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集。
九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衬托帝子的工具人。所以,当冰弓降下时,她很有觉悟地站在沧歌身后,等着沧歌拿主意。
——身为一个工具人,就该有工具人的觉悟。安心当个背景就好,不必喧宾夺主。
沧歌身背宝弓,神情肃然地查看周围。
此时,一位老者上前,作了个揖,问:“敢问仙子,您是前来布施积福的吗?”
九溟本来不作理会,但等了一阵,她才发现那老者乃是对她发问。不是,沧歌在前面,你问我作什?但想是这么想,话也不能这么说。她对外是一个亲和有礼的神女,不可傲慢。她只得回了个礼,答:“老丈误会了,我等只是有事路过,并不布施。”
老者略感失望,却仍是叮嘱道:“桂花集乃古境边界,并不太平。您要小心。”说完,他又看一眼九溟身前的沧歌,道:“不过您这护卫一看就神威无比,大约也能护您周全。”
说完,他转身而去。
护卫?不是……你到底分不分得清主次啊?九溟干咳一声,掩饰尴尬,道:“前方有个酒酿铺子,里面的桂花酒酿乃此间特色,我请帝子一碗。”
说话间,她也不等沧歌回答,径直来到小铺前,叫了一碗酒酿圆子。老板答应一声,看她一眼,问:“就一碗吗?仙子,您这护卫不来一碗?”
不是!你们什么眼神啊!
“不要了!”九溟丢下一句话,迅速转身回到沧歌身边。
玄穹殿里,少仓帝、三位灵尊连同凝华上神俱沉默不语。只有屠疑真君默默地删除日月眸的存档。好半天,白藏灵尊干笑着道:“世人肉眼凡胎,果然不识匣中珠玉。”
这本是一句解围之言,但其他人都没附和。
——因为这他妈根本就没法附和。
大家一同盯着水幕,里面九溟云鬓香衣、步若莲华,而沧歌背弓挎箭,行如疾风。怎么说呢,就……挺主次分明的。大殿陷入了尴尬的死寂。
桂花集。
沧歌任由九溟跟随,对于“护卫”的身份,她听若未闻。
她如此淡然,九溟反而不安。
这世间心怀城府之人,遇辱之时,越是表面淡然,就越是暗怀杀心。而自己又实在没什么自保之力。她只得道:“凡人愚钝,总认为强者理应保护弱者。一见族姐修为深厚,便以为您对我有保护之责。族姐不必在意。”
她这话就说得相当顺耳,听得玄穹殿里的三位灵尊都忍不住微微颔首。沧歌却是波澜不惊,道:“在意什么?你乃弱水少神,吾对你本就有护卫之责。”
这话就显得太过虚假,九溟对此人越发戒备,也只能虚假地回道:“族姐气量宽宏,吾不能比。”
沧歌对她这一番心思全无反应,仍是认真地查看四周:“师尊派我等前来斩妖卫道,但如今这里并不见异常。”
九溟尽着工具人的跟随义务,随口说:“九幽界以蝠妖居多,习惯晚上出动,时辰尚早。”
可谁知,她这么一说,沧歌却是皱眉,满面狐疑:“九幽界?作乱的会是他们吗?”
“?”九溟意外,也开始怀疑,问:“不、不是吗?”
二人面面相觑,半天,沧歌说:“不知。不过九幽界的蝠王已经六万八千多岁。他若亲自前来,吾并非敌手。”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问,直接就过来了?
九溟不相信。这说出去谁信啊?!这家伙是谁?少仓帝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整个画疆捧在手上精心培养了两千年,能让她前来送死?
但是……自己就不一定了。
九溟很有自知之明。她母神获罪被囚,父亲不闻不问,一介孤女,若真是死在此处,谁会在意?她再扫一眼桂花集,越想越不踏实——不如找个借口,逃入东海,再暗中观战。
她拿定主意,立刻道:“帝子,桂花集地方不小,不如我们分头查看吧。”
“不可。”沧歌果断拒绝了她,“你修为太低,若真遇妖物,会有危险。好好跟在吾身后。”
——你就是本少神最大的危险!
