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夺情遮掩

第二日·早朝前

天色未明,宫灯摇曳,百官已在殿外候朝。晨风微凉,却吹不散众人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听说今日要派钦差去查苏松常镇的灾情?”一个圆脸官员凑到吏部尚书宋承璋身旁,压低声音问道。

宋承璋神色平静,目光直视前方,一言不发。

——昨夜,文渊阁内。

烛火幽幽,宋承璋伏案批阅公文,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竟是皇帝亲临,身后只跟着贴身太监黄总管。

“皇上!”宋承璋连忙起身行礼。

“免礼。”皇帝抬手示意,黄总管替他解下披风,随即退出,轻轻合上了门。

殿内只剩君臣二人。

“宋太傅。”皇帝开口,却未称官职,而是唤了宋承璋在太子府时的旧称,“自张太傅走后,朕的老师,就只剩你了。”

宋承璋躬身:“臣不敢当。”

皇帝踱步至案前,随手翻看奏折,语气似漫不经心:“先帝在时,你与张太傅在朝堂上总是针锋相对。”

“皇上言重。”宋承璋不卑不亢,“臣与张太傅,只是政见不同。”

皇帝轻笑一声,拿起一本折子晃了晃:“记得你们给朕讲学时,你总说‘祖宗之法不可变’,张太傅却说‘祖宗不足法’。那时朕年幼,听得糊涂,策论写得一塌糊涂,还被先帝责骂,勒令重写。”他顿了顿,眼中似有追忆,“后来,还是敬修偷偷帮朕重写,才蒙混过关。”

宋承璋沉默不语。

皇帝目光一沉,声音低了几分:“朕原以为,张太傅死后,你该是最痛快的。可你既未落井下石,也未避嫌自保,反而……暗中继续推行他的改革。”他抽出一本奏折,朱批未干,正是某县官上报的清丈田亩之事。

宋承璋抬眼一瞥,依旧镇定:“皇上多虑了。臣对张怀序并无私怨,先帝清算他,是因他行事过刚,易折。”话虽从容,袖中手心却已微湿。

“若朕说,”皇帝直视宋承璋,目光如炬:“先帝错了呢?”

宋承璋猛然跪下,额头触地,不敢应答。

“朕不仅要继续张太傅的改革,”皇帝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顿,“还要启用张敬修。”

“敬修未死?!”宋承璋失声惊呼,再难维持镇定。

——外人只道他与张怀序势同水火,却不知二人只是政见不同,其实私交甚好,常常共商国事。当年张家一夜倾覆,他本想替老友救下敬修,奈何陶若衡掌控内阁,百官听其调遣。他尚在周旋之际,便听闻张家满门已在狱中自尽……

皇帝见他反应,心中了然——宋承璋与张怀序,绝非表面那般对立。

“朕不与你绕弯子了。”皇帝伸手扶起他,“陶若衡的门生谢兰言,就是张敬修。明日,朕要宣布他为钦差,但他如今无官无职,需太傅替他遮掩一二。”

……

"今日朕有旨意——"新君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回荡,"命吏部员外郎谢兰言为钦差,巡视南直隶灾情,赈济灾民。"

话音未落,朝堂顿时哗然。往日钦差人选,都是百官推举商议,今日却突然冒出个名不见经传的谢兰言,实在出人意料。

户部尚书田大人仗着三朝元老的身份,当即出列:"皇上,此举未免草率!老臣从未听说过此人,如何能将赈灾重任托付?"他捋着花白胡须,语气中带着长辈式的责备。

"哦?草率?"新君不怒反笑,一手撑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田尚书:"那依田爱卿之见,该派谁去才不草率?"

田尚书一时语塞。这位年轻的帝王,今日竟一改往日温和,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威压。

"宋爱卿,"新君转向吏部尚书宋承璋,"谢兰言是你的下属,你说朕的任命可妥当?"

宋承璋持笏出列,躬身道:"谢兰言因父丧丁忧三年,如今服阕回朝,确该起复。只是其才学如何,臣等尚未考校。不如宣他上殿,让诸位大人当面一试。"

新君嘴角微扬。他心知宋承璋素来严谨,于政务上铁面无私。昨夜虽表露了对张敬修的怜惜,但要说服他,还需谢兰言来证明。

"准奏!"新君朗声道,"宋爱卿所言极是。赈灾事关重大,就让诸位当面考校。"

"宣——谢兰言——上殿——"

传令声如波浪般层层传递,穿过重重宫门,直达殿外。

宫门外,谢兰言早已等候多时。他紧了紧微汗的手心,深吸一口气。因腿疾之故,他未能参加会试,更无缘殿试,而今日这场就是为他而设的"殿试"。

当他迈步踏上父亲曾经走过的宫道时,心中的忐忑渐渐平息。十年寒窗,十年变故,父亲的教诲早已烙于其心。

这路,他走得沉稳而坚定......

下朝后,御花园内春光正好。

"今日这场辩论,当真精彩!"新君难掩喜色,重重拍了拍谢兰言的肩膀,"你是没瞧见田穆那张老脸,都快拉到地上了!"

谢兰言刚在朝堂上舌战群臣,此刻口干舌燥,被这一拍,刚入口的茶水顿时喷了出来。他默默抬头,眼神幽幽地望向皇帝。

一旁的宋承璋本要责备新君失仪,却见谢兰言这般狼狈模样,不由想起当年——这孩子自幼聪慧,他的诗文在皇子伴读中最是出挑,深得他喜爱。如今见他这般才思敏捷,又知民生疾苦,宋承璋眼眶微热:怀序若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

谢兰言与新君见素来严肃的宋太傅竟红了眼眶,一时手足无措。

园中忽然安静下来,只闻春风拂过花枝的轻响。

"老了......"宋承璋自嘲一笑,拭了拭眼角,看向谢兰言:"见你今日在朝堂上被各位大臣刻意刁难还能对答如流,师傅欣慰。"

可见他容貌大变,腿也微跛了,心中又是一阵难过,他伸手轻拍谢兰言肩头:"敬修啊,辛苦了。"

谢兰言闻言,眼角也是红了,他起身整衣肃容,郑重跪拜:"学生张敬修,拜见太傅!"

"快起来。"宋承璋连忙搀扶。

师徒三人叙旧一番后,宋承璋又话锋一转:"方才你在朝中所言'赈灾以丈田为纲',是何深意?"

谢兰言略作沉吟:"按旧制赈灾,是以人丁分粮。此法弊端甚多,富户常虚报灾民数目冒领赈粮。若改按田亩分粮,一则可逼富户据实上报田产。若敢瞒报,就得自掏腰包补足差额;二则可趁机清丈田亩,为日后税制改革铺路。"

宋承璋连连颔首:"有理!颇有你父当年之风。只是......"他眉头微蹙:"若按田分粮,佃户需向富户领粮,须防他们从中克扣。"

"正是如此。"谢兰言转向新君:"所以臣想向皇上讨个人。"

"朕?"新君诧异地指着自己。

谢兰言笑着按下他的手:"是借皇上的禁军统领——萧钰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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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粮胭脂录
连载中陶纪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