苦点也不妨,只要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就行。却听人说这女孩子名声不好听,为人轻佻,似乎和她表哥有些首尾。

王妃自是不愿意这种女孩嫁进家门,可王爷怜惜小儿子一片痴心,思虑了两天两夜,最终点头同意了他迎娶吴氏。

郑黕喜不自胜,吴家天降馅饼,怎么可能不答应,他家生怕王府后悔了,不出半月就把女儿嫁了过来,这才成就了郑黕和吴夫人一对的姻缘。

这下可苦了高氏,早先就有传言高家要与定西王府结亲,最终却不了了之。高家骑虎难下,陷入僵局。

这时,王爷之弟郑先善瞧中了高氏,他本就不满妻子为长子娶了娘家侄女,贾家女儿可不少,他下面还有一个正当婚龄的小儿子郑黦,他想为小儿子娶一个知书达礼、书香门第出身的妻子,如此这般想,他就快刀斩乱麻,到兄嫂面前痛哭一场,直哭得他哥哥心疼,嫂嫂不忍,最终答应替他牵媒。

这一遭下来,高氏才嫁给郑黦。王妃本就因高氏与郑黕的口头婚约作废而愧疚,偏生她又喜欢高氏这种恬静温和,气质卓然的女子,所以待高氏亲近不亚于亲女和亲儿媳。

吴夫人嫁入豪门贵族,回娘家后便时常吹嘘,惹得她哥哥姐姐红眼,极为羡慕,恨自己没有吴夫人这么好的命。

吴夫人之姐卢吴氏听说了王府的富贵无极,便生了私心,想着让她女儿效仿她妹妹攀一门富贵之亲。

她又听得吴夫人炫耀,王府里婆媳妯娌个个出身名门,祖上都是当大官的,尤其世子妃苏氏,更是先苏文公的嫡亲长孙女。

苏文公曾是当朝丞相,三朝元老,为官清廉,为人正直,也是当世大文豪,作品传唱度极高,街头巷尾、小儿老妪都能念诵一两句,德高望重,深受百姓爱戴,甚至有人捐钱为他立祠。

卢吴氏听说了吴夫人的嫂子是苏文公的孙女,下巴都差点惊掉了。她又听吴夫人说,世子妃和世子感情不好,导致世子膝下空虚,只有一个嫡子和一个庶女,这二公子是王府的独苗苗,将来爵位、家产都是他的了。

卢吴氏心思活络,就动了把女儿嫁给郑昀的心思。卢家家里是富农,也有些家财。卢吴氏膝下有一个女儿,小字知楠,生得比旁的女孩子好看,眉眼间有几分像吴夫人,因此卢吴氏对她宠爱异常,总盼着她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

这卢知楠养到十五岁上,卢吴氏便拿出她二十多年的积蓄,把卢知楠送到吴夫人处,寻了借口把女儿送去吴夫人处小住一段时日。

吴夫人之嫂知道了此事,赶紧赶忙地也要把她女儿吴宝环送了过来。吴夫人一下子多了两个孩子要管,一个是亲侄女,一个是亲外甥女,不好厚此薄彼,只能都接收了。

她原先还知羞耻,不好意思向她婆婆提起这事,正遇上文家的女孩儿来王府做客,高夫人的两个外甥女也受邀来王府暂住,她便也放开了,她心想:凭什么她们的亲戚能来,我的不能来。

登时心里那点羞耻也没了,破罐子破摔,将卢知楠和吴宝环接进王府。后来,她又听说文家姑娘的吃穿用度走的是官中的账,她便昧下她姐姐和嫂子留给孩子的嚼用钱,一律记官中的账。

一时,文明澜,姜令宜、姜令宣,贾大太太的两个侄女贾云、贾月和卢知楠、吴可儿齐聚王府馨园,郑昀回来看见一排整整齐齐的表妹齐声喊他表哥,而一旁的郑晓、郑昭满脸幸灾乐祸,他脸都绿了。

这一日高夫人来王府给王妃请安,世子妃坐陪,在欣荣居里闲聊,吴夫人听说了也立马赶来。不知说了些什么,忽谈到儿女婚事上,高夫人无奈道:“昕丫头还小,我准备再留她几年,留到十七八再嫁。”

苏世子妃笑道:“十七八有些太晚了,到时不好找了。”高夫人笑道:“也不求她嫁得多富贵,寻常人家就行了,她本就笨些,让她做高门显贵的长媳宗妇怕是做不来。早知道,该叫她多跟着婶娘和嫂子学学,耳濡目染,也是好的。”

