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外,王鹰睨了一眼被两个侍卫拖着的不省人事的楚斯年,他抿了抿唇,漠然置之。
连廊外的雨越下越大,天空乌压压的。冬天雨中的江南,不如画中般诗意绵绵,倒是让人觉得胸闷烦躁。
王鹰不知又在门外等了多久,久到身后的两名侍卫都没力气继续架着楚斯年的胳膊,不小心让他摔在了地上。侍卫们见这回过头脸色晦暗不明的王鹰,诚惶诚恐,立马抱拳想要跪下求罪,却见他又立马转了回去,冷冷地说了声:“这点力气都没有?待会那位要是见不着活的,你们说怎么办?”
俩侍卫听了这话恨不得抽自己几下大嘴巴子,吓得两股颤颤,手里却是将楚斯年拽的牢牢的。
他们俩在王鹰身边待久了,自然清楚他是个怎样的活阎王。大家都知道,他是被庄王妃选中的人,虽从未得到个世家子弟的名分,可众人皆知,庄王妃身边有个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深得她心。
他自幼便成了齐王伴读,跟随在齐王两侧,出入各大名场,可他无名无份,自是受不到皇亲国戚名门大家的认可。在外人眼中,大概也只觉得他只是个占着齐王便宜的逍遥公子,靠着庄王妃赐他的京城大小店铺虚度年华。久安不知道,楚斯年也不知道,齐千屹平日最常去的五茶坊便是王鹰名下的资产。
可要将话说的难听些,王鹰只不过是庄王妃深谋远虑为齐王从小培养的“死士”罢了。
两个侍卫将手中的楚斯年又提了提,目光不约而同聚在了王鹰紧握要见佩刀的手上。他的背影是坚毅的,是冷漠的,是疏远的。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命,主子的命,不由自己,不由上苍,但由权贵。
雨停时,齐千屹带着一侍女来了。他穿着大氅,一旁的侍女依旧为他撑着伞。
走到王鹰面前时,齐千屹躬身道:“王先生。”
他也没盼着王鹰会给他任何反应,礼毕便站在了王鹰的身侧,同他一道在厢房外候着。
厢房里终于传来了王公公的声音。没过多久他便躬着腰走出来朝着齐千屹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先进去。
待齐千屹走后,王公公看了眼王鹰,又看了眼王鹰身后的楚斯年,叹了口气。
“咳咳,王爷的意思是,要先和齐公子聊聊。”
王鹰提了提刀,向后退了半步,颔首示意。
方才在牢里人多眼杂,他也未能与王公公多说上几句话。眼下,连廊内四下无人,王鹰见张公公眸中亦又欲言又止的意思,当下问到:“王爷怎的突然来了新平?我竟立春才得了消息。”
王公公压了压嗓子,低声说道:“王先生立春就得了消息,可不算快的嘛?”
他见王鹰提刀的手紧了紧,不由轻声笑到:“王先生在紧张什么?来的人可是赵公子,非齐王也。”
王鹰手中发了汗,他不明白这瓷佛都已经在运往京城的路上了,齐王究竟又有何事放心不下,还非要亲自来一趟新平。
就算是匿名私访,这要是被有心人抓住手脚,待水陆法会出事后再参他一笔,便是谋逆的大罪。到底有什么,是值得齐王冒着抱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风险不远万里在这节骨眼上来到新平。
王公公见王鹰眸色渐冷,轻轻顶了一下他的胳膊:“你让那人醒一醒,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可以进去了。”
王鹰微微点头,向身后两名侍卫使了个手势。那俩人不知按了楚斯年身上的什么穴位,人也总算是半死不活地醒了过来。
楚斯年用力抬起头,他眼睛被打出了血,看到的世界都是红色的。他见王鹰身边这着亦公公打扮的人,心里顿时明白方才在牢房王鹰为何将自己往死里打了。
厢房里这人,怕就是高太守,都水,甚至是太仆寺背后的人了。他不明白那人为何要见他,可楚斯年知道,若是刚刚王鹰不将自己打成如今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等等若是他见着了自己完好无损的样子,偷看到了瓷佛的真身却未被惩罚,怕是下一秒自己就会成为死人。
方才在牢中突然揪住王鹰的领子,的确是想试探一下这位昔日好友。现如今,楚斯年也明白王鹰看似伤他,实则是在护着他。
他在杭州高太守家中特意将账本留给了自己,又在土垚坊门口特意将自己领到暗室见到瓷佛,提点自己关于瓷佛眼睛的秘密。
楚斯年想不明白,他明明是在为那人做事,为何却要暗地里帮自己,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阴谋。
