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阿年

“阿年,你别被我骗了。若是没有我这块石头,花草生命只会长得更好。”

王鹰好像一直是这么一个人,明明说的是很普通的事,结合起来却总让人觉得话里有话。

庆熹四十三年时,楚斯年刚好六岁。他那时刚一路风尘仆仆随着吕先生从庄王妃那离开回到杭州,便遇见了王鹰。

小孩子心思简单的很,不过是在京城里被养的娇气了些,楚斯年刚回到杭州时只觉得这是个乡下地方,每天想的都还是在庄王府上当座上宾的日子,哪里又还记得自己一年前便是打这杭州的一个小破庙里来的呢。

他们入住高县尉府上的那一天,是王鹰帮他拿的行李。

楚斯年在马车上看见王鹰那小小的身板,只当他是个下等奴才,小小年纪就可怜的得干这些大人的力气活。

王鹰毫不费力地抬起地上重重的箱盒,对上楚斯年目光的那一刻,他努力朝家主的这位小客人笑了笑。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楚斯年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眼睛。他顿时就想起了之前在京城见到的一些黄荃的真禽摹本,那鸟儿的眼睛正如王鹰般清澈透亮。

就凭着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就足以让楚斯年主动去同他说话交友,毕竟那时候吕先生刚向他介绍了花鸟画的技巧,他看见一双灵动的眼睛,就恨不得立刻掏出纸笔将其绘下。

当王鹰将行李搬到屋里的时候,楚斯年急忙叫住了他。

他叉着腰,奶声奶气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干这么重的活——我虽然年纪还小,但在京城也靠画艺挣了些钱,不知道够不够为你赎身。”

他只觉得王鹰过的并不好,语气中多少带了几分趾高气扬的意味。

楚斯年见那琥珀色的眸子慢慢变深,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的:“我,我的意思是。你这样工作太辛苦了,我们可以做朋友呀!”

王鹰处变不惊地向他行了一个礼,丝毫没有因为小楚斯年虚荣的善意而感动亦或是惊喜的意思。

“我是管家王伯的儿子,您就不用操心了。”

见王鹰行了个京城里才会行的礼,小楚斯年那点从京城来的优越感一下子降了下去。

那一刻,王鹰明明是以一个孩子的身躯站在楚斯年面前,可楚斯年偏生觉得,面前立着的是一位深沉的大人。他努了努嘴,没有再多说什么。

王鹰眸光低垂,也不说话,似乎是在等楚斯年别的吩咐。

楚斯年觉得自己手心发了汗,他偷偷将手在衣摆上蹭了蹭,这才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王鹰依旧是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睛一动不动,也看不出来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那,那我先来自我介绍好了。我叫楚斯年,你,你呢?”

他终于微微张口,顿了顿才道:“阿年,我称呼你阿年吧。”

“我名为鹰,阿年唤我乳名小石头就好。”

楚斯年心头一跳,以往再过亲密的人,也不过是叫自己一句斯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他唤做阿年。

他还没完全习惯被第一次见面的人以这么亲密的称呼喊时,只听他又说道:“阿年是不是有口吃的毛病?这样不好,一定得改才行。”

楚斯年直接被他给说懵了,王鹰站在门旁,一副毕恭毕敬疏离的样子,言语之间却又满是关心之意,当真是分裂的很。

楚斯年轻轻咳嗽了两声,逞强道:“我才没有口吃的毛病呢!”

王鹰点了点头:“没有就好。”

楚斯年忽然觉得,他的关心,好像并不是真关心。

大概是楚斯年年纪小,没见过王鹰这般神秘的人,对他自然是好奇的很,于是便成天悄悄跟在他屁股后面。

有一回王鹰随王伯出门采买,他那天穿了一身青色。楚斯年每每见他穿深色衣服都会暗自感叹这人当真像鹰一样,看起来冷漠,神秘,让人捉摸不透。

他再看看一旁王伯那和蔼可亲的样子,摸摸他的头一口一个斯年的叫着他,真的很难想象这俩人会是父子关系。

楚斯年不记得当天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吕先生不在府内,他也终于得了空可以溜出去转转。只能说是小孩子心思单纯,楚斯年也不敢将要出去的事儿告诉王伯,只是一个人悄悄的跟在他们身后一块儿溜了出去。