九溟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桂花集情状不明,沧歌又心机深沉。自己这一趟危机四伏,真得小心才是。
二人在小镇里外转了一圈,眼看日已中天,九溟也想到了一个脱身之法。她说:“帝子,时间不早了。若九幽界真的蓄意报复,恐怕交战之间,伤及百姓。我们且先疏散百姓,可好?”
沧歌点头,道:“此言甚是有理。”
九溟连忙道:“这等粗活,交给我来办即可。帝子且在此歇息。”说完,她刚要走,沧歌突然抓住她的手,在她额际轻轻一点。
九溟心中一惊,抬手一摸,发现自己额间多了一个莲花状的印记。
“帝子这是?”她干笑着问。
沧歌认真道:“你修为太弱,万一中途遇敌,恐不能自保。此乃同心契。”她说话间,抬手轻按自己额心。果然,她额心亦现出一朵红色的莲花印记。
“我能凭此感知你的方位,只要吾心念一动,便能将你召唤到我身边。”她道。
这家伙,一定是识破了我逃跑的心思。
九溟心里暗骂,但也没办法,只得问:“那我也能凭此召唤帝子了?”
沧歌眉峰微皱,摇头道:“你修为太弱,怕是不能。”
……
九溟转身就走,沧歌还不忘叮嘱:“小镇人多,我去东边通知各户,完事后你我这里碰头。”
“知道了。”九溟头也没回,受制于人,真是毫无办法!
二人开始疏散百姓。
玄穹殿,少仓帝闭目养神,凝华上神不时瞟他一眼,神情不安。
——不是,弱水上的奏表,您是真的看也不看吗?
白藏、焚业、大衍三位灵尊根本不敢看向王座上的神帝——若有人以为少仓帝的脾气像他的容貌那么好,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三位灵尊不敢触他霉头,只能聚精会神地盯着水幕。好在,水幕也很有趣。
屠疑真君操纵着日月眸,根本顾不上自家陛下,他好不容易把自家帝子的惊人之语全部删除干净,不由擦了擦额上冷汗。
水幕里,帝子沧歌正在试图疏散百姓。她挨家挨户地敲门,称夜间有妖物来袭,劝大家暂离住处。但任由她说破了嘴皮,百姓没一户离开的。她还因几次敲门,惹人怨愤,被泼了一身水。幸好她出身弱水,这才不至于衣衫俱湿、狼狈而回。
……
而九溟……九溟没有敲门,她买下了整个桂花集所有的鸡蛋。又雇了几个人,抬了两张桌子,来到镇外。
沧歌寻来时,就见她正在支桌子。
帝子一脸困惑,问:“你这是干什么?”
九溟从储物袋里取了个传音的法宝,开始喊:“官府发鸡蛋了,先到先得!”
……
果然,这话如同捅了马蜂窝。
不消片刻,人群如惊起的蚂蚁般涌来。九溟说:“都排好队,不要抢。每户按人头发放。一人十个鸡蛋,来多少人领多少个……”
沧歌眼看着不过一个时辰,小镇所有人几乎都聚集在此!
连襁褓中的婴儿都被抱了出来。
……
九溟发了一阵,就请她雇来的人手帮忙登记,再托队伍中的几个年老长者维持秩序。
她抽身出来,盯着长长的人群。百姓耍小聪明,领过一次之后,很快又重新排队。那些负责登记的,还有维持秩序的,都是本家熟人,自然不会吱声。
众人为自己的“智慧”得意不已。
九溟自然听之任之,旁边,沧歌说:“他们领完还是会回去。”
“我身上有蜃,能致幻。丢在这里他们就回不去。”九溟早有准备。说话间,她果然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蜃,丢弃在地。
所以很快,试图归家的百姓就全部遭遇了“鬼打墙”。众人在镇外一遍又一遍地绕圈。一时半会儿,恐怕确实是回不了家了。
……
做完这一切,眼看天色暗下来。
“九幽界在仓颉古境以东,定会自东边而来。接下来,只能靠帝子守住这座小镇了。”九溟逃不掉,只能往沧歌身边靠。
沧歌察觉到她的贴近,正色道:“我会守住这里,也会尽力护你周全。”
“是吗?那可就多谢帝子了。”九溟声音凉凉——装什么好人?要不是你,本少神早跑了!