刚刚王鹰将楚斯年的脑袋往墙上撞的实在是狠了些,现如今他只觉得脑子和浆糊一般,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这样昏昏成成的被侍卫们架进了内室。
楚斯年用尽力气微微抬头,见到了坐在正位上的那个男人。他玄色褙子半敞,身下垫着同色貂皮,整个人斜依在榻上,一副松散刚睡醒的模样。
齐千屹坐在男人身旁,身后站着那位同他一块儿来的侍女。
见到王鹰进来,齐千屹起身示意,扫了楚斯年一眼便立马将目光挪开。
王鹰走到屋中,见那男人眼睛半眯,用手撑着头,轻轻扶着太阳穴的样子立马叩首道:“属下不知公子前来,未来得及备好宅院,还请公子责罚。“
楚斯年听王鹰一口一个”公子“的叫着,心中也默默有了计量。
那位公子慢慢睁了眼,站起身来懒洋洋道:“舟车劳顿,是有些累了。”
他未叫王鹰起来,王鹰只得跪在原地,盯着眼前的地板。
他慢慢悠悠地走到王鹰面前:“不过也是我心血来潮——”
“那日去了庄王府,和庄王妃叙了会儿旧,想起了以为一位一直让我抓心挠肺不得见之人——”
”小石头,你说这人我是不是该见一见?”那位公子的手拖住了王鹰的手肘,想将他扶起身来,却让王鹰愈发惶恐。
楚斯年在后头听着,对眼前这位公子的身份也有了计较。这哪是什么公子,怕是当今的五皇子齐王了。
儿时当吕先生在京中得庄王妃赏识时,楚斯年也有幸在庄王府住过一段时间,对齐王的身世也算是有些了解。
齐王生母是曾经宫中的贤妃娘娘,却在生产时难产逝世。贤妃是卫桓公的嫡长女,也就是庄王妃的胞姐。按理来说,贤妃娘娘因难产逝世,这孩子该是由宫中其他娘娘抚养长大,怎么着这抚养之责都不改落到已经嫁入庄王府贤妃娘娘的胞妹庄王妃手中。
楚斯年幼时虽对宗法礼仪不甚明白,可也觉得这事儿糊涂荒诞的很。毕竟这不就像是圣上将自己的龙子给了自己的弟弟一样?从古至今只有从旁氏宗门抱孩子寄养皇室的例子,哪到还有将皇子送出去的道理。
齐王出生之时,庄王妃已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小儿子十岁有余。为抚育齐王,齐王并没有被送出宫送到庄王妃身边,而是庄王妃日日进宫陪伴齐王。
一位已嫁妇人,却日日出入圣上后宫,这说出来是多么不像话。朝堂上劝谏的折子自然也不会少,不过都在卫桓公的势力下没了声息。
楚斯年听齐王说着庄王妃,瞬间想到了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姐姐芷笙,那错抱孩子的闹剧,又想了庄王妃对吕先生的知遇之恩,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而楚斯年身前的王鹰,虽是起了身,却依旧躬着身子拱手向前,不敢抬头看齐王一眼。
他低头道:“公子身份尊贵,若是有想见之人,自是该让那人过来拜见王爷,哪有让王爷亲自前来的道理。”
齐王叹了口气,拍了拍王鹰的肩,绕到了他的身后。
王鹰不敢贸然起身,他不能回头,可他明白齐王今日的目标是楚斯年。
王鹰一直以来都有些不得佐证的猜测,今日听齐王是来见一位”抓心挠肺不得见之人”的,又见他朝楚斯年走去,心中警铃大作,对之前的一些看似荒诞的猜测有了新的想法。
不过那都是王府秘闻,他是断不会说的。
齐王见楚斯年像是没骨头人似的趴在地上,眉头微撇。王公公瞬间觉不妙,连忙咳了咳嗓子,那俩侍卫才明白了过来,将楚斯年拉起来,半跪在齐王面前。
侍卫二人站着托着半跪在地上的楚斯年,却没想到齐王居然半跪下身,慌的立马想伏倒在地上,可这也让楚斯年原本半跪的身体差点又倒在地上。
齐王睨了那俩侍卫一眼,冷声呵斥道:“腿是没力了吗?给我好好站着!”
那两侍卫吓得汗流浃背,看着单膝下跪在自己身前的齐王,只想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齐王见眼前的楚斯年低垂着脑袋,勾了勾他的下巴道:“小石头要是没将人给我打成这样,自然是该让他来见我的。”
王鹰听了立马转身下跪道:“公子赎罪。是奴才自作聪明了。”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那俩侍卫看着半跪在身前的齐王和匍匐在地的主子,心里煎熬的差点要撅过去。
齐千屹见状也向前跪身道:“此人闯入土垚坊,在瓷佛造室内闹事,王先生才将人抓起来,敲打了一下。”
齐王的目光依旧在楚斯年身上,自然也没人会去在这个时候注意齐千屹,也不会有人察觉齐千屹身边的侍女已经悄悄离开了。
齐王用手擦了擦楚斯年脸上的斑斑血迹,看着他那双充血的眼睛:“这就是你们说的‘敲打一下’?”
