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半山记得这个女人。她住在村尾,也是戚半山第一次在村尾等清清时询问落笛镇方向的那户人家。
自他和何黎昕进村问过她家对面的耳背老人后,这个女人就一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想来她应该是听到了他们的询问。
“你知道白子言?”戚半山问。
“不,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叫白子言。”女人道:“我的曾外祖母,她也许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你们问她做什么?”
“你知道她救过人吧?”
女人点头。
戚半山道:“我们俩的祖母被她救过,一直想要向她道谢,可惜一直没能空出时间,等她有时间了,又来不了。所以我们是替她来的。”
一切都对得上——
女人打量着面前二人。
两人并肩而立,衣着朴素,但都是好相貌,他们的祖母应该也同样有一副好模样——是村里那些人会骗回来的人。
就算在村里,也只有她一人还记着这件事,何况外人。看来这两人所说皆真。
女人略微放下了警惕,领着两人前往旧屋。
旧屋不在这附近,他们穿过大坊村,从村尾来到村头,绕过小路上了边上的山,在山坡处找到了倒塌的旧屋。
海棠树已经没了,栅栏也没了,只有几间倒塌了大半的平房,完全看不出白子言记忆里的模样。
“这里就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你们的祖母当时应该就在这里关着。”女人惆怅道:“这么多年了,也就你们过来找过。苍天也终于有眼,叫那些该死的家伙被抓了——”
“你很讨厌他们?”戚半山问:“我还以为村子里的生意都是一起的。”
女人摆摆手,叹气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住村尾?不想参与那些事的人家都搬到了村尾。这是村里的大生意——我听你们应该知道我曾外祖母最后死了吧?阻止不了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她最后被葬在哪儿?”
“没葬。”女人又是一声长叹:“我祖母和她弟亲眼看着她被烧成灰。”
烧成灰?
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恨,以至于挫骨扬灰。
女人接着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还记着?就是这事太神妙。”
接着,女人讲述了她的曾外祖母,或者说,白子言死后的故事。
在白子言自杀之后,村里开始出事了。
最初是被关着的女孩莫名其妙地逃走了。
门锁没坏,还好好锁在门上,门口看守也没见过有人出来,可就是消失了——就像是打了地道从地下钻走的。
可无论他们怎么找,就是没发现地道。
没人能想出把人悄悄从牢里带出的方法。他们再次怀疑是村中有人故意放走这些女人,用了某些他们猜不到的手段。
于是他们重新用上了之前的手段,在逃跑的必经之路上派人看守。
这次,他们又抓住了夜里逃走的女人。
“你是怎么逃的?”
“有一个姐姐,她帮我的······”
“姐姐?她长什么样!”
被殴打得奄奄一息的女孩突然艰难地抬起头,惨笑一声,道:“你们都会有报应的。”
然后,她干脆利落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件事。
报应?
村民嗤笑,这只是生意,有什么报应可言。
咬断舌头的女孩依旧活了半刻钟,她张开嘴嘶嘶笑着,完全不见疼痛模样,只是癫狂地笑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众人,嘴里血肉模糊,大股大股的鲜血直向外涌。
众人被她一看,都脊背发凉。
“带走带走,把她埋了。”
几个胆大的上前,在黑幽幽的眼睛瞪视下抬着她离开了。
然而这只是开始。
虽然说着不怕,但找不到所谓姐姐的村里人还是找了个附近的神婆做法。
当然,他们半遮半掩,只告诉了神婆接连死了三个女人,而隐瞒了她们究竟为何而死。
老态龙钟的瞎眼神婆依次到三人死的地方,嘴里念叨着,一刻不停。
她转了一圈,说是最开始死的那个怨气太大,影响了后面的人。后面两人的死又加深了村里的怨气,接下来一定不好过。
说完,她一伸手,道破财消灾。
村民想了想,的确如此。若不是最开始的那人作怪,白子言怎么可能舍得下一双儿女做这等糊涂事,那些女人怎么可能被悄无声息地带走。
收下钱后,神婆挑了时间,让村民分次烧了三人尸身。
村民道,最开始的女人已经被配了阴婚,尸体不在这儿。
神婆听此言,又说此女已安魂,其怨气为次人所有,只要烧了后边两人,常去第一人与夫合葬墓前上坟,让其夫御妻便可消灾。
“是她——”
有人突然惊叫。
“能够被这些女人叫做姐姐的只有她!也只有她有可能带走她们!”