玄穹殿。
焚业、白藏、大衍三位灵尊神情玩味。焚业灵尊扫了一眼凝华上神,道:“弱水这位少神修为虽弱,却颇有智慧。果然还是凝华上神教导有方。”
凝华上神吃了他这一记嘲讽,面色变了变,又不能发作,只得道:“这是自然。听闻上次九溟还曾带着圣……文德大帝一同拜访离焰天。她的智慧,焚业灵尊应该早有了解才是。”
她提到上次太古神仪带着九溟闯进离焰天,打伤焚业天尊的事。焚业天尊面上一黑,哼了一声,终于是不再说话。
二人唇枪舌战,白藏灵尊道:“陛下,上次争夺文德大帝时,南竺佛国、一剑天、九幽界一并败北。如今九幽界发来战书,恐怕另外两界也会掺和。如今时辰已经不早,桂花集是否派人掠阵?”
他的担心自然有其道理。如今宇宙各界立有明令,各境诸神、魔、妖、鬼之间,不得跨境界交战。违者共诛之。
当今宇宙中各世界境界划分不同,但公考之后,会分为开灵境、真仙境、太乙境、大罗境、天元境。这只是一个笼统的划分,其目的乃是约束上位者不得对后辈新秀动手。
否则谁家出了新秀天骄,其他世界直接派出一位天元境祖师,来个以大欺小,岂不轻易就能断绝其根脉?
多年来,宇宙各界一直遵从制约。有些世界为保护自家天骄,即使已经年满万岁的弟子,也令其保持在真仙境,不轻易突破。怕的就是遇上同境界强者,丢了性命。
只有帝子沧歌,两千六百岁之龄,直接突破真仙境,跨入了太乙境。强悍固然是强悍,但同时,这也意味着太乙境的强者可以与她交战而不破坏公约。
是以,几位灵尊的担忧也自有其道理。
王座上,少仓帝闻听此言,好歹是回复了一句:“文德大帝会前往掠阵。”
文德大帝?三位灵尊连同凝华上神都坐直身子,同时看向水幕。水幕中,文德大帝尚未现身。
凤凰衔书台。
玉白高台之上,一座凤凰神像高约三丈,雕工精细,彩羽流光。其双翼舒展、引颈欲歌,神威凛凛,不可侵犯。
神鸟之后,一座宫殿眴转杳杳,孔静幽深,半隐在云烟深处。
这本该是一方净圣庄严之所。但此时,支离纷乱的笔划破坏了这肃穆圣治。只见整座高台,从玉栏到法殿,自四壁及地砖,或正或斜、或重或轻,写满了一个字——悲。
自高台入法殿,白袍金冠的太古神仪手握凤羽笔,一笔一划,从工整到狂乱。可笔下的“悲”字仍旧只见笔划,不见灵光。
“不对。”他喃喃道,“不对。”
彩羽流光的小凤凰站在旁边横逸的灯柱上,振动了一下翅膀,声音机械地道:“时辰将至,前往桂花集掠阵。”
太古神仪盯着满壁狂乱的笔划,许久方喃喃道:“悲欢离合……”
灯柱上,小凤凰毫无感情地提醒:“时辰将至,前往桂花集掠阵。”
太古神仪抬笔凌空,写下一个大字——飞!
……
玄穹殿,诸神闻听一声凤凰啼鸣。画疆灵气震荡。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凤凰衔书台那位文德大帝,终于是向桂花集而去。
最终版定稿,暂时不要往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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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护卫(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