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时间线 - 程子卿的公寓)**
林清寒站在程子卿家门口时,手指悬在门铃上方,迟疑了几秒。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在“浮舟”事件后冷寂的数日里,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林清寒心底巨大的不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没想过程子卿还会主动约她,更没想过是在程子卿家里——不是餐厅,不是咖啡馆,而是这个程子卿的私人空间。
门开了。
程子卿穿着宽松的米色亚麻家居服。没有客套的寒暄,她只是侧身让开一条路,轻声说:“进来吧。”
林清寒走进门,闻到一股淡淡的柑橘香气。公寓不大,但整洁温馨——原木色的书架占据了一整面墙,上面塞满了书和零散的小物件;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在暮色中舒展着叶片;沙发旁的矮桌上摊着几本打开的旧书,旁边是一盏暖黄色的台灯。
“坐。”程子卿指了指沙发,转身进了厨房。
林清寒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上柔软的布料。她听见厨房里锅铲的轻响,水流声,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几分钟后,程子卿端着一盘凉拌黄瓜和一份清炒时蔬走出来。
“没什么好酒,朋友自酿的梅子酒。”程子卿将酒杯放在林清寒面前,自己在她对面坐下。
深红色的液体无声地注入两只酒杯,几乎满溢。她没看林清寒,只是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
沉默像粘稠的糖浆,裹着两人。窗外的城市灯火是这沉默唯一的背景音。
林清寒端起酒杯,冰凉的杯壁贴着指尖。她看着程子卿也端起她那杯,仰头,喉间微微滚动,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灯光下,她纤长的脖颈线条绷紧,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
林清寒的心被这无声的举动狠狠揪了一下。也仰头喝下一大口。酸涩与微苦在舌尖炸开,酒精的热度迅速沿着食道烧灼下去,暂时麻痹了紧绷的神经。
程子卿拿起酒瓶,无声地给林清寒续上,也给自己添满。
林清寒喝得更快了些。酒精开始发挥作用,驱散了部分寒意,也让眼前的景象蒙上一层柔光。她看着程子卿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着她握着酒杯、指节微微发白的手。
程子卿似乎也喝得急了,脸颊泛起一层薄红,眼神开始有些迷离。她放下酒杯,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已经凉掉的青菜。
桌上的菜几乎没动。酒瓶却迅速空了下去。空气里的沉默不再紧绷,却沉淀出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某种亟待破土而出的东西。两人的目光偶尔在虚空交汇,又迅速错开,都带着酒精浸润后的涣散和茫然。
“你一定已经想好怎么处置我的书店了,对么?”
程子卿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酒意氤氲的迷障。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林清寒,那双总是带着点雾气的眼睛,此刻被酒精烧得异常明亮,锐利,清晰地映着林清寒瞬间僵硬的脸。
她问得如此直接,如此开门见山。没有迂回,没有试探。仿佛之前的沉默,都是为了积蓄这最后一句的力量。
林清寒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指关节泛白。残存的理智在尖叫着阻止,但汹涌的酒意和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沉甸甸的负疚、挫败、还有那被程子卿一眼看穿的无力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看着程子卿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那里面自己狼狈的倒影,一股冲动猛地攫住了她。
“是。”林清寒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酒精的粘滞,她甚至扯出一个自嘲的苦笑,“我……想过一个方案。”
她不再回避,借着这昏沉的酒意,将那个被她自己亲手否决、却在脑中盘旋了无数遍的“完美计划”和盘托出:
“我名下……有一个文化基金。我原本想……让基金出面,溢价收购‘浮舟’的品牌和运营权……”她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把它……作为核心文化地标,纳入新商业体的规划……保留你的店主身份……给你更稳定的资源、平台……”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描绘着精心设计的蓝图——一个看似双赢、能让“浮舟”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解决方案。
“……我想保住它。用我能做到的方式。”林清寒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我不想看到它……就这么消失。”
说完这句,她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积蓄勇气,去触碰那个最核心、也最让她恐惧的顾虑。她抬起头,迎向程子卿始终平静、却锐利如刀的目光,那目光让她无所遁形。
“但是……”林清寒的声音开始发颤,酒精也无法再麻痹那份清晰的痛楚和茫然,“但是程子卿……我害怕。”
“害怕?”程子卿轻轻重复,语气听不出情绪。
“对……害怕。”林清寒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迷茫和脆弱。
“当年我不懂……我觉得你是浪费天赋,是……是自甘堕落。”她艰难地吐出这些字眼,带着迟来的、沉重的忏悔,“我觉得你选错了路……可后来,我看着你开书店,看着你在那里……活得那么真实,那么……”她找不到合适的词,“那么像你自己。”
“我害怕……我的这个‘方案’,是不是…”林清寒的声音低得几乎像耳语,充满了不确定和自我怀疑,“是不是……又在用我的标准,我的‘好’,我的‘对’,去强行定义你的世界?”
“我害怕……我是不是……又把'浮舟'当成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问题’?而不是……”她看着程子卿,眼神涣散。
“程子卿……”林清寒的声音彻底哑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从未有过的软弱,“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的那套东西……在你面前,好像……全都没用。”
最后一句,近乎崩溃的喃喃自语。
她说完,像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向椅背,目光失焦地望着天花板。酒精彻底主宰了她,那些被层层包裹的、属于“林清寒”的坚硬外壳在程子卿的目光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终于彻底剥落,露出里面那个同样会迷茫、会害怕、会不知所措的灵魂。
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车流声。
程子卿依旧沉默地坐在对面,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眼神却异常清明。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瘫软在椅子上、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出如此脆弱和无助的真实的林清寒。
没有愤怒的指责,没有冰冷的嘲讽。
只是端起自己面前那杯酒,看着杯中深红的液体,和林清寒已经空掉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极轻地、近乎叹息般地说了一句:
“林清寒,你终于……问对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