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戚半山直到进院才看清所谓陈仙师的模样。
陈仙师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个子不高，方脸塌鼻，头发茂密。他穿着宽大的白衣，衣襟上用黑线绣着群山图案，腰上佩翠玉，左手大拇指还戴着玉扳指，蹲在地上像个软塌塌的发坏花卷。
见到熟悉的图案，戚半山先是一惊，仔细看过后，旋即失笑。
——原来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家伙。
“把那些小孩的血滴在这里.”陈仙师指指他画在地上的阵法中央，“均匀放一圈。”
五个小孩的双脚和双手都被捆住了，嘴巴被堵着，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低沉的吼声，像被捆着的待宰野兽，在地上蠕动扭转着，像在腐肉上大快朵颐的蛆虫。
在捕快的压制下，小孩动弹不得，而取血的人尽量使割开伤口较小，流出足够的血便可。
太阳高升，挂在头顶。夏末的日头依旧毒辣，晒得人难受，浑身出汗。
陈仙师抬头眯眼看了一眼太阳，又迅速低头道：“时候差不多了。你们过来按位置站好，把符纸贴心放。那个戚，戚半山——站过来，拿着这个。”
他神情得意，像是终于能够翻身奚落戚半山似的，故意招狗似的向戚半山摆手，示意他上前。
戚半山怀疑陈仙师认识自己，但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接过陈仙师手中小拇指大小的透明晶体。
——极小块的下品灵石。
戚半山觉得自己猜到了陈仙师的心思。
陈仙师舍不得灵石，情愿麻烦些，找人代替灵石。凡人虽无法修炼，但有精气聚集，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视作及其低效的阵法运转枢纽。
不过吝啬的陈仙师给自己灵石，很可能是因为自己要处阵法中心。
中心连通了阵法的所有部分，对灵气运转效率要求高。其中，灵石作为运转方，人作为精气供给方，两者接触连接，使阵法得以顺利运转。
“你们走开，不要待在这。你，坐下，和我一个姿势。”陈仙师驱走捕快，让他们带走小孩，然后喊戚半山坐下。
而他自己也坐下了，对着众人道：“最外边那圈，等会邪祟会出来，你们不要动，守住心神，就待在原地，它进不来。”
说完，他闭眼立指，嘴里念念有词，俨然一副唬人的村头法师模样。
“……是故诸恶皆困于此——拘！”
话音刚落，老宅内就暗了下来。地上尘土被风卷起，盘旋着上升，枯枝落叶贴在地上滑行，发出瑟瑟声响。
众人顿感似有冰凉柔软的长蛇缠绕，像是从脚心钻入，一路沿着身体向上，几乎要侵入脑中，控制他们的心神，催促着众人放肆去做先前从脑中一闪而过的恶念。
贴在众屠户山上的符纸起了作用，散发出微微暖意，驱散准备悄然入侵的恶意。越靠近阵法中央，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小，而戚半山在手中掺杂着些许杂质的晶体帮助下才得以控制住自己，不至于失了控制，举刀便砍。
陈仙师倒是安然不动，像是没受到任何影响，他盘腿端坐，面色甚至还红润了些许。
老宅周边的植物剧烈地抖动着，瞬间就蔫了，一副将近衰退的模样。宅外的人不明所以，惊恐地四散，撒开腿就跑。
“啊——”尖利嘶哑的尖叫声乡里减半直刺众人之耳。
听到这声音，陈仙师猛然睁眼，快速念道：“诸恶已至，拘形灭心！”
霎时大风起，像是牵扯着某种黑色丝状物，空中逐渐显出怪物的形状。那黑色怪物看上去像一大团缠绕在一块儿的头发,呈现出高大的人形，但却没有脸，它脊背极弯，手脚的位置为狰狞尖利的兽爪，似乎能直接撕下一大块血肉。
怪物一出现，戚半山就感觉阴冷之意越发渗骨，几乎冻得人牙齿打颤，手脚冰凉。
那怪物不会人言，只能被控制在阵法附近，徒劳的用爪子攻击最外层的屠户。
屠户们受到惊吓，下意识后退，却被陈仙师一嗓子吼住了。
“它进不来！用刀砍它！”
最靠近黑色怪物的屠户鼓起勇气，挥刀便砍。锋利的刀像陷入团团丝线中，被捆着不能动弹。那屠户想抽回刀，怪物却一爪子挥过来，吓得屠户直接收手弃刀。
怪物用爪子拔出卡在身体里的刀，桀桀低笑，一把将沾着黑色污渍的刀扔到脚下。刀尖向下落下，“嗤”的一声那把刀就这样没入泥土，竖着卡入地面将近两寸长。
屠户们显然被吓到了，都愣在原地，不敢尝试攻击。
而黑色怪物仰头嘶吼，震得地面发出轻微抖动，堆着的断裂腐木顿时不稳，从底部发出沉闷声音。
