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郁瓯起了个大早。
早晨空气闷闷的，翻箱倒柜找出了好久之前的旧短袖。
短袖款式很老，穿起来却很舒服，宽松式衣服挂在郁瓯单薄瘦削的身上，添出几分弱感。
昨天和蒋匙说明缘由后道了个歉，今天他得去帮郁含空搬货送货。
这是郁含空的第二份工作，缺人时就会招他来干，郁含空很能吃苦，看体格并没有强健肌肉，却凭空有身蛮力。
高中没毕业就拖着郁瓯东奔西走，没有好的学历，四处碰壁，自己吃苦也硬要让弟弟有学上。
不是用自己的梦想来捆绑郁瓯，他只是希望弟弟可以比自己过得好。
他希望郁瓯开心。
郁瓯也明白这一点，在同龄人还要草莓泡泡糖时，他就跟在郁含空身后，力气小就送送水擦擦汗，遇到贺爷爷前，他们过的很难。
长大一点，郁含空就不准郁瓯帮着帮那儿，说学习很辛苦，催着哄着让人好好休息，郁瓯没办法，碰到放假，就尽量在校把作业赶完，回家后帮郁含空打下手。
他现在长大了，和以前不一样。
这也是拒绝蒋匙的原因。
——
一连好几天没有下雨，赶上秋初还是这么热。
南方天气真的诡异。
空气闷热难耐，郁瓯在书桌上拿了个小吹风就出了门。
尽管很热，包子铺人依旧只增不减，很多老顾客都爱贺爷爷这手艺，有时候请个假，人都要打电话催催，说今天不吃上一口睡不了觉。
郁瓯出门时，老贺压根没看到，左边一声吆喝，右边一声吆喝，忙的挪不开眼。
今天货很多，郁含空帮不了忙，郁瓯想留下，老贺说：就包子哪有你哥累，你看他皮包骨，像只猴儿一样。
那时郁含空非常不满，但又不可否认，因为论嘴仗，他还真打不过老贺。
老头又犟又嘴毒。
坐上他哥借的小型货车，举着个小电扇就杵在驾驶位人脸上。
郁含空被吓了一跳。
车里空调坏了没修。
“只带一个？”
郁瓯：“只有一个。”
“给自己吹，大早上，哥不热。”
郁瓯没说话，手指微微向风扇前端移了移，探探风。
瞎说，风都是热的。
郁含空眼见着自己弟弟不听，也没在说，专心致志盯着前方，生怕开错路。
——
夏杌没想到能碰见郁瓯。
缘分琢磨不透。
兜里手机振动个没完。
打开手机，屏幕上消息提示不停弹出，他垂眼看，果然是蒋匙的消息。
侧前方郁瓯正搬个大纸箱往商铺里送，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人，比郁瓯高点，夏杌认出来那是他哥。
四箱落在一起，高出郁瓯哥哥两个头。
可对方步子很稳，手也没有明显抖动。
夏杌愣住了。
郁瓯和他哥哥两个人给人感觉第一眼就是清冷高雅小公子的感觉。
完全不能把比人还高的货物和他们联想到一起。
郁瓯太瘦了。
以至于天生白透的肤色映人眼帘时也被误会是得病来的。
郁含空稍稍好一点，却也强不到哪里去。
夏杌站在原地，没有出声，也没离开，划开屏幕给蒋匙发了个消息就再也不管。
另一头烧烤店里，蒋匙猛灌两大口可乐，听见消息提示音连忙打开手机：
夏夏：不吃了，回家了。
嘴里还未来得及咽下的可乐顿时喷涌而出。
……
精准无误落在闫一绎脸上。
“卧槽，就我们三个了，小夏夏溜了！”
————
郁瓯帮郁含空搬完最后一批货后，坐在小商铺外的长椅上休息。
郁含空去另一地送了。
他心疼郁瓯，又担心他的低血糖，态度强硬让人在原地等他，忙碌之余还恳求商铺老板让自己弟弟进去歇会儿。
老板是个头发白一半的老头子，很好说话，没说两句就同意了。
但郁瓯等郁含空走了后，待了片刻还是溜了出来，他觉着不太好，况且现在有风，虽然闷热，但也勉强过得去。
长椅上方有一个大遮阳伞，郁瓯向后微倚，闭上眼轻喘息，偶尔拂过热风，轻捎起他额上因汗水黏在脸上的碎发。
又热又困，昨晚没睡好。
眼睛一开一合，困意涌上，头靠在倚背上偏偏倒倒，就在快要睡着时，他感觉有人伸手将他的头托起又缓缓放下。
谁？
郁瓯抵住困意，恍惚睁眼，视线聚焦，眼中朦胧的人渐渐清晰。
独有的琥珀色眼睛正愣愣直视他，似乎是突然睁眼把人吓住了。