众人恍然大悟,按着神婆说的做了。
白子言尸体被烧的那一天,她的一双儿女瞒过父亲,悄悄到了烧尸之地。
瑟瑟秋风中,他们看着柴堆上火焰起,逐渐吞没了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当他们后来再次回忆那个遥远的下午,脑海中浮现的,是围着火焰面无表情犹如石像般的村民和那消失在烈火中的身体。仿佛再次重临,他们似乎感受到了火焰的温热,冷风的萧瑟,和手脚的冰冷。
“后来他们都没参加那些糟心事。”女人道:“我的祖母嫁了村尾一户人家,而她弟弟离开了大坊村。”
尸体被烧后,村子复又安宁。
可一年后,又出事了。
——村里开始死人。
第一个是夜里出去找乐子的,摔死在了山上,第二天被去落笛镇的人发现了。
起初,他们以为是意外,可当第二个人死亡,村里人发现了不对劲。
第二个找人一块喝酒,夜里回家,结果早上被人发现——酒喝多了溺死在了水沟里。
三个月死了两个人,还都是这样离奇的死法,说没有东西作祟根本不可能。
这时,有人发现这两人都欺负过白子言。
于是······村里传起了白子言魂魄不散的谣言。
他们又找来了神婆。
瞎眼神婆掐指一算,指着山坡位置道:“在那里建个庙镇压。”
她又逛了一圈村子,然后又指着死了两人的海棠树,道:“就用上这个木头。”
“那个庙现在还在?”戚半山问:“是这边翻过去的那个庙吗?”
“对。你见过?”女人点头,领着他们翻过山,向那边的破庙走去:“就是这座庙。”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赫然就是陈了了夜里遇见戚半山的那座庙。
庙还是那座破烂模样,门打开着,红漆掉了皮,窗也漏风,木头被虫蛀了一大半。
三人进了庙,女人指着那颗曾被戚半山搬上桌的破损塑像头颅道:“这是他们按着她的模样塑的。”
海棠被砍了,庙也建成了。
神婆吩咐,要按照白子言模样塑像,时常祭拜,以虔诚之心祈求白子言的原谅。
村中人按着神婆说得做了,果然,自此之后再也没出过事。
戚半山和何黎昕对视一眼,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神婆充其量也就是个对魔气灵敏些的凡人,估计按着乱七八糟的方法招摇撞骗。
死了这么多人,冤魂不散恐生魔气。然而尸体一烧,神魂受损,自然一时也就做不了乱。
有意识的海棠,或者说,苏冷玉,见白子言被烧,应该是要聚集力量报复众人。
因此这之后她也就暂时消停了,女孩没人相助,因此也逃不走。
而第二次苏冷玉害人后,神婆让人砍了海棠树,也就是苏冷玉的本体。苏冷玉尚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他们重伤自己,用作庙宇建材。身受重伤,苏冷玉自然无法再制造各种意外了。
神婆也算是误打误撞,解决了这两件事。
只是白子言尸首被烧,神魂也应该受到极大损伤,为何现在还能存活于世?而苏冷玉重伤,又是如何在短短数年间修炼至如此境界?
“可笑的是,这庙后来还成了他们的祈福之地。”女人冷笑:“被他们害死的人哪会成为保佑他们的神仙!”
女人的话解释了他们的疑惑。
几年之后,庙宇突然倒塌,众人检查过后,这才发现那几根海棠木消失了。他们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年,发现什么事也没发生,这才放下心来。
谁料十年之后,一夜之间,当初那些欺负过白子言的人,那些烧了白子言尸首的人,竟然全都暴毙。
“我祖母当时不在村里,回来之后,这才发现所有人居然都忘记了这些事,只有她一人记得。”
“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的印象里,这些人是结伴上山,不幸遭遇山崩而亡的——连山崩的痕迹也有。”
女人的祖母是发现村民暴毙后唯一出村的人。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心下高兴恶有恶报。然而,待她回去后,暴毙的人居然变作了因山崩而亡。
她试探地问起后山的庙,居然没人记得白子言之事,都以为这间庙是几十年前为不幸坠山之人建的。
“她没敢告诉其他人,只告诉了我一个,让我记住曾外祖母。”女人笑了笑,释然道:“我原本以为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她做了什么,没想到你们来了。”
“既然她那么厉害,为什么你们村后来还在做买卖女人的事?”戚半山问:“听你之前所言,她应该之后也会放走女人吧?”
“按理说是这样的。”女人道:“但是后来发生了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