小公子长得着实俊俏,六岁的年纪论谁看了不想摸摸他的小脸,赞上一句可爱。

当然了,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有着一群人他们常年蛰伏在阴暗的角落,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悄悄盯着你,桀桀偷笑。

阳光下,楚斯年本是兴高采烈的路上东看西瞧,却忽然觉得腰肩一轻,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被提溜起来架在了肩上。那人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是一股子油味和腐臭的味道。

他看不见那人的脸,正想反抗,只听得那人大掌拍了下他的屁股,吼道:“臭小子,你老子都过的这么苦了,你还敢偷偷从家跑出来?”

来来往往的路人竟是无人注意到这发生的一切,只当是贫苦的父亲要带自己的孩子回家。

那人捂着楚斯年的嘴,很快便闪身进了一条小巷。那恶臭弥漫的角落,那被光明抛弃的地方,匿着不止一个男人。

他们瞧见了楚斯年的到来,哧哧一笑,伸出像枯木树结的手,嫉愤其阳光,恶心其嫩润,只想将他拉入深渊。

“啊——”

小楚斯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本能的想尖叫,想呐喊,却在对上男人们眼睛的时候一句话都喊不出来。

在他们疯狂扯开自己衣服的时候,他只能机械性的重复喃喃道:“不,不,不要......”

小楚斯年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失焦,他闭上眼,咬紧牙关,忽然又觉得自己胸口一沉。

紧接着,他听到了其他几个男人的咒骂:“老大!老大!草,他娘的,兄弟们,干死这个野孩子!”

小楚斯年以为男人们口中的野孩子正是自己,他只能将眼睛闭的更紧了些,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一边呜咽着一边努力将身上压着自己的重物推开。

他哭喊着试探性的碰了碰身上的重物,毛绒绒的,像是人的头发。当意识到这是一个人的脑袋时,楚斯年吓得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他躺在地上整个人近乎弹了起来,用脚疯狂地蹭着地想将身上的脑袋给踢走,耳边是其他几个男人刺耳的尖叫声。

随着最后“咔啦”一声,小巷重归安宁。

小楚斯年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他听着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觉得下一个死的就会是自己了。

那人将他身上的脑袋搬走,楚斯年只觉得身体一轻,像是要飘起来一样,他不由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听见那人似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对他说了句:“阿年,睁开眼。”

楚斯年睁开眼,他看到了眼前的王鹰,地上那群以非人体正常姿态扭曲着的男人们,以及坐在角落里,张大嘴巴抚着胸口的王伯。

楚斯年的眼神又飘忽到那个被王鹰扔出好远的脑袋上,他身体扭曲,脸呈现三百六十度扭转挂在背后。

小楚斯年不断喘着粗气,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一般,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王鹰。

王鹰面色凝重,冷着声道:“我会教你功夫,你得学会好好保护自己。”

那一刻,楚斯年觉得他对自己的关心担忧不是出于友情,不是出于主仆,不是出于任何一种社会关系,他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活着罢了。

吓瘫在角落里的王伯也终于回过神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楚斯年身边,关切地摸了摸楚斯年的脸,替他扎好衣服,可在对上王鹰眼神的那一刻,身为父亲的王伯竟然还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小石头,你带斯年先回去吧,我会处理这边的事的。”

王鹰微微点了点头,他拍了拍楚斯年的肩,拉着他的手向高县尉府上走去。在迈入阳光的那一刻,楚斯年的身体不自觉的抖了抖,他看了看和他一般高的男孩,鬼使神差地喊了句:“小石头。”

“嗯?”王鹰斜眼睨了他一下,阳光有些大,他微微眯着眼睛,琥珀色的瞳仁深邃难懂。

“小石头,你哪年生人?”

“我吗?”他喃喃道,低着头想了许久。

“我应该和你同年,庆熹三十六年生人。”

王鹰松开了楚斯年的手,自顾自的向前走着。

“可我从来没和你说过我是哪一年生人啊?”

