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惜风流郑昀做事留一线

闺阁中的日子过得很快,白驹过隙,一晃眼就过去了几天。

这一日天气晴好,正好到了约定的给姜令宣看病之日,一早姜令宜便准备好了,她提前一天去跟王妃世子妃知会过一声,才找人往外递话。

世子妃怕她们出事,还特意安排了一个老媳妇和一个丫鬟跟着。姜令宽早着人安排一辆轻乘马车在郑府后门候着,人一出来就载往姜家合开的益康堂。

马车才出去半条街,忽有人从后面追了上来,是姜令宽身边的小厮,名长福。

长福急得满头大汗,却只说“二爷找三姑娘有急事”,始终不明说是什么事。

姜令宜当下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测,只留下白霜、如意陪着那丫鬟和媳妇带令宣去医馆,她带着白露白雪下了马车,另改一架小轿跟长福离开。

那丫鬟名叫春雨,她干瞪着眼看姜令宜下了马车,心里鄙夷道:这还是大家小姐呢,当街抛头露脸,跟着外男就出去了,像个什么样子,未免太过轻贱自己。这般想着,她和一旁的朱妈妈对视一眼,两人所思略同。朱妈妈讪笑两声道:“三姑娘可真是与众不同哈。”

姜令宣正色道:“不过是血浓于水罢了,今日陪我出来,本就为我这怎么也好不了的病,她心焦,又听了旁人说哥哥有急事,关心则乱,才失了方寸,妈妈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吗?”说罢便闭嘴,笑意也淡了三分,不再多言,马车里一时尴尬气氛蔓延。

马车又行进了半条街,忽然就慢了下来,只听得马车夫说了一声:“前头来官兵了”。

朱妈妈听了,有些慌神,撩起车帘探头向外看。

车上探出个人头,行人多被惊吓到,探视来目光,如意见此状,连忙起身替姜令宣遮挡,又朝着朱妈妈怒喝道:“妈妈注意着点,车里还有姑娘呢!”

朱妈妈这才反应过来,缩回头。春雨忙问:“外头怎么样?”

朱妈妈道:“我远远地瞧了一眼,好像是洛阳王府的卫队,旁的不说,这一家最是势大难缠,还是躲着些好。”

白霜听得二人这样说,好奇问道:“这洛阳王是什么来头,这样吓人?”

朱妈妈故作夸张,道:“你小孩子家,没见识,不认得他,这位王爷啊,可是燕京里出了名的冷面冰块儿,有着活阎王的称号——他以前当街杀过人,那时候才多大?最多不过十三四,就那么狠辣了,后来也是,才十六七就掌兵,看皇帝不爽,就把皇帝给拉下马了。人也不爱笑,天天摆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活死人脸,手下卫队也是,凶神恶煞的,到哪哪害怕。”

春雨忙提醒她:“朱妈妈,声音小些,莫让他们听见了。” 朱妈妈又慌得要捂自己嘴。

不多时听见外头有人喊着“回避”,马车终于停下,避靠在路边上,又听见马车夫下车的声响和问话,是来盘查的,以防携带利器当街刺杀。

马车夫自报家门,他们就没有上车查,盘问几句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兼有马蹄声,盔甲碰撞声,马粗重的呼吸声,风吹动旌旗的震震作响声。

等待了良久,人还没走完,车外卫兵源源不断。鬼使神差的,姜令宣伸手把车帘撩开一条缝,向外看去。

她微微抬头,突然对上一双冷冰冰的双眼,只不过一瞥,已然含有打量、审查和防范。姜令宣被那双眼吓得一松手,车帘又垂下去,把车里车外的世界隔开了。

姜令宣只感觉自己心跳得砰砰响,直到人都走远了,车又重新启程了,她依然久久不能回神。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好似在哪里见过那个人。她心里暗笑,难怪古人说倾盖如故,可能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缘分,想来大抵也是前世的恩怨未了,才带到今生。

马车滚滚向前,很快姜令宣就把这一段奇缘抛到脑后。

却说姜令宜被长福叫走,路上没有旁人,长福长话短说,把事因一股儿脑全说了。

原来是姜令宜新开的那几家布庄茶庄,这些布庄茶庄都不只是作门面卖茶卖布,也有部分货通向交市,北上贩往西域和东胡。

姜令宜的亲娘,原先是姜敞专为了打理外头产业娶的平妻,对交市和西域贸易很是了解,姜令宜自幼跟在身边,耳濡目染,也通晓些边疆贸易,知道其中可谋利润极大,她便动了心思,要好好发一笔财。少不得要她花心思重新安排人打理,返聘伙计、账房先生,好在先前北上的商船还囤了一小批货,她就先将就着开业,萧规曹随,还是按以往的路线走。

货刚一走通,姜令宜不大方便出面掌管,就交给了姜令宽代理,长福所说的正是姜令宽代理的这交市贸易的事。

“也不知道是哪一环节出了差错,兴许是哪个官老爷没有打通,最近的两批货被拦了下来,扣押住了,他们还要往深了查,说货有问题,二爷奔走了几日了,就在方才,才给四姑娘牵好马车,正准备回去再问问,忽然就被抓走了。我们怎么求爷爷告奶奶也没用,还是武三他门路多,他跟我们说对面要见真正的东家,我这才来找三姑娘了。求求三姑娘了,快些去救二爷吧!”