它被拘在阵法外五尺的范围里，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向内攻击破坏阵法核心，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二是向外攻击阵法拘力，灰溜溜地逃出这里。
显然，它选择前者。
“万物生灵，无善无恶；既生残体，又借天灵——引灵入阵！”
陈仙师一跃而起，双指并拢，直指黑色怪物。
众屠户的刀顿时失去了锋利之感，明明还是刀尖依旧锐利，但却没有了那种沐浴过鲜血的冷漠杀意，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制品。
“吼——”
黑色怪物受到了无形的攻击，从黑色变为了灰色，体型也缩小成正常人的大小。它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这帮人准备充足，不是以往那些被它活生生撕咬下肚的神婆神棍所能比得。
在怪物受到攻击的同时，戚半山觉得自己即将失去意识。刺骨冰凉的无形之线悄然束缚住他的身体，从肌肤的各个角落融入骨血里，拖拽着他下潜至万年冰海，将他溺亡在这片深不可见的幽蓝中。
“砍它！”陈仙师大喊，“快砍它！”
怪物放弃了攻破法阵的念头，转身便跑，却被看不见的屏障挡住。
“去死——”
一屠户壮起胆,怒号着伸长手臂探过身子拿刀用力捅向背对着他的黑色怪物.如热刀划过凝脂，刀顺势陷入怪物身体里，向下划过，砍开怪物突出的弯曲脊背。那怪物被刀砍中，微不可见的变透明了些许。
“吼——”
威力大减的怪物痛苦地嘶喊着，一爪便想抓住了嵌入脊背的尖刀。
屠户紧握着刀柄不松手，刀上传来巨大的拉力，拉着他向法阵外跌去。
陈仙师见状怒道：“拉住他啊！愣着做什么！等法阵失效吗！”
站在那名屠户身旁的两人连忙伸手一齐抓住那人的肩，那名屠户顺势松手，向后一踉跄，被身旁两人扶住了。
刀卡在怪物脊背上，迫使怪物停下对法阵的攻击，转而伸爪向背后探去，试图取下背上的刀。
“你们尽量攻击它，但是千万不能跨出地上的线。”陈仙师皱眉从身上又掏出一块小拇指大小的透明晶体，往地上一放，复又闭眼低声迅速念道：“天地未开，混沌一体；阴阳相合，遂分良恶；以纯灵助，向所恶攻！”
然而这一次什么动静也没有，但那怪物却已拔下刀。它用一只手爪抓住刀身，突然暴起，像小孩丢球般挥着手把刀向正对着它的屠户扔去。
谁都没想到它会突然扔刀。锋利的尖刀因大力而旋转，对面的屠户一时来不及躲避，被刀划开皮肤，割开肌肉，鲜血淋漓。受到锁骨的阻碍，刀停下了旋转，刀刃卡在了锁骨上，几乎要将屠户的左肩砍断！
“啊！！！”
受伤屠户尖叫着被刀的力量带偏，重重摔在地上，离了位置。
“快回位置！”陈仙师大喊，“回去！”
然而已经迟了，阵法已破，怪物不再受到阻碍。
它半蹲，腿部位置用力，眨眼间就闪到另外一个屠户的身前，挥爪掏向那人的心脏。
那名屠户还没来得及反应，怪物尖锐的手爪就已插入他的胸膛，稍一用力，便轻而易举地掏出了他的内脏！
众人顿时惊慌失措，一时失了理智，四散开了，惊恐地向院外逃去。
“桀桀桀——”
怪物狞笑着，狼吞虎咽地将爪子上温热的内脏吃下，恢复了些许，变为更加浓郁的墨色。
陈仙师见那怪物掏开屠户胸膛，大惊失色，他慌慌张张地拿出各种符箓，一股脑全用上，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戚半山的心神全投入到了诡异的窒息感上，一时没察觉周围的动静。待到阵法被破，这种令人绝望的感觉才猛然减弱，他也因众人的惊叫而回神，看见了这血淋淋的一幕。
血的腥味逐渐蔓延，似乎近在咫尺，恍惚间，他的手上也沾满了黏腻温热的液体。
“戚老弟——”
朱有财的声音似乎遥遥从远处传来。
“快跑——”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大宅西边下人们居住的小院，用墙隔开，只有一条小路穿过位于小院南边的厨房。厨房连着又一个小院，有两扇门，一扇在院子东边，连接主宅前的前院，一扇在南边，直接离开整座宅邸。
朱有财回头焦急地查看怪物动静时才发现戚半山仍坐在原地，他连忙大声呼唤着戚半山的名字，结果落后了几步，只能挤在那群屠户的后边，等着前面的人先出去。
戚半山握紧手中的刀，面无表情，慢慢起身。
其余屠户们挤成一团，堵在通向厨房的小门前，慌张地抬脚跨过门槛，怪物已经吃完了它手上的心脏，但他们还没能全出去。
桀桀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