王鹰和齐千屹伏的更低了。
楚斯年摸不清齐王究竟是什么意思,扯了扯嘴角,那原本凝固的伤口又崩了开来,滋滋作痛:“终于见到你了,齐王殿下。”
王鹰见他多嘴,当下便想喊他名字,却被齐王出手制止。
“楚——”
齐王眼含笑意看着楚斯年道:“他们都唤我公子,你却叫我齐王。”
楚斯年歪头道:“你如今堂而皇之现身在我面前,今日若不杀我,待我活着回到京城,定将你的狼子野心参报圣上!”
楚斯年说着,朝齐王脸上啐了口血。
他在赌,在赌齐王不是来杀他的,在赌自己就是那个他“抓心挠肺不得见”之人。
王公公见他居然朝齐王啐了血,当下便要跑过来骂他。
“你这混账玩意——”
却只见齐王只是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污血,并未恼怒,反而斥责了王公公一句:“公公!”
楚斯年也算是掉入了龙潭虎穴,他不知道齐王今日这看似节外生枝的来新平,来见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眼下,也只能用自己的命去试探,去赌一个答案了。
他见齐王一直盯着自己,就算是被打的连说句话都胸口疼痛,却依旧坚韧的像齐王盯着自己的样子反过来盯他。
齐王像透过楚斯年在看什么其他人似的。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道:“你泼辣的样子很像她。”
楚斯年觉得自己刚刚那声不要命的动作怕是赌对了,他终于在谈话间寻得了一些蛛丝马迹。
可这个她是谁呢?是芷笙吗?
不对,徽宜认祖归宗之时,也就是芝笙被逐出王府之时,齐王算起来也不过是三四岁的模样,怎么可能还记得庄王妃的假女儿芝笙是否泼辣。
楚斯年立马否定了心中的猜想。他随即又听齐王冷不丁的提道;“可你连样貌都有几分像她——”
“这可就有点不讨喜了......”
王鹰只觉不对,立马抬头看去,只见齐王掏出了腰间的佩刀,要向楚斯年脸上划去。
“王爷——”
“王爷——”
王鹰和齐千屹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当事人楚斯年却好像对即将毁容不甚在意,他看着齐王,见他收了刀,面露恼意。
齐王衣袖一摆,转过生对王鹰齐千屹大吼道:“大胆!你们——“
他话音未落,门口突然闯进了一个身穿劲装的中年男子。王公公刚想上前劝齐王不要动怒,一见来人,瞬间也是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人大步走来,丝毫不畏齐王的怒火,拱手行礼道:“奴才参见王爷,还请王爷息怒。”
齐王见到来人,怒火中烧,将手中的短刀对准了来人。
“你们一个个越是无法无天了!怎么?觉得本王不会杀了你吗?”
那人朝齐王走近了几步,王鹰和齐千屹见此也站起身来。
“还请齐王三思,在新平还是莫要节外生枝的好。”
楚斯年盯着说话的人好一阵看,差点笑出声来。原本以为这都是他的左膀右臂,却没想到是一帮掣肘。他对来人的身份也越发好奇起来。连王鹰和齐千屹两个人都拦不住的齐王竟因来人的一句话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真是稀奇。
那人话中虽是劝着齐王的意思,听起来倒是有几分威胁的味道。
果不其然,下一秒齐王就将手中的短刀向那人刺的更近了些。他咬了咬牙,怒吼了一声,将刀狠狠地扔了出去。
那刀贴着来人的脸飞了过去,刺进了他身后的墙中。
楚斯年明显感觉到提着他的两个侍卫的手抖了两抖。
齐王用手指着那人,低声呵斥道:“缪不昌,你一个都场校尉的人竟敢出现在我的眼前,你猜猜看我想不想杀你!”
听了这话,楚斯年虽是明白了来者的身份,可却是对眼前的局势更是不解。
齐王自小由庄王妃养育长大,那庄王妃身边的人更该是齐王身边的人。都场校尉乃是庄王妃的女婿,本该是齐王手中的一张好牌,怎么听起来他们两方势力像是水火不容的样子。
缪不昌又拱手道:“王爷息怒。校尉已经将我赐给了夫人,我便是夫人的人而非是校尉的人了。”
他微微抬头看向楚斯年,楚斯年正好与他对上眼神。缪不昌看起来不惑之年的年纪,身上倒是有几分武将的气场。
缪不昌指了指楚斯年道:“王爷您是明白的,这个人是不能杀的,他得平安回到京城。“
齐王气得向身后看去,瞧见齐千屹身边没了那名侍女,当下了然缪不昌是谁叫来的。
他抓起茶壶,本想砸向齐千屹,又想着他是都水的儿子,只能将茶壶砸向王鹰。
“混账,都是一群混账东西!”
不确定久安什么时候能出场,也许是下一章,也许还要走会儿剧情。
新角色缪不昌登场,希望大家会喜欢。
每次写到王鹰,就会想到之后要开的《因果》,开心开心~
关于王鹰猜测的王府秘闻其实在前几章有从久安的视角提起过。那还是上辈子久安在我们楚待诏的书房里也有发现过一本关于王府八卦的书哦~可以猜猜看这个秘闻到底是关于什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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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