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夏日来得又急又猛。
苏柔抹去额头的汗水,手中的木剑却没有丝毫松懈。在她面前,十几个年轻女子正认真模仿着她的动作,汗水浸透了她们粗布衣裳的后背。
"手腕再抬高一点,对,就是这样。"苏柔走到一个瘦小的女孩身边,轻轻托起她的手腕,"出剑时要稳,不要急。"
城守的女儿阿宁红着脸点头:"谢谢王妃指点。"
自从苏柔在朔方城开设女子防身课程后,每旬一次的授课就成了城中盛事。起初只有几个大胆的官家小姐敢来,如今连市井小民的女儿们也纷纷加入。她们称她为"王妃"而非"殿下",透着边境特有的直率与亲近。
"今天就到这里。"苏柔收起木剑,刚说完这句话,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上头顶。眼前金星乱冒,她下意识扶住身旁的木桩。
"王妃!"女孩们惊呼着围上来。
苏柔想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却发现四肢软得像棉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恍惚间,她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然后是熟悉的嗓音在惊慌地喊着她的名字。
"柔儿!"
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起,熟悉的松木香混着铁锈味包裹了她。苏柔勉强睁开眼,看见谢清樾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罕见的慌乱。
"我没事..."她微弱地抗议,"放我下来..."
谢清樾充耳不闻,抱着她大步流星地穿过围观的人群。苏柔能感觉到他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快得不像话。
"去请军医!立刻!"他厉声喝道,声音里是苏柔从未听过的惊恐。
再醒来时,她已躺在府邸的床榻上。窗外夕阳西斜,将房间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谢清樾坐在床边,手中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似的。
"我怎么了?"苏柔撑起身子,喉咙干得发疼。
谢清樾急忙扶住她,动作轻柔得不像话:"别急,慢慢来。"他将药汤递到她唇边,"先喝点药。"
药汤苦涩中带着一丝甘甜,苏柔皱眉:"到底怎么回事?我只是有点头晕..."
"你晕倒了。"谢清樾的声音有些发颤,"整整一个时辰。"
苏柔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这个在千军万马面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手指竟微微发抖,眼下还有明显的青黑,像是突然老了几岁。
"军医怎么说?"她握住他的手,触感冰凉。
谢清樾深吸一口气,突然单膝跪在床前,将脸埋进她的掌心:"我们有孩子了。"
"什么?"苏柔一时没反应过来。
"三个月了。"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军医说你是操劳过度,加上孕期反应..."
苏柔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这里有一个小生命?她和谢清樾的孩子?一种奇异的温暖从心底升起,瞬间流遍全身。
"你...高兴吗?"谢清樾小心翼翼地问,仿佛担心她会拒绝这个意外的礼物。
苏柔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突然笑了:"傻瓜。"她拉下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当然高兴。"
谢清樾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但军医说你体质偏寒,需要好好调养。从今天起,不许再练剑,不许劳累,不许..."
"喂,"苏柔哭笑不得地打断他,"我可不是瓷娃娃。"
"对我来说,你是。"谢清樾固执地说,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比瓷娃娃更珍贵。"
这样直白的情话从谢清樾口中说出,让苏柔心头一热。她正想说什么,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谢清樾反应极快,立刻抓过床边的铜盆。苏柔干呕了几声,却只吐出些酸水。孕期反应比她想象的更难受。
"我去熬些姜汤。"谢清樾起身就要走。
苏柔拉住他的衣袖:"让厨娘去就好。"
"不,我来。"他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我向兰沁请教了你小时候爱吃的甜粥做法。"
看着谢清樾匆匆离去的背影,苏柔忍不住微笑。谁能想到,这个曾让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摄政王,如今会为她下厨熬粥?