姜令宜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不会是自己藏在里面的东西被发现了吧!越想越害怕,也不多废话,只让长福带她去布庄,又让白露请白大、白二来商讨计策。

未嫁女不好抛头露脸,白霜便像以往一样寻出来一个帷帽,替姜令宜戴上了。

姜令宜一边系着帷帽带子,一边沉思,忽想起来什么,忙对长福道:“武三现在在哪?可方便请来说话?”

长福道:“武三就住在布庄后头一条街,去了招呼一声,一柱香时间就能到。”

姜令宜又寻到武三住处,叩门询问,武三只道:“说大也不是大事,只是那领头人要见三姑娘一面才肯放人”,之后就什么也不肯多说了。

见他支支吾吾的模样,姜令宜心中生疑,但也没想多,只以为武三担心牵连到他,才这样避之不及。

生意场上哪有那么多真情,都是利益往来,大难临头各自飞,姜令宜早就知道,她也不怪武三,只问他那人约了在何处见面。

当姜令宜听到对方要求在天然居会面的时候,她的反应很平静,甚至心里有一丝窃喜。对方既然没有对姜令宽动手,还主动要求见面,那就是有所求,还有得商量,能商量就不是死局。

天然居不是燕京城里最大的酒楼,却是最贵的,它建在城南,有前后两座楼,前面的是开放的,只要有钱都能进来,一楼是敞开的桌椅,二楼三楼是包间厢房;后面的楼名鸿运楼,装潢华丽,只供向达官贵族,有时官场应酬,或是哪家办喜宴,都在这里,因平民不得入,周遭又安排了打手护卫,异常安全可靠。

一听到对方定在天然居鸿运楼的二楼包间,姜令宜的面色冰冷了几分,心里不安。

刻不容缓,姜令宜出了武三家就往天然居赶。天然居不愧于它的盛名,姜令宜自家开的有酒楼,也是知道内里门道的。

天然居摆饰颇为讲究,地板铺的是红木,一楼的圆桌方椅都是鸡翅木做的,各桌之间用黄梨木蜀锦彩绣屏风隔开,屏风上图案各异,色彩斑斓,一眼望过去,有西施捧心、貂蝉拜月、玉环羞花、昭君抱琴,又有嫦娥奔月、织女纺线、虞姬舞剑、飞燕起舞等等。旁又有各式玉石、陶瓷、锦绣、花草摆件,伺立的丫鬟小二都着一色青绿服装,站立训练有素。

当下有丫鬟将姜令宜迎上楼,送入包间,这包间不是吃饭的包间,而是品茗畅谈之处,包间里笔墨纸砚、各式茶具一应俱全,只见一人背对她而坐,左手竹几茶洗,右手红泥炭炉。

丫鬟浅声道:“公子,人到了。”说罢只见那人微微点头,嗯了一声,丫鬟便退出门去。

姜令宜不知对方是何人,有何目的,便不敢轻举妄动。

敌不动我不动,是她的一贯准则。

那青年男子倒是起身了,面上含笑地看了姜令宜一眼,又坐在了长案对面。

“请坐”,他手指轻叩桌面,指了指对面的圆矮凳。他的声音低沉,像余音悠长的酒一样醇厚,让人听了心动不已,染上了些许朦胧和暧昧。

姜令宜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直接愣住,饶是她见惯了俊男靓女,此时也不得不感叹眼前人真的长了一副好皮囊。

鬓若刀裁,目如寒星。骨相圆润,皮相一流。面庞光洁白皙,肌理匀称如玉。月牙白的袍子贴身,显露出肩宽腰窄。

不知为何,姜令宜想起昔日令宣念过的一句诗。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正是深秋时节,天气已冷,下午难得无风,太阳挂在晴朗的天幕上,阳光温和,透过牗窗照进来,投在眼前人的侧脸上,又在长案上晕成影。

姜令宜看着他的侧影,挺拔的鼻梁,还有那分明的唇,她的脸突然热了起来,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一样。

楼外的嘈杂喧嚣尽然消失不见,她的眼前一切仿佛被定格。似乎有风从面前吹过,带来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吹得人影波动,吹得窗外风铃叮铃叮铃地响,姜令宜感觉自己的心肝胆肺都在跟着那风铃颤抖。

此人正是定西王府的二公子郑昀,说来他与姜令宜打了几次照面,这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见面。

