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野的自白

爱了她多久呢?

呵,不重要,我又不是因她而存在。

第一次见沈心是在猫猫屯中学的老槐树下。她蹲在台阶上系鞋带,粉发扫过水泥地的声响,像极了我妈下葬时棺材盖合上的闷响。那天我刚撕毁第78张画着她侧脸的速写,她突然抬头:「你画够了没?」指甲掐进我手腕的力度,在十年后成了我歌里的五线谱。

我把死蜥蜴塞进她课桌,看她捏着尾巴扔进垃圾桶,嘴角还挂着笑。「白野,」她粉发扫过我手背,「下次想吓人,找条新鲜的。」那时我不知道,她袖口藏着抗抑郁药,口袋里是夏衍的威胁信,而我以为的「仇人」,不过是个用刺保护自己的幼兽。

-

我离开她,是残缺的我。

她离开我,是残缺的她。

18岁暴雨夜,沈心蹲在水洼前捏着母亲的病号服照片。「夏衍是我爸,」她掀开袖口的旧疤,「他说我是孽种。」老槐树的枝桠突然断裂,砸在水洼里,溅起的泥点糊了她半张脸。我想起阁楼里母亲的VCD,屏幕上18岁的沈语蜷缩在床单上,夏衍的酒气混着古龙水味。

我在老槐树洞塞了封情书,她却撕成碎片抛向空中:「白野,你知道我妈临死前说什么吗?」牛皮日记本里,「群演的汗是发光的梦」被指甲划破,底下写着:「可今天梦被撕碎了,连同我的翅膀。」那些碎纸后来被我拼在乐谱里,每个裂痕都成了升降调。

-

可我们俩在一起,好像两个人也都不完整。

拍《琉璃星梦》时,沈心让春叶演年轻时的母亲。监视器里,春叶皱眉看剧本的模样,和沈心十六岁偷瞄她时一模一样。白野在片场弹主题曲,琴弦震落的灰尘中,沈心突然抱住我:「我梦见我妈了,她让我把琉璃珠串成冠。」她的眼泪渗进我衣领,像老槐树的树脂,把我们粘成残缺的圆。

首映礼后台,她用琉璃冠碎片割腕,血珠在镜面上画出翅膀。我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和当年夏衍强拽她去打胎时一样疼。镜中我们交叠的影子,像极了老槐树下被年轮包裹的「白野 沈心」刻痕,只是那时不懂,完整从来不是形状,是伤痕的彼此咬合。

-

是命运吗?

还是爱情?

如今我在猫猫屯开唱片店,橱窗里的琉璃冠被串上野玫瑰。某个雪夜,夏衍拄着拐杖来买《清照》CD,看见沈心在弹钢琴,粉发挑染着白。「语语以前也爱弹这首,」他把钱放在柜台上,袖口磨出的毛边像极了我藏在树洞的情书。

沈心摸着我手腕的月牙痕:「你知道我为什么戴雏菊发卡吗?春叶说那是你想送她的。」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老槐树皮上,当年刻的字被年轮裹成圆。我突然明白,爱了她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教会我:野玫瑰的根须,从来不是扎进对方的土壤,是在同一片灰烬里,各自长成守护彼此的墙。

而我这个曾以为因她存在的人,终于在她鬓角的白和老槐树的年轮里,找到了不依附于爱的、属于白野的光谱——那光谱里有她掐出的月牙痕,有琉璃冠的碎光,还有十七岁那年,老槐树下,她粉发扫过水泥地时,我没敢承认的,那声心跳。

唱片店的风铃响时,沈心正弯腰捡滚落的唱片。是张旧版的《里尔克诗选》朗读CD,封面被岁月磨出毛边,像极了白野藏在树洞的那封情书。

“请问有《猫的报恩》原声带吗?”穿校服的女孩指尖在橱窗上画着圈,指甲上的粉色甲油褪了大半,露出底下浅浅的月牙痕——和当年沈心掐在白野手腕上的印子一模一样。

白野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刚修好的唱片机。唱针落下的瞬间,钢琴声漫出来,是他写给沈心的第一首歌。女孩突然红了眼眶:“我男朋友总说这旋律像猫爪踩过琴键,可他上周……”她没说下去,只是指着橱窗里的琉璃冠,“那上面的野玫瑰,是猫猫屯后山的品种吧?”

沈心擦唱片的手顿了顿。去年雪夜,夏衍走后,他们确实去后山采过野玫瑰。白野的手心被刺扎出血,她就用雏菊发卡帮他挑刺,发卡的金属尖上还沾着他的血珠,像颗微型的琉璃珠。

“他叫什么名字?”白野突然问。女孩愣了愣,报出个名字时,唱片机里的旋律正好卡住——是当年白野在A大剧场弹错的那个音符,也是沈心第一次在他速写本上看见“白薇”两个字时,心跳漏拍的节奏。

“白薇……”沈心摸着唱片上的纹路,“她有个哥哥,叫白梅。”女孩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被点燃的星火:“您认识他们?他们说松柏道馆有位姓王的教练,总爱念里尔克的诗……”

唱片机突然恢复转动,钢琴声里混进了风铃声。白野望向窗外,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摇晃,去年刻下的“完整”二字被新的年轮包裹,边缘长出层薄薄的青苔。他想起沈心昨晚说的话:“爱不是填补空缺,是让缺口长成窗口。”

女孩走时,沈心塞给她枚雏菊发卡。“下次带他来,”她指了指唱片机,“让白野弹首新的给你们听。”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时,白野突然握住沈心的手,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笔和弹钢琴磨出的,和他掌心的纹路严丝合缝。

暮色漫进唱片店时,沈心翻开那本牛皮日记本。最新一页画着两只猫,一只耳朵缺了角,一只尾巴短了截,却在同一个毛线团里打滚。旁边写着:“所谓光谱,不过是你眼里的我,和我眼里的你,终于在光里重叠。”

唱片机里的歌还在继续,唱针在唱片上留下细密的纹路,像老槐树的年轮,也像他们缠绕半生的轨迹。白野低头吻她鬓角的白发,粉发与白发交缠的瞬间,风铃又响了,像十七岁那年,她粉发扫过水泥地时,他没敢说出口的那句——“原来你早就在我光谱里,成了最亮的那道。”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藏锋
连载中胖鸡龙卷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