接下来的日子,苏柔体会到了什么叫"甜蜜的折磨"。谢清樾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连军务都搬到了卧房处理。他亲自尝遍各种偏方,只为找到能缓解她孕吐的食物;夜里她稍有动静,他就会立刻惊醒,紧张地问她需要什么。
"你这样会累垮的。"某个深夜,苏柔看着烛光下谢清樾疲惫的侧脸,心疼地说。
谢清樾放下手中的军报,走到床边坐下:"比起你受的苦,这算什么。"
苏柔握住他的手,发现掌心多了几道细小的烫伤——是学做饭时留下的。她轻轻摩挲那些伤痕,心中酸软一片。
"你知道吗,"谢清樾突然说,"我小时候常常想,如果我有孩子,一定要给他最好的一切。"
苏柔靠在他肩上:"他会有最好的父亲。"
谢清樾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我让谢忠从京城带来的。"
布包里是那个木雕小马,当年他藏在猎宫墙缝中的玩具。苏柔接过小马,发现底部除了"樾"字外,还有一行新刻的小字:"给我们的孩子"。
"我想教他骑马,射箭,雕刻..."谢清樾的声音轻柔,"就像先帝当年教我那样。"
苏柔眼眶发热:"那我教他弹琴,就像母后教我那样。"
谢清樾笑了,将她搂得更紧:"如果是女孩呢?"
"那就教她剑术和兵法。"苏柔毫不犹豫地说,"让她像你一样勇敢,像我一样坚强。"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洒在那只小小的木马上,仿佛先帝与先皇后在天之灵的祝福。
随着月份增长,苏柔的肚子渐渐隆起,孕吐也减轻了不少。谢清樾终于允许她在花园里散步,但必须由他亲自搀扶。
这日清晨,苏柔在谢清樾的陪同下逛集市。朔方城的早市热闹非凡,商贩们见到王妃,纷纷送上自家最好的货物——新鲜的瓜果,柔软的布料,甚至还有精巧的玩具。
"王妃看看这匹绸缎,"布庄老板娘热情地抖开一匹淡粉色的料子,"给孩子做小衣裳最合适不过了!"
谢清樾认真地摸着布料:"会不会太薄?"
"王爷放心,这是南边来的上等货,又软又透气。"老板娘笑眯眯地说,"我家那口子说,王爷昨儿个在军营里向军眷们请教怎么做婴儿衣服?"
苏柔惊讶地看向谢清樾,后者耳根瞬间红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哎哟,王爷害羞了!"老板娘大笑,"王妃好福气啊,这么疼媳妇的夫君可不多见!"
回府的路上,苏柔忍不住揶揄:"没想到堂堂摄政王还会做针线活?"
谢清樾假装严肃地皱眉:"军事机密,不得外泄。"
两人笑闹着回到府邸,却见兰沁焦急地等在门口:"殿下,王爷,京城来人了!"
来者是宫中的老御医,奉皇命专程来为苏柔诊脉。诊毕,老御医捋着胡须笑道:"王妃与胎儿一切安好,皇上特意让老臣带来些安胎的药材。"
他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这是皇上亲手做的,说是给未来外甥的礼物。"
苏柔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精巧的金锁片,正面刻着"长命百岁",背面则是"平安喜乐"。她鼻头一酸——焕儿已经是个称职的舅舅了。
夜深人静时,苏柔靠在谢清樾怀里,突然感觉腹中一阵轻微的动静,像是小鱼轻轻摆尾。
"清樾!"她惊喜地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他动了!"
谢清樾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等待。当那微弱的跳动再次传来时,他的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
"感觉到了吗?"苏柔轻声问。
谢清樾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头贴在她的腹部,良久才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他在说,想快点出来见我们呢。"
苏柔笑着抚摸他的头发:"那你要教他骑马射箭,可不能食言。"
"一定。"谢清樾郑重承诺,随即又紧张起来,"不过得等他长大些,太小的话..."
苏柔笑着吻住他的唇,将这个过分紧张的父亲未尽的话语堵了回去。窗外,朔方城的星空格外明亮,仿佛在见证这个小小家庭的美好未来。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