郑昀此人模样生得极好,又是世子和世子妃的独子,王府的独苗苗,自小被王妃世子妃捧着长大的,旁人要有他这相貌这家世,少不得纵情玩乐,好美婢,好娈童,好骏马花灯、梨园花鸟,做了膏粱纨绔。但他与众不同,天生一股劲儿,不用人催他劝他就自己上进,奋发图强,他祖父老王爷觉得此子不凡,乃孝子贤孙,愈发疼爱,文才武功手把手教,后又嫌不足,把两个女婿也指派上了,他二姑父卫国公授武,三姑父齐国公教文,把郑昀培养成一等一的人才,为国家储栋梁。

郑昀早就到了鸿运楼,等了颇有一会儿,见人来了,偶一抬头,也看呆了去。

他原以为这姜令宜经商头脑不差,定是个精明强干之人,会长得窄脸宽额,两眼混浊,尽现利欲熏心之相,没想到居然是个肌理莹润的俏娇佳人。

只见姜令宜生得眉眼盈盈,楚楚动人,目含秋波,桃腮带笑,肌肤胜雪,唇红齿白。顾盼之际,颇有飘渺朦胧之美,两眼水汪汪,似林间受了惊的小鹿。又如清晨淡烟,傍晚霞雾,仿佛风一吹就散了,叫人呼吸都不敢动作太大,生怕把她惊吓着。

只失神一瞬,郑昀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并没有开门见山,而是笑问:“你渴不渴?”说着就从一旁炭炉上提起紫铜水壶,沏了两杯茶。

开场白和姜令宜想象得不太一样,对方如此温文尔雅,反叫她不好意思咄咄逼人,于是敛首莞尔一笑,道了声谢,方坐下,静看眼前人沏茶。

洗杯,投茶,冲水,倒水,奉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又利落,茶汤青碧透亮。

见姜令宜一脸惊奇,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沏茶动作,郑昀温声笑道:“家母素来喜茶,我耳濡目染,学了一些,但不太熟练,若是色味失了神韵,还望海涵。”

姜令宜笑笑不语,双手接过茶,揭开碗盖,低头假装抿了一口,实际只是嘴唇沾了沾杯沿,她心中防备,从不用陌生人给的东西。

放下茶碗,她端坐浅笑,向对面人问道:“都喝过茶了,还不知道公子贵姓呢。”

郑昀笑道:“免贵姓苏,名载水。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姜令宜腹诽:你不知道我是谁还约我在这里见面,糊弄鬼呢!心里这样想,面上依然友善带笑,回道:“公子叫我白露就行了。”

郑昀听罢噗嗤一笑,笑得姜令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忍俊不禁道:“那看来你我是天生的缘分在此相遇了。”

姜令宜不懂,郑昀也不解释,只端着茶杯悠悠地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念罢品茗一口,笑道:“姑娘名白露,在下名载水,刚好凑了一对儿。”

姜令宜仿佛听了冷笑话,附和着笑了两声,低头借喝茶掩饰尴尬,气氛一时凝滞起来。

两人对坐无言,姜令宜表面柔弱,心里暗暗思考对方想要什么,她手上的筹码可不多,又想该怎样谈判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再抬起头,她神色自若,再无忐忑犹豫,似是胸有成竹,她单刀直入道:“公子究竟要怎样才肯放了姜令宽。”

郑昀笑道:“你就这样直呼你哥哥的名讳吗?”说罢看着姜令宜逐渐难看的脸色,又道:“姜三姑娘为了救兄,单刀匹马来赴会,这般兄妹情深,不亚于木兰替父、姜肱护弟,可见姜三姑娘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真是好令人感动,好让人敬佩。”

姜令宜只觉得这话在讽刺她,脸色又青又白,冷笑道:“既然公子这么感动,不如放了我二哥,好叫我们兄妹团聚。”

郑昀“诶”一声,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道:“那不如姜三姑娘跟我一起去金吾卫的大牢,这样也算团聚。”

姜令宜咬着后槽牙,面上维系着假笑道:“我不同你打嘴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家虽是商户,算是末流,做的也是正经买卖,从不犯王法,该交的税我们交了,不该干的事我们不干,怎么就稀里糊涂犯了罪,被抓了,就是要抓人,也得有个理由吧。”

郑昀听了冷笑道:“怪道旁人说你口齿伶俐,这般先声夺人,颠倒黑白,的确是伶俐。”

“你才是颠倒黑白!”姜令宜毫不示弱。

话才出口,就见眼前摔来一本账薄,这本账目是钱号的分账,主要记布庄生意。这种账目,记的都是客户往来具体票账,是钱号机密,外人拿不到的。姜令宜见到它的第一反应就是出了内贼。

郑昀悠悠道:“这一本,是兑票的账目,记的是什么,想来也不用我介绍了。”

姜令宜心中一惊,忽然起身,直视郑昀,目光炯炯道:“你想从姜家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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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女
连载中陈教头风雪山神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