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一大早,宋久攸见久安起的起早,都没来得及与她打声招呼,便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连廊深处。
“真是的,这算什么嘛,还想着和你一块儿去王老师傅那呢!”宋久攸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小声嘟囔着。
如今姐姐都走了,她也不想再去明月里了。昨日去也不过是怕久安因为齐千屹的事儿担心哄她开心罢了。
宋久攸心不在焉的就着美人靠坐下。
她摆弄着自己的手,也不知为何,最近手上竟然开始蜕起皮来。
大概是一直看着近在眼前的手,余光瞟到了连廊深处的衣袂飘飘,可却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宋久攸茫然地抬起头,见他单手提于胸前,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
她揉了揉眼睛,不知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其他,只觉得当他走近时,开始微微低垂着头。
恍惚间,宋久攸像是看到了他们初见的场景,也不过是在一年之前,却觉得相隔甚远。
那时她到齐府做客,期间与齐千悠相谈甚欢,齐千屹却兀自闯了进来。她记不清当时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大概是问妹妹要不要吃珍馐堂新出的糕点,亦或是没想到齐千悠的屋里还有他人,见到宋久攸的第一眼,就怔怔地站在那久久没有说话。
齐千悠扯了扯兄长的衣袖只觉得失礼极了。哪知那人像是失了反应,木头人似的杵在原地。
那其实是宋久攸第一次见到外男,就算是有那一闪而过的羞涩,可瞬间就被齐千悠要被抢走的危机感所代替。
是而这俩人初见的第一句话反倒是宋久攸先开的口:“你干嘛!”说着还将齐千悠给拉到了身后。
齐千屹见她这般霸道的模样忍俊不禁。他强忍下心中那股笑意,抬了抬手道:“是在下失礼了。”
等齐千屹走后,齐千悠才拉着宋久攸的手说起了自己兄长对各项技术精通之道,听的宋久攸是后悔莫及,怨声连连:“哎!你怎么都不早说!要早知道你兄长那么厉害,我就好拜师学艺啦!”
自那以后,宋久攸往齐府跑的频率高了许多,齐千悠当然是认为是自己与久攸的关系又相近了不少。可她每每跑来齐府,也总会带些自己根本不敢兴趣的小玩意,说着一些分外枯燥乏味的话,听的齐千悠摸不着头脑。
直到有一天,宋久攸一如往常那样带着自己那一包小物件出门,到齐千悠屋里的路上恰巧瞥见了隔院做着木匠的齐千屹。
他不拘小节地坐在一蒲垫上,手里拿砂纸打磨着木条,是那精细的卯榫结构。宋久攸躲在院中看了他好久,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布袋。
原来那是一个用木条拼成的小水钟,那也是宋久攸第一次见到水的伟大之处。
齐千悠也是等久了,见好友迟迟未至,出门寻她,只见宋久攸躲在墙后悄悄看着自己的哥哥。
不用说,哪怕是背对着她,齐千悠都晓得宋久攸脸上会是何种表情。
宋久攸将自己的腰间的小布袋抓的更紧了些,不禁咽了咽口水。
她知道这个说法是俗了些,可她当真没有见过那么闪耀的人,简直比她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父亲还分外耀眼。
直到齐千悠从后头悄悄拍了拍她的背,她才回过神来吓得跳了一下,一如现在她被齐千屹轻轻点肩吓得弹了一弹一样。
“啊,你怎么来了?”这是一年前宋久攸对齐千悠说的话,也是现在她对齐千屹说的话。
齐千屹毫不避讳地靠着宋久攸坐了下来,弄得她倒是怪为不适地往一旁挪了挪。
“那日谢谢你的帕子。”
“宋兄说话何时变得这般扭捏了?”
宋久攸扭头看向齐千屹,对上了他灼热的视线。自五茶坊那日一别之后他们之间并无发生其他,如今回头看去,却只觉得时过境迁。
也是,什么时候他们竟也成了相顾无言,只会对着彼此说场面话的人了。
齐千屹微微叹了口气,捋了捋自己的衣袖道:“宋兄怎么想着到新平来了。”
“因为你说要来新平运瓷佛,你给我看的那青瓷钟——”话说到一半,宋久攸低下了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没说什么伤心事,明明没想哭的,可对着他的眼睛说着从前那些稀松平常的事,她只觉得难受极了。
“你,你还说,要让我参悟瓷钟的机械原理。要,要让世人都听到女子的名字——”她转过身背对着齐千屹,越说越是委屈,情绪像是洪潮一样来的无缘无故,势不可挡。
齐千屹望着她抽泣的背影,等她哭了一会慢慢平静下来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嗯,是我错了。我眼前的不再是宋兄了——你是宋久攸。”
“那你愿意让我好好的重新认识一下宋二姑娘吗?”
宋久攸红着鼻头转过身,睨了他一眼:“不是在齐府的时候就认识了?”
齐千屹这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自己贸然闯进齐千悠屋里那件事,面上也觉得不好意思。可见她如今还记得曾经,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
他笑如四月春风:“对,可你当时凶得很,都不让我有什么和你说话的机会。”
宋久攸双手撑在两侧,微微倾身扭头看着他:“那咱们俩也算是扯平了,毕竟我对你也不甚了解。”
齐千屹的笑僵在脸上。他心里知道这层窗户纸迟早会被捅破,可他偏自私的想当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念着宋久攸对自己的好只提过往,不论现在。
几日不见他的宋兄到底是长大了,撕下他虚伪的面具也毫不手软。
齐千屹扯了扯嘴角,压着声音道:“你若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便是——我从来不瞒你。”
宋久攸紧紧地盯着他,在看向他眼神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不自觉飘忽起来。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问,还是不该问了。
她匆匆站起身,走到阳光下,背对着齐千屹:“你知道我姐姐为什么来新平吗?”