夏杌有点不知所措，尴尬笑笑，“把你弄醒了吗？抱歉，就是怕你磕着头。”
大脑还没转过来，郁瓯想不通夏杌怎么在这里，他现在不应该和蒋匙他们呆一块儿吗？
他眼里充满疑惑，困倦一扫而空：“你…蒋匙？”
夏杌偏头，像是知道郁瓯打算问什么，先一步抢道：“哦，今天热，不想出去。”
他抬手上下挥舞两下，想为这个拙劣谎言打掩护。
听到这里，郁瓯更想不通了。
不想出去？
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人，郁瓯觉得夏杌把自己当猴耍。
……
“你家住附近吗？”
夏杌：“没有啊。”
郁瓯：“可你不起说不想出门吗？”
“……”
自己给自己挖坑。
夏杌有点想把脑子扔了。
自己的回答漏洞百出：“买饮料，我妈喜欢这边饮料。”
“对，就是这样。”
吞吞吐吐，表情不自然。
胡说八道。
郁瓯上下打量一番，知道不是真话却也不想过多纠结。
他想，指不定真是碰巧呢。
“哦，刚好进了新货，快去买吧。”
他抬眼看夏杌，眼神里满满试探。
其实也不用，这家伙早看到了。
夏杌：……
垂眼，咬牙：“行。”
夏杌走进小商铺，从饮料柜里拿了两瓶饮料，付完钱后出来。
郁瓯又恢复成那个样子，仰着头，眯眼假寐。
时间接近中午，气温越来越高，郁瓯轻睡，鼻头上渗出层细密的汗，脸颊泛红。
耳前细发也湿了几分。
夏杌握着水缓缓靠近。
他看到郁瓯右眼正下方脸颊上有颗淡淡的痣，平常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见。
郁瓯并没有睡着，眼皮虽盖着，眼球却仍在乱动，看起来非常古怪。
似乎预感到对方靠近，郁瓯眼皮轻颤两下就要睁眼。
可还未来得及，两边脸上就贴上冰凉。
贸然出现的凉让他有些错不及防，头稍稍一撇，猛然掀开眼来：“？”
正前方，夏杌乖乖站在原地，两只手各自拿了一瓶冰镇饮料，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双手轻轻向里推挤，郁瓯的嘴不受控制翘起来。
他疑惑盯着夏杌，呆滞懵懂的眼神惹的人发笑。
就像是一双大手挤推人脸蛋一样，郁瓯此刻正被动耍可爱。
……
郁瓯脑子向前一冲，才堪堪脱离如此不讲理的场面。
“干嘛”他搞不懂夏杌心思。
“啊？哦，请你喝饮料。”眼见不能继续自己的邪恶计划，夏杌有些失落，收起过分的笑容清清嗓子为自己解释。
他收回停驻在半空中的双手，放在郁瓯面前，让他选：“可乐还是青梅绿茶？”
“……”
郁瓯没说话，犹豫半天才开口：“青梅。”
一通操作下来，二人并排坐着喝起饮料来。
他们没有说话，夏杌看郁瓯喝了打算也拧开瓶盖准备清凉一下，可乐瓶身很凉，贴在手臂上非常舒服。
“呲”瓶盖打开，一股气冒了起来。
夏杌感到尴尬，片刻宁静竟然被一个小小瓶盖打破，他抬头猛灌一口，几滴水顺着嘴角滑到下巴，他伸出手颈随意擦擦，开口打乱平静：“你哥还没回来啊？”
郁瓯：……
夏杌：……
……
郁瓯身子明显一怔，他倒是没有很错愕，想了想还是问道：“你看到了？”
夏杌：“啊…啊？”
“……”
“嗯呐。”
“哦。”
“估计再等一会儿就行。”
这次换夏杌傻了：“啊？”
郁瓯微挑一下眉，扭头瞟了一眼，重复说：“我哥，再等一会儿就行。”
“哦哦，哈哈”
夏杌认为这次脑子是真的可以扔了。
为了如此尴尬的场面不在进行下去，他试探性又开口：“我觉得挺好的，你和你哥哥都很厉害。”
显然，有点莫名其妙。
一旁的郁瓯没有应答，他觉着今天天气实在太热了，觉得太巧了。
他垂头看着夏杌给的青梅绿茶嘴里不断回味，酸甜味发涩。
他为什么问对方看没看到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大脑简单过滤后脱口而出。
也没有认为没面子，在他看来，只要挣到钱，一切都不是问题，能让郁含空少累一分，他心里那份积留许久的愧疚也会好上一点。