王妃笑着打趣道:“可别,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如她会来事呢。昕丫头还是太小了,没长开,再大些就懂事儿了,晚些发嫁也好。倒是明哥儿该早做打算。”

高夫人点头应是,吴夫人便趁机插话道:“说起来,今年昀哥儿也有十九了,旁的儿郎十六七就成亲,这岁数都当爹了。嫂子也该替他相看订亲了。”

世子妃突然被点名,有些尴尬,王妃替她回答道:“十九不算什么,还没弱冠呢,不算晚。我嫁给他爷爷的时候,他爷爷都二十了;他二姑成亲时,卫国公也二十有二,三姑成亲时,齐国公也二十了。这还没说他舅舅。老二媳妇,我没记错的话,他大舅到了二十六才娶的英国公家的闺女。”

世子妃连忙接话道:“婆母没记错,是二十六。苏家家训,而立之年以前,未立业,不成家。我大弟是中了科举再定的亲,我二弟到现在快三十了,还打光棍呢。”

高夫人也点头跟话道:“晚些成亲也是好的,前头卫国公世子还没定下来,嘉柔县主也还小,他太着急了倒不好。”

此言一出,王妃和世子妃都看向高夫人,三人相视,彼此就已会了意。

她们都打住不再说,独吴夫人还想再试探:“昀哥儿毕竟是单传,还是早些娶妻生子,延绵子嗣,若是有个好歹,那咱王府不就……”

话没说完,就见王妃脸色黑了下来,随手从手边抓了件趁手的东西扔向吴夫人,吴夫人被惊吓得站起,再一看王妃的脸色十分难看,吓得心跳突突。

“你是在咒昀儿?!”王妃厉声责问,此时的她不再是往日温和慈爱的老祖母,而像个阎王酷吏。

“我不敢,我不敢。”吴夫人连连摆手摇头,“我是说万一…不对,我是说如果,如果……”

王妃一个眼风扫下来,吴夫人腿都软了。

世子妃极有眼力劲儿,知道婆婆接下来要训话了,为给吴夫人留一丝面子,她悄悄拉了高夫人告退。

流金素来也是屋里伺候惯了的,她知道每隔十日半月,吴夫人总要犯一次蠢,王妃便要训话,所以她悄无声息地把屋里头丫鬟婆子清了出去。

流金才把人赶到耳房外,正要回屋外守着,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杯落瓷碎声,接着就是厉声呵斥,她低头顺眼,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屋里,王妃就差指鼻子骂脸了,“你别以为你那点儿小心思别人猜不透,你有几斤几两?就敢在这儿跟我耍滑头了?仔细你的皮!”

吴夫人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就听见王妃继续骂她:“别说昀儿说不说亲,就算说亲也轮不到你,他还有他祖父和我,他爹他娘,他两个舅舅两个姑姑呢!轮到他亲姨妈也轮不到你一个隔房婶娘来插话,你要是再敢提这茬,我就一句话也不多说,让人把你那两侄女直接扫地出门,到时候看谁比谁不要脸!!”

吴夫人吓得快要伏到地面,等到她婆婆发完脾气,甩帘子出门,她才敢爬起来。

走到门外,看见她的丫鬟同喜跟受了惊的鹌鹑一样缩着,王妃身边的画紫和世子妃身边的司画不卑不亢,像两根抽条的葱一样玉立,她便一肚子的气无处发,主子不如主子,下人也不如下人,她什么都不如人家。

欣荣居的丫鬟婆子们没有出来乱晃,也没有人告诉吴夫人王妃和世子妃去了哪里,她只好灰头土脸地溜回自己的褚玉院。

快走到褚玉院门口,就见卢知楠和吴宝环结伴走来。

吴宝环还知道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说一句姨妈好,卢知楠在家过惯了舒坦日子,脾气直又不会看人脸色,上来就急忙忙地问:“姨妈,你和我娘说好的那事……”

“我和你娘说好了什么!”吴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要不是卢吴氏和卢知楠,她也不会被王妃骂,不会在妯娌面前丢这么大一个人。

卢知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嗫喏着嘴还要说什么,吴夫人怒气冲头,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说你有什么用?你要真有本事,把他迷得要死要活的,让他非你不娶啊!上赶着来问,跟没人要似的。”说罢气冲冲甩袖而去。