王鹰不以为意“嗯”了一声,继续走着:“是你家先生说的。”

小楚斯年点点头,经历了刚刚那番事,他只觉得脑袋像是浆糊一样。

他一边走着,又一边想着刚刚经历的一切,声音也不自觉颤颤悠悠了起来:“那刚刚那些人——”

还不等楚斯年说完,王鹰便道:“放心,父亲会处理好的。”

要不是他这么说,楚斯年差点都要忘了方才斩杀混混的人是儿子,而在一旁吓到屁滚尿流的人是父亲了。

就算在大街上走着,就算身边有着王鹰的陪伴,可楚斯年总还是觉得心里慌得很。他努力找话想转移注意力:“那你乳名为什么叫小石头啊,我觉得你真的很适合‘鹰’这个字。你刚刚就像老鹰一样厉害!”

王鹰若无其事地走着,楚斯年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将自己的话给听进去,刚想再问问清楚,只听他不甚在意地念了一句:“石头挺好的。”

他见楚斯年还想再问,稚气的小脸皱了皱冷声道:“我回去和吕先生商量,以后每天,我都会到你的院子来教你功夫。”

“你得好好学习,好好长大。”

楚斯年耸了耸肩,壮着胆子开玩笑似的拍了一下他的背:“行了!虽然你刚才是威风的很,可你不是和我一样大吗?做什么说话这般老气横秋?”

王鹰努了努嘴,并没有生气:“你只要答应我便好。”

其实这整件事情都反常得很,可小楚斯年从来没有想过为何王鹰功夫这么厉害,为何王鹰能够说服吕先生让自己学武。小楚斯年只知道自己当时乖乖听了话,在往后两年的每一天内都跟着王鹰学习着腿脚功夫。

后来为了感谢王鹰就自己的恩情,当然也是因为觉得王鹰的眼神实在好看,楚斯年绘下了那幅《雄鹰图》。

前一天的时候,楚斯年被王鹰虐的极惨,早上起来腿都在打颤,可想这今天要将《雄鹰图》送给他,楚斯年便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与激动。

他捧着自己画的画献宝似的递到了王鹰面前,傲娇地站在一旁等着王鹰夸他。可谁料到,王鹰丝毫不买帐,当着楚斯年的面就将画给撕了。这无疑是给了小楚斯年狠狠的一巴掌。以往就算是自己画的再差,吕先生也从未干过撕画这种事儿。更何况他还将此画给先生看过,先生还夸赞他在拟态方面进益不少。

楚斯年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心里又是气又是不满,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王鹰微微抬眸:“我不喜欢雄鹰,不懂鹰击长空,也不明白父亲为何要给我取这个名。”

他把“鹰”字念的很轻,眼中有一些淡淡的像棉絮一样的情绪,轻飘飘的,可又确实存在。

王鹰垂眸道:“你若真想与我做朋友,便画张苏轼的《木石图》赠与我吧——但我不要枯木,只要石头。”

小楚斯年心里依旧是气的很,根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气氛地指着地上被撕碎的画,背景倒还算完整,可那鹰确是被撕的粉碎。

”可你也没必要将画撕成这样!”

王鹰瞥了眼那只被撕烂在地上的鹰:“眼睛是可以杀人的,可那只鹰的眼里有白点......”

楚斯年知道他说的是画中鹰眼的反光。黄荃的《真禽图》中从来没有光芒折射的星星白点,那是楚斯年为了让鹰看起来更为灵动,私自加上的。

王鹰的话让他反思起了自己这样画是不是又欠妥当。本着虚心求教的态度,楚斯年好声问道:“你的意思是眼睛是有灵气的?而加上这白点反而让它失了灵气是吗?”

“不是。”

王鹰上前了几步,踩在了那幅被撕烂的画上:“我的意思是,它若是在那白点后杀人,你就看不到了。”

至于小楚斯年到底遭遇了什么.......咳咳咳咳.....你们都懂得。

至于那些坏人到底有没有得手吗,那当然是没有的手啦!当我们的小石头是吃素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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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安来(重生)
连载中爱打喷嚏的阿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