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电话总是有种格外的诡异感。
李瑜敏和陈奕霖面面相觑，陈奕霖拿起手机一看，竟是精神病院打过来的。
陈奕霖皱眉，接起电话：“你好。”
那边的人声音带着急切和抱歉，“请问是李桂芬患者的家属吗？”
“……是的。”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手机，心中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测，却不愿深想。
那边的人用无比抱歉的语气说，就在刚刚，李桂芬跳楼了。
果然，就连诈骗电话都不会在这个时间打过来，能让手机在这个时间响起的，都是生死大事。
心中的猜测终于落了地，陈奕霖挂断电话后，面无表情，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片刻后，他交代了一声，就出发去精神病院了。
开车到达精神病院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李桂芬的尸体被放在病床上，覆着一块白布。
陈州说，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院里的监控在李桂芬出事之前的五分钟，全部坏掉了，没有人看见李桂芬是如何摆脱了病床上的束缚，走到最高的楼顶，跳下去的。
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常年被封锁着的楼顶门，今天，锁因为被锈迹腐蚀，断了。
这也太过巧合了些。
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都觉得事情太过蹊跷，蹊跷得，有些魔幻。
这种地方本来就带着些神秘色彩，顿时，就有人将事情往灵异的方向猜测。
陈奕霖还是面无表情。
他站在李桂芬的尸体前，双手松松地握成拳，垂在身体两侧。
过去的回忆在他的脑海交替闪现，一会儿是李桂芬含辛茹苦的身影，擦着汗对他说妈妈不累；一会儿是她对王绮玫疾言厉色，咒骂侮辱。
良久，他才伸手，捏住了白布，缓缓掀开。
只看了一眼，到底，红了眼眶。
他没有妈妈了。
他没有了母亲，也没有了妻子，这三千世界，偌大城市，只有一个女儿和他相依为命。
对于母亲，他不能说不恨，也不能说不爱。
可这爱恨，到底叫他难以抉择。
他知道，母亲是死有余辜，因为她间接害死了王绮玫，还差一点害死了安安。
对于她的死，陈奕霖也有些猜测。
果然，在走出病房门后，他看见了央央和阿采。
央央仍旧穿着那件宽大的黑色袍子，左手拿着把剑。
不用多说一个字，三人就极有默契地走到院中。
这个时候，院里静悄悄的，除他们仨，再没一个人。
“是……阿玫做的，对吗？她来过这里。”陈奕霖声音涩然。
“你都猜出来了，何必再问？”阿采的声音一贯清冷漠然，不正面回答他，只反问。
陈奕霖动了动唇，又问：“……她，已经，走了吗？”
那个“走”字，他说得极为含糊，好像稍微咬重一些，王绮玫就真的烟消云散一般。
可是，他关心妻子的去向，这一句，他是必定要问上一问的。
央央出来的时间有些久，已经很累了。
她需要回去好好休息一阵。
“重新投胎去了。”央央说完，领着阿采，瞬间消失在院中。
精神病院靠海，清晨咸咸的海风吹来，竟有萧瑟之感。
陈奕霖长长吐了口气，望天自嘲一笑，“阿玫，你终究是恨上我了，所以临走，都不来看我一眼，对吗？”
“阿玫，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
咸涩的海风之中，这个男人落下泪来。
*
安安和阿采回到小院，阿采接过央央的剑，一面精心擦着，一边随口问：“为什么不说出真相？”
央央坐下，从袖中拿出一个透明容器，像是玻璃，却又不是玻璃。
容器中，一颗珠子闪闪发光。
“真相往往残忍。”央央打开透明容器，将闪闪发光的珠子捏着看。
人类的情感是复杂的，王绮玫用自己的魂魄，交换了一场谋杀。
为了保护安安，同那恶鬼搏斗，甚至还被恶鬼差一点完全吞噬，早已耗尽了她全部的力量，怎么还会有剩余的力气去杀李桂芬？
能够在梦境中拥抱安安，对李瑜敏道谢，还是央央那把剑给她的力量。
若没有央央的那一剑，王绮玫会随着恶鬼，一同灰飞烟灭，彻底消失。
杀死李桂芬的，不是王绮玫，而是阿采。
三年前，在封印恶鬼前，王绮玫的魂魄跪在地上，求央央让她先去杀死李桂芬。
她恨李桂芬入骨，如何会让她安安稳稳活在世上？
央央却摇摇头，“杀她，容易，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王绮玫急了，央央安抚她，“去杀人，你就，打不过恶鬼，救不了女儿。”
恶鬼力量强大，她一个刚死的厉鬼，哪里是对手？
可是，王绮玫不甘心！
央央一向平静无波的瞳仁，忽然闪过奇异的光，语调也与往常不同，带着蛊惑，丝丝缕缕钩着王绮玫的灵魂：“你愿意，同我做笔交易么？”
“什么……交易？”
“三年后，我帮你杀李桂芬，但是，你要和我签订契约，将魂魄，献祭与我。”
王绮玫想都没多想，就答应了。
