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砾掠过荒原,打在两面宿傩的素衣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从村子出发已经走了半月有余。他没有刻意赶路,饿了就在路边摘野果,渴了就喝山涧的泉水,累了就靠在树下睡一觉。
腰间的黑色蝴蝶结被风吹得微微歪斜,他却没像从前那样时时在意——或许是走得太久,或许是这一路的风尘,磨平了些微执念。
母亲说的平安京西方,比他想象中更偏远。越往西走,人烟越稀少,路也渐渐变成了被车轮碾出深辙的土路,两旁的树木枯槁,像伸出的鬼爪。
直到这天午后,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片低矮的屋舍。炊烟袅袅升起,混着泥土的腥气,在风里散成淡淡的雾。
两面宿傩停下脚步,眯起眼打量着那个村庄。土坯墙歪歪扭扭,屋顶的茅草枯黄,看起来和他离开的地方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破旧些。他扯了扯嘴角,心里涌上一丝嘲弄——母亲口中“会有人接纳你”的地方,原来就是这副模样。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脚步声踩在土路上,扬起细小的尘埃。还没走到村口,一阵嘈杂的谩骂声就顺着风飘了过来,像无数根针,扎得人耳膜发疼。
“你个老东西!又偷我家的柴火!”
“放屁!这是我在山脚下捡的!”
“看你那瘸腿样,还敢跟我犟?”
“你个独眼龙也好不到哪里去!”
声音粗粝,带着不加掩饰的火气,骂得又凶又难听。两面宿傩的眉头瞬间皱紧,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
嘁,果然还是个破村子。
他本想转身就走,脚却像被钉住了一样。那谩骂声里没有他熟悉的、针对“畸形”的恶意,更像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拌嘴。就像村里的老夫妻吵架,吵得脸红脖子粗,转脸却能一起吃饭。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步走进了村子。
土路两旁挤满了低矮的土屋,门口晒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蹲在地上,用粗瓷碗喝着浑浊的液体,看见他进来,只是抬眼瞥了一下,又低下头去,嘴里继续骂着刚才的话题。
“要我说,还是三太家的婆娘厉害,把那偷鸡的揍得三天不敢出门!”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种!”
“哈哈哈……”
骂声里突然掺进了笑声,粗嘎,却带着一种坦荡的热络。刚才还互相指着鼻子骂的人,转眼就勾肩搭背地碰碗,好像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两面宿傩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一切,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一幕,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村口的一棵老槐树下,一个孩子正坐在地上玩沙子。他的头发像一团乱糟糟的鸟窝,脸上糊着泥,咧着嘴笑得痴傻,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最显眼的是他的手——只有两根手指头,像刚抽芽的树枝,笨拙地扒拉着地上的沙砾。
傻子,还是个畸形。
两面宿傩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下意识地想躲开,却看见一个少年靠在旁边的柱子上。
那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短打,腰间别着一把短刀,眼神清亮,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无视那个傻子,反而悄悄从怀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果子,扔到了傻子面前。
傻子愣了一下,迟钝地低下头,看到果子,瞬间喜笑颜开。他用那两根残缺的手指,笨拙地捡起果子,使劲往嘴里塞,汁水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笑得更开心了。
少年靠在柱子上,看着他吃,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
两面宿傩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哦,这样啊。
谩骂只是表面么?
原来只是没什么文化的人,用最粗糙的方式拌嘴,正巧被自己听见了。
这里的人……好像还不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他嗤笑一声,觉得自己真是傻了,不过是看到一点假象,就开始抱有不该有的期待。
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真正接纳“畸形”的地方?
他转身想离开,身后却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喂,新来的那个。”
两面宿傩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刚才那个给傻子递果子的少年,正朝他走来。
他的步伐轻快,带着点少年人的跳脱,眼神落在他身上,带着好奇,却没有鄙夷和恶意。
两面宿傩看着他,没有说话。毕竟这个人没对自己做什么,语气也还算正常。
少年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门见山地说:“你似乎戾气很重,要打一架么?”
“无聊。”两面宿傩皱了皱眉,转身就走。他没兴趣和陌生人打架,尤其是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村子里。
“站住。”少年伸手拦住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不敢?”
激将法?
两面宿傩回头,猩红的眸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敢。”
话音未落,他已经动了。
四只手臂同时抬起,速度快得像一道黑影,带着凌厉的风声,直扑少年面门。这是他七年里练出来的本能,简单,直接,充满了原始的蛮力。
少年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更没料到他有四只手臂。他瞳孔微缩,却没有慌乱,身体像柳絮一样向后飘出数尺,堪堪避开了这一击。
少年笑了笑,眼神里闪过一丝兴味。他冲他打了一拳,手上似乎…有一圈青色的东西。
两面宿傩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从少年身上涌出来,像一堵看不见的墙,狠狠撞在他的胸口。
“唔!”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沟痕。
这是什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股无形的力量又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带着破空的锐响。他下意识地用四只手臂去挡,却被那股力量狠狠抽中,手臂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这是什么鬼东西!”两面宿傩低吼一声,再次冲了上去。他不信邪,他的力气明明比常人要大得多,怎么会被这样东西压制?
他挥舞着四只手臂,像一头暴怒的野兽,每一击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力量。可少年只是用着有青色物质的拳头打他,原地那股无形他的拳头一次次落空,反而被那股力量一次次击中,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不知道,那是咒力。
少年看着他像困兽一样挣扎,眼神里的兴味更浓了。这个新来的家伙,虽然不懂咒术,力气却大得惊人,而且韧性十足,明明已经挨了不少下,眼神却越来越凶,像头不肯认输的狼。
“差不多了。”少年低声说了一句,结印的手猛地一收。
那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凝聚成一股巨力,狠狠撞在两面宿傩的背上。
“砰!”
一声闷响,两面宿傩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土墙上。墙壁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落下一阵尘土。
他滑落在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后背传来钻心的疼,四只手臂都有些发麻,暂时抬不起来。
少年慢慢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两面宿傩抬起头,猩红的眸子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死死地盯着他,像一头受伤的幼兽。
他输了,输得莫名其妙,输得憋屈。
就在他以为少年会嘲讽他几句时,却见少年微微躬身,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你力气很大啊,我很欣赏。交个朋友?”
两面宿傩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哈?他刚刚把自己打成这样,现在要和自己交朋友?
少年没理会他的诧异,自顾自地伸出手,介绍道:“我叫隼人,请多指教!”
“什么???”两面宿傩彻底懵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隼人却像是没看到他的震惊一样,伸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语气熟稔得像是认识了很久:“诶呀诶呀,我们去村子里吧,你和我住一起好不好呀?”
两面宿傩被他拉着往前走,脑子里一片混乱。
莫名其妙。
自己什么时候答应他了?
他看着隼人拉着自己的手,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热情。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笑容干净得像从未被世俗污染过。
村口的老槐树下,那个傻子还在玩沙子,手里拿着吃剩的果核,笑得一脸满足。
也许,母亲说的地方,真的是这里。
腰间的黑色蝴蝶结在风里轻轻晃动,这一次,他没有再去在意它是否歪斜。
感觉写的超级刻意的,抱歉啦,第一次写嘛[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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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