想到这儿，郁瓯晃了晃头，原本粘黏在耳旁的碎发顿时散开，他定定神终于回了声“嗯”
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扭头看向夏杌。
此刻的少年还在为自己的愚蠢暗暗咒骂，全然没注意到这边。
酝酿许久，郁瓯依旧抓着不放：“蒋匙他们没来？”
兜兜转转回到这里，夏杌大可回答“是”但脑子里就是有根筋死拽着不放，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就已经先发制人：“没，今天碰巧。”
……
不要了这脑子。
“不是给妈妈买饮料的小少年了？”郁瓯笑着调侃。
“……哈哈”夏杌尴尬笑笑不知道怎么回，下一秒对方就再次出击。
“如果是碰巧的话，那你就是碰巧今天热不想出门，于是拒了蒋匙的邀请，又碰巧突然想出门，然后碰巧遇上我。”
“怎么样，是这样吗？”
听了这段离谱发言，夏杌不由张开嘴巴，嘴唇开合半天还是“嗯”了一声，他竖起大拇指感叹：“聪明”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给台阶不下是傻子。
“对，就是这样，今天是碰巧日。”
神经的碰巧，以后夏杌翻字典看到这俩字都得尴尬头埋地。
去聚会路上莫名跑了，看到郁瓯一个人，总觉得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孤独。
偏偏自己总想要靠近，不自觉，控制不住。
像个傻子。
郁瓯倒没什么。
只是从刚才开始，就感觉脚后跟有什么东西一直蹭自己，只不过专注于调戏夏杌，没多注意。
现在舒心了，才反应过来。
那个东西依旧在蹭，没完没了。
郁瓯俯身垂头。
“！”
白鞋旁一只比鞋大一点的黑色小猫在他脚周围来回蹭。
“别…”
他瞳孔一缩，像是想到什么般弹开座位。
……
夏杌被他动作惊地一颤，茫然看向地面。
一只小黑猫也因为郁瓯的动作仰翻在地。
“……”
夏杌伸手把猫扶起，面上带着点不可思议：“郁瓯…你怕猫？”
“不是…我…”
郁瓯有些局促，夏杌刚想继续问对方是不是不喜欢猫，就发现面前人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歉意，除开紧张之外，还有点点温柔。
于是他果断开口：“你不讨厌猫吧？”
郁瓯静默片刻果真摇摇头。
那估计是被吓到了，夏杌想，这么小一坨，没看到很正常。
郁瓯很想摸摸它，
可是他不能碰。
小猫喵喵的叫着，黑色一小坨显的格外渺小，好像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失去生命。
“郁瓯？”
郁瓯回过神看了过去。
夏杌正盯着自己，这目光…准确来说不是自己，顺着往下。
“喵~”
郁瓯身子一震，小猫不知何时偷偷跑到他身边，卖力的蹭自己。
好像在说：理理我。
“哈哈哈”
夏杌被小猫和郁瓯逗笑，他低眸看对方脚边的小黑球。
“喵~喵~”
然后起身走进，弯下身子蹲下，颇有兴趣的逗弄小猫，眼里是掩不住的喜欢，而小黑球见有人陪它玩，又摇摇晃晃两步跑到夏杌脚边，看着离开的小猫，郁瓯暂时吐出一口气。
蹭蹭~
是个顺拐？
“哈哈哈”夏杌笑得喘不过气抬头看郁瓯，手指不断戳着黑球的脑袋说“顺拐黑球。”
黑球脑袋戳昏昏的，它不满怒叫一声：“喵！”
……
伤害性不大，可爱满分。
夏杌又不管不顾揉起脑袋来。
于是顺拐黑球就这样被提溜夏杌怀里，小爪子不停挥动。
然后和人类待了好半天？
“你喜欢猫吗？”郁瓯站在一旁试探性询问。
夏杌听后揉了揉小猫脑袋，回道：“喜欢啊，小时候就喜欢。”
小时候就喜欢，郁瓯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然后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恳求：“那你能带它回家吗？它很小。”