“我知道。” 她听到他站起来的脚步声,向自己慢慢靠拢。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对着你觉着那么难受吗?”
“我也知道。”
宋久攸闭上了眼,手止不住的颤抖:“那我想去看看瓷佛,你带我去看吗?”
她转过身,齐千屹果真就站在她身后。
“只要你想去,我便带你去。”
当宋久攸稀里糊涂出现在土垚坊坊口的时候,她退却了。她看着往日的齐兄站在她的身前,面对的是那车水马龙的市集,而那瓷佛也正藏身于此。
齐千屹见宋久攸在后踌躇不进,微微俯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宋久攸看了他一眼,双手紧了紧,终究还是问道:“明天你们就要启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什么带我来看这瓷佛。”
齐千屹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不是你说想来看吗?等这瓷佛真的运到京城可就看不到了。”
见他如今是这种态度,宋久攸只觉得自己又要被气哭了。她下意识退后半步,本想说自己不稀罕看这瓷佛了,可恍惚间像是又看见了楚斯年在坊内一闪而过的身影。那人走的极快,像是在追什么人似的。
她尝试着在人群中找到楚斯年的身影,急忙拉了拉齐千屹的胳膊道:“好,那你带我去看。”
齐千屹顺着宋久攸的目光看去,除了乌压压讨价还价的商人之外,再无其他。
他扣住了宋久攸那双放在他胳膊上的手,就这样牵着她进了土垚坊。
宋久攸看着街上形形色色的番人,只觉得人数比昨日多了不少。番人贯是爱用香料,可这味道远远比不上来杭州船上那位香料商人送她们的香囊来的好闻。宋久攸只觉得鼻尖香料味浓郁,各色的都混杂在了一起,熏得她头昏脑胀的,下意识的往齐千屹身边靠了靠。
齐千屹默默看了看他们紧靠在一起的肩膀,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带她到了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工坊内。
他们走的急,还没等宋久攸看清那牌匾上的名字便被匆匆拉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工坊。这是一个石屋房子,不像王崇德的工坊那样有许多窗子,这石屋内密不透风,晒不到太阳,冷飕飕的。
屋内倒是灯火通明,明明是白日,却硬是弄的像夜晚似的。
堂屋内站了一排排的带刀侍卫,见齐千屹来了,纷纷俯身行礼。
他在空中轻轻摆了摆手,推了推墙上的石块,石门缓缓移开。
一进内室,宋久攸便听到了潺潺流水的声音,眼前一片黑暗,像是来到了异世界。
她紧紧抓着齐千屹的手,生怕自己一步走错踩到些什么不该踩的。
她不知这水声从何而来,齐千屹点了墙上的火把,眼前出现了三条路。
一条是向上的阶梯,一条是向下的阶梯,还有一条通向深处的黑暗。
火光摇曳在齐千屹脸上投下了明明暗暗的阴影。宋久攸正欲问他这楼梯皆通往何处,只见他将自己带向了那向下的阶梯。
这楼梯长的很,越是向下走,宋久攸只觉得越是冷,就像是京城冬天那种冷似的。她牵着齐千屹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抖,他这才发觉她的手早已冻得冰冷,将自己的披风披到了她身上。
“你从大门进来怕是没发觉,这工坊在一山坡上,能下的极深。咱们再往下走一走,你就能看见瓷佛了。”
宋久攸微微点头,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等他们再走了一会,宋久攸开始见着了倒映在是墙上的点点灯火以及人们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她听见车轮滚动,木材落地,又有一些乒乒乓乓不知什么的敲打声。
待楼梯结束,那敲敲打打的声音越来越响,她迈出黑暗,见到了那万千灯火,看着眼前一片晃人的绿,瞬间失语。
宋久攸无法形容这楼梯通向的暗室究竟有多高,她仰着头,却看不到佛祖头上的五佛宝冠。暗室中的阶梯高低不一,皆通向毗卢遮那。
细如蚊蚁的人们站在那高耸入云的脚手架上,抬着比他们大不知几倍的链饰,为大日如来做着最后的装点。
她这一辈子虽说不长,可生在宋府,也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参加过不少壮观典礼,却从未见过一样东西让她这般瞠目结舌。
宋久攸像是失了力气般向前跌了几步,见到了那大概有两层楼高的莲花座。
不对,那压根不像寺庙中供奉佛祖坐的莲花宝座。眼前的大日如来他双手做着结智拳印,低垂着眼,俯视着苍生,凌驾于天宫之上。
齐千屹站在她面前,将火把扔到了一边的小沟里,向她张开双手:“欢迎来到土垚坊——这天宫楼阁,你还喜欢吗?”
大家中秋节快乐呀!
最近刚到学校,换了个城市,发生了特别多奇妙有意思并且让人激动的事情!我愿称所有的发生的事情为剑桥奇遇,哈哈哈哈哈。
接下来也会努力更文的,谢谢新收藏的朋友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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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瓷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