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宫的黎明来得格外迟。
苏柔站在破败的雕花窗前,望着远处京城方向泛起的鱼肚白。一夜之间,她从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沦为了通缉要犯。身后传来轻微的呻吟声,她立刻转身。
谢清樾躺在临时铺就的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昨夜逃亡途中,他为掩护她被流箭所伤,伤口虽不深,却因连夜奔波而发了高热。
"水..."他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
苏柔急忙取来水囊,小心扶起他的头。谢清樾的脖颈滚烫,热度透过衣衫灼烧着她的指尖。
"慢些喝。"她轻声叮嘱,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谢清樾勉强饮了几口,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先帝...不是意外..."他的眼神涣散,显然陷入谵妄,"御马...被下药...大长公主..."
苏柔心头一震。这与她和徐震查到的线索不谋而合。
"我知道。"她轻抚他滚烫的额头,"我们会为父皇讨回公道。"
谢清樾却突然激动起来,眼中布满血丝:"樾儿...他叫我樾儿..."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苏柔手指一颤。樾儿?这不是谢清樾的小名吗?
"猎宫...秋千..."谢清樾断断续续地呢喃,"先帝推我...说我是他最勇敢的小将军..."
苏柔浑身僵硬。猎宫的秋千?那是父皇专为她建造的,怎会与谢清樾有关?除非...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谢清樾敞开的衣襟上——那个与焕儿一模一样的月牙形胎记,在晨光中格外显眼。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
"兰沁!"她高声唤来侍女,"猎宫书房在哪?"
"在西侧殿,但已荒废多年..."
"带我去。"
留下兰沁照顾谢清樾,苏柔独自来到尘封的书房。蛛网密布,尘埃满地。她径直走向记忆中的位置——父皇专用的红木书柜。
小时候,她曾见父皇将一本小册子藏在这里。当时父皇笑着说:"这是柔儿的秘密基地,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书柜暗格还在。苏柔颤抖着手指拨开机关,一本皮质封面的小册子静静躺在那里——《猎宫日记》。
翻开第一页,日期是二十年前的夏天。她快速浏览,直到一段文字刺入眼帘:
"元月十五,晴。冯氏又闹了一场,威胁要将樾儿的事说出去。可怜的孩子,生在帝王家却无名无分..."
苏柔的手指僵住了。樾儿?谢清樾?
她急切地往后翻:
"三月廿一,雨。今日是樾儿六岁生辰,偷偷带他去骑马了。这孩子天生就是骑马的料,比焕儿强多了。可惜不能公开认他,只能继续托付给谢将军抚养..."
日记从苏柔手中滑落。谢清樾...竟是父皇的儿子?她的...亲兄长?
记忆碎片突然拼合——谢清樾与焕儿相似的胎记,父皇对他的格外器重,那份琴谱...一切都有了解释。
"殿下!"兰沁慌张跑来,"王爷醒了,但情况不好,一直在说胡话..."
苏柔机械地将日记塞入怀中,跟着兰沁回到密室。谢清樾确实醒了,但眼神涣散,看见她便挣扎着要起身。
"樾儿..."他嘶哑道,"他叫我樾儿..."
苏柔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她跪在他身边,鬼使神差地问:"你...记得先帝的模样吗?"
谢清樾的眼神突然变得遥远:"他...有双温柔的眼睛,右眉上有一道疤..."他的描述与父皇分毫不差。
苏柔胸口发闷,几乎窒息。她轻轻抚开谢清樾额前汗湿的头发,突然注意到他的眉眼与焕儿竟有七分相似——那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扬的眼角,都是父皇的特征。
"兰沁,再去煎副药来。"她强作镇定地支开侍女。
待脚步声远去,苏柔取出日记翻到最后几页:
"七月初三,阴。冯氏发现了樾儿的身份,威胁要毒死他。我别无选择,只能将他送离京城。临行前,我将《鹤鸣九皋》的琴谱交给他,告诉他若有朝一日见到柔儿,就将琴谱给她..."
泪水模糊了苏柔的视线。原来父皇早已安排好一切。谢清樾不仅是政治联姻的对象,更是父皇留给她和焕儿的保护者——他们的亲兄长。
"殿下..."谢清樾的声音突然清晰,"我梦见先帝...他叫我儿子..."
苏柔的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谢清樾瞳孔骤缩:"难道...是真的?"
苏柔沉默地递过日记。谢清樾颤抖着翻阅,眼中的情绪从震惊到痛苦,最后归于死寂。
"所以..."他合上日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是..."
"不一定!"苏柔突然打断,"父皇只说将你托付给谢将军,没说你的生母是谁。"
一丝希望在谢清樾眼中闪现,又迅速熄灭:"即便如此,先帝视我为子,你我名义上仍是兄妹。"
这句话像利刃刺入苏柔心脏。她想起这些日子与谢清樾相处的点滴,那些不经意间的亲近,那些暗藏情愫的眼神...难道都是错的?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强迫自己冷静,"焕儿还在姑母手中,大梁危在旦夕。"
谢清樾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些许清明:"你说得对。"他试图站起,却又跌坐回去,"该死...这伤..."
"别动。"苏柔按住他,"你需要休息。"
谢清樾苦笑:"殿下现在是在命令我吗?"
"是的。"苏柔直视他的眼睛,"以你妹妹的身份。"
这个词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无形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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