全身脏兮兮的，瘦瘦小小，之前他也来过这里，今天是第一次遇到。
夏杌停住动作，抬头耐心听他说。
“这里人虽然不多，但还是不太安全，但是如果它不是流浪的…那就算了。”
话有理，但是。
“我养不了它”
夏杌非常抱歉，低头拨了两下小猫耳朵，嘴角浮出浅浅的笑，“我妈怕小猫小狗，不过我有地方安置它。”
“可是…”
夏杌抱起小猫，缓缓起身：“它好像更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带回家呢？”
“我……”回忆如刀一样捅破了郁瓯心中某处的天，砰的一声，漫天雪花锥子。
他咬了咬嘴唇，有些不愿：“我…也不能养”
因为……我照顾不好。
他低垂着眸，尽是复杂的情绪，淡淡的忧伤覆上他的双眼，薄而长的睫毛上下扇动，点点星光瞬间黯然失色。
“我们家…不适合养猫，你有地方安置的话，就带走吧。”郁瓯抬头说着，他露出笑容，极力掩盖自己的情绪，让人看不出来。
夏杌看得出来，他有难言之隐。
……
“好”
询问了下周边商铺才知道几天前猫妈妈出车祸死了。
其他小猫崽陆续被人带走，只有它就在这儿，郁瓯问为什么，那里的老爷爷说：“那些人迷信，说黑猫不吉利。”
确认这只黑球没人收养后，夏杌就说带它走，小猫似乎听懂了，很乖，偶尔舔舔夏杌的手，郁瓯则在身边，时不时偷看一下怀里的小猫。
夏杌看在眼里。
他问过郁瓯要不要抱抱，活着摸摸，但都通通拒绝了。
这种排斥，是相反的，他看得出郁瓯渴望。
夏杌在和郁瓯随便聊了两句后就离开了，再晚点小猫就真的没地方去了。
他打了个招呼，就坐上打好的车离开了。
郁瓯则是目睹夏杌上车后，等了一会儿。
接到郁含空电话让他打车先回家。
郁含空说自己有事。
郁瓯应了声，从自己的小零钱库里转出几块打了车。
郁含空发他的钱他没收。
过了一阵，车来了。
郁瓯坐上车，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几条消息。
是夏杌，那天晚上给他改了备注，用的就是原名。
夏杌：［图片］
夏杌：小黑球。
夏杌：［我可爱嘛.jpg］
他划开屏幕，点开图片。
照片里，小猫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前面，满眼新奇，而一旁，夏杌用手托着小猫身子举在脑边。
看着小猫，他淡淡一笑，敲击屏幕回复：
o：可爱。
刚准备关上手机，提示音又响了两声，他垂眼一看，还是夏杌发的。
一张照片，一条语音。
点开照片，夏杌单手托着小猫放在脸前露出一双大眼睛，有模有样学着小猫的表情，小猫则看起来很无语，扭头不看。
无聊。
这张照片很可爱。
心里想着无聊，又忍不住想点开语音。
于是他长按屏幕保存照片。
把音量降低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程度，点开放到耳边。
平日温和的嗓音带着几分笑意变得有些低沉，又很温柔，它们轻轻穿过着郁瓯的耳膜，声音小却听的很清楚。
他说，“我可爱吗？”
声音在大脑循环播放，郁瓯只觉自己耳朵非常的烫，脑子轰的炸开。
是问猫还是……
他抿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
驾驶位的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到郁瓯的样子，像是明白什么般，出声调侃：“女朋友吗？”
此刻正犹豫的某人：？
“啊？不…是”
有点尴尬，耳朵更烫了。
见他这反应，司机更来劲了：“不是女朋友？那就是喜欢的姑娘！”
他的脸好像也被感染，可以煎鸡蛋了。
回到家的夏杌点开微信。
o：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