这卢知楠,自那日见过郑昀,见他相貌堂堂,高大英俊,就芳心暗许了。

那日互相见过时,郑昀对她点头一笑,她便以为他对她有意,羞怯得红了脸。她心里总念着她娘说的话,念得多了便信以为真,觉得能嫁给郑昀。

偏她这几日看着贾云贾月明里暗里觊觎郑昀,她就心焦,生怕自己的如意郎君被人抢走,想着早点定下来,早些嫁进来,才能彻底安心,高枕无忧,因此便寻着机会来找吴夫人探问情况。

吴夫人的一席话说得她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又羞又恼,便也不去顾及吴宝环还在一旁,自顾自一个人跑开了了。她越跑越气,越想越怄,不自觉就泪流满面,她一边揩着眼泪,一边往沁园走去,她要直截了当地问郑昀,到底对她有没有意。

可走到浣纱桥上,她又不敢往前走了,她怕他的回答是从来就无意。她只一味地伤心,便坐在桥上的青石板台矶上,独自闷声哭泣。直哭得天昏地暗、头晕脑胀,泪眼朦胧中,她只瞧见一片青色身影自悦园往馨园走来,逐渐靠近,恍惚一下以为自己的思念过度出现了幻觉。她低头揉了一下眼睛,再抬头,只见那人瞧着身姿挺拔,果真是二公子郑昀,便忙起身迎了上去。

郑昀下了值,刚回房换了衣服,正准备往馨园去给他娘请安,遥遥地看见桥头坐着一个年轻女子,走上桥才发现是吴夫人的外甥女卢知楠,她正低着头擦着眼泪,低声啜泣。

少女本就忧愁善感,自尊心强,他若是从桥上路过,难免她一时恼羞,生出旁事,所以,郑昀只当没看见,停下了脚步,准备原路返回,等卢知楠离开了再过去。

谁知脚步才停下,正要再迈开,就感觉到了来自腿旁的阻力。低头一看,他的衣角被一只小手紧紧拽着。

卢知楠哭得跟只小花猫一样,可怜兮兮地抬头看郑昀,小声喊道:“……二公子…昀表哥…昀表哥,你疼疼我。”

被人这样扯着,郑昀只觉头皮发麻,一时举动无措。

卢知楠思春心切,在桥上哭,堵住了郑昀的去路。正值白天,馨园沁园里丫鬟婆子不少,偶有人路过,远远地看见了便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郑昀长到这么大,头一次遇见这种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况他衣服还被卢知楠拽在手里,他便全身僵硬,像个木头一样定在原地不动了。

不怪郑昀木讷,他从记事起就跟着他祖父,他祖父是个要求很严格的人。老王爷听说外头勋爵人家养孙子骄纵,连穿衣吃饭这种事都要丫鬟婆子代劳,在脂粉堆里养得没有一点男儿气概,颇为看不上,他决不允许郑昀也成为那样的纨绔禄蠹,不允许有丫鬟奶妈跟着伺候,夏日三伏,冬日三九,都学习练功。郑昀不常往后院走,见到的能说得上话的女人就那么几个,所以不太会应付这些娇滴滴、哭唧唧的妹妹们。

唯有姜令宜除外,想到此处郑昀愣了一下,他神思发散,如果现在在桥上拽住他哭的是姜令宜,他会怎么办?他大抵不会躲开,远远地看见就会飞奔过来,替她擦掉眼泪,就像他们第一次在天然居见面那样。他会问她有什么委屈,会逗她笑,若是因为他不高兴了,他还会做小伏低哄她。

正巧郑昀的奶娘许妈妈刚从馨园走过来,只见林荫道上丫鬟挤挤攘攘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什么。许妈妈把人驱散开,一抬头,远远就见浣纱桥上站了两个人,身形高挑的年轻男人看着有几分像郑昀,再定睛一看,不是郑昀是谁。许妈妈唬得一跳,忙让人去告诉世子妃,又急急地往桥上走,喊道:“昀哥儿,你在做什么?!”

郑昀被她如雷贯耳的大嗓门冷不丁一吓,终于回神,正好卢知楠松手,他后退了两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许妈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郑昀,向他招手道:“昀哥儿,你给我过来,世子妃叫你有事儿,天大的大急事儿,你快去!”

郑昀忙应声去了,见郑昀走了,许妈妈才凶神恶煞地瞪还在一边抽噎的卢知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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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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