……
三年前的记忆，央央仍旧记得清楚。
珠子上流动着隐隐的红色光晕，成了厉鬼的魂魄，可练做神明的药。
央央将那发光的珠子吞下去，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
阿采一挥手，屋内陷入了一片纯净的黑暗。
*
陈奕霖走后，李瑜敏和安安回到主卧去睡觉，因为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两个人都有些睡不着。
精神病院本就防护更加严密，李桂芬疯疯癫癫，是如何走到楼顶跳下去的？
李瑜敏想起从梦境中弹出来之前，听见的那声谢。
她转头看向安安，发现小家伙同她一起靠在被子上，若有所思。
“宝贝，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你妈妈的事的？”
犹疑几番，李瑜敏还是将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安安眨眨眼，看向李瑜敏，忽然抬起手，放在李瑜敏的小腹上。
“我做过几个梦，梦见你被打，流了很多血。你的肚子很大，是怀了宝宝的。可是，梦里的医生说，你的宝宝，没有了。”她的眼神中有很多心疼。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知道，妈妈有过宝宝，但不是她。
李瑜敏震惊地看着安安，她怎么会，和她做同样的梦？！
这段日子的片段在脑海中飞速掠过，之后，一个画面被定格。
那是她做这个梦的那天早晨，安安叫醒了她。
当时安安的小手放在她小腹上，面含担忧。小孩子的手软软的，又暖暖的，明明没有什么重量，却又像有着无穷的力量，将她从过往的悲伤中拉出来。
李瑜敏眼眶发热。
原来那天，安安和她做了相同的梦。
“妈妈，为什么我会做那个梦呢？”安安歪着头问。
在刚刚的幻境之中。
她被熟悉的感觉包裹，好像回到了妈妈的肚子里。那种温暖的熟悉感让她眷恋，可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还有一股熟悉的痛感。
好像很久之前，她就感受过一次这样的痛。
她几乎就可以确定，那是她在妈妈肚子中的感觉。
可是，那个妈妈，不是她现在的妈妈。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股熟悉的痛感，是王绮玫喝下符水时，符的力量进去到她身体所产生的痛。
“因为，你的亲生母亲，一直守护在你的身边，拼尽全力保护着你。她给你留下了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让你看见了我的梦。”
李瑜敏的声音轻轻柔柔，听起来有些催眠，安安的小眼皮已经有些耷拉，但还是强打精神问了一句：
“魔法？在哪里？”她掀起自己的衣服去找。
李瑜敏轻笑一声，“宝贝，那种魔法，是看不见的。但它就在你的身上，永远在那里，不会消失。”
“那是什么？”
“爱。
那是爱，宝贝。
妈妈留给你的魔法，是世界上最强大、最珍贵的。
那是爱。”
……
安安没有再说话。
“那么，在刚刚的梦中，你有没有见到，妈妈？”
李瑜敏问。
安安立即明白，这个“妈妈”，指的是她的亲生妈妈。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我看见她，穿着红色的裙子，抱着我，对我说她永远爱我。她说，让我好好爱你。”
安安换了个姿势，头枕在李瑜敏的腿上，侧着躺下去，一双小手乖乖放在脸颊边，糯糯说：“妈妈，我也爱你，我也爱妈妈。”
虽然安安从前也说过“爱”这个字，但李瑜敏就是能感觉出来，她刚刚说那两个“爱”，是不同的。
那里，真正有了爱的味道。
欣慰紧紧包裹住李瑜敏的心，她的孩子，终于好起来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王绮玫。
她用自己的母爱，在恶鬼没有发觉的情况下，让安安看见了真相的一角，在最危险的时候，这一角，让安安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安安的呼吸变得有节奏，她已经睡着，李瑜敏内心仍旧久久不能平静。
王绮玫对她道谢，可她觉得，自己才是最应该道谢的人——
你有没有陷入过绝境？
在最孤立无援，想同整个世界同归于尽的时候。
有一个人，需要你的爱，于是，你便去爱了，不惧粉身碎骨，不惧时间变迁。
你一直以为，自己在付出。
直到有一天你回过头，才发现收获了更多。
那些满满的收获，
亦是爱。
母子梦，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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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母子梦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