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红进了店，不等年轻女人发作，就亮了证件：“我是警察。”
布丁心想，原来师傅也要靠吓唬。
可随即姜红又把声音放缓：“你别紧张。我现在不是以警察身份跟你说话。我也没有录音。咱们就随便聊几句，好不好？”
年轻女人只得点了点头。
姜红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秀秀。”
“刚才那是你女儿吧？真可爱，一看眼神就聪明，将来读书一定很好，肯定能考上大学。”
张秀秀叹口气：“哪那么容易啊。还不知道明年去哪里上学呢。门口打工子弟学校刚关了。”
“不想送回老家？”
张秀秀淡淡地说：“我自己的孩子，自己带。你们城里人知道高质量陪伴，难道我就不知道？”
姜红点点头：“女孩子，带在身边也好。咱们这个社会，女孩子长大可是不容易。我有个妹妹，14岁的时候，有一天突然放学就没回来。那时候没有那么多监控，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张秀秀呆了一呆，不由得问：“那……后来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但不是我找到的，是六年后，她自己逃回来的。她一身的病，还生了孩子。她被卖到山里了。那男人是个一辈子没洗过几次澡的老光棍。”
张秀秀吓了一跳：“天啊！在首都吗？”
“对。在首都。上过报纸。我到现在都记得，她是在一条商业街被抓到一辆面包车上的。那条街上有很多商户，可是他们都说没看见，记不清。”姜红语气平静，仿佛说起十年前的一场大雨，“我经常想，那么多商户，当时只要有一个人把车牌号告诉警察。又或者，警察再执着一点，好好做做商户的工作，也许，妹妹的悲剧就不会发生。所以我社招当了警察。本来我是学国际贸易的，毕业就能挣大钱。就因为妹妹，我决定转行。”
张秀秀张大了嘴，被姜姐的身世感动了。
万妮在门外听着，吃惊地用眼神询问布丁。布丁低声说：“我也是第一次才知道。以前只知道姜姐是半路出家，但真没听说是因为这个。”
姜红直视着张秀秀：“我现在找的，是一个还不到20岁的女孩子。她失踪了。我知道你们做生意的人都不想惹麻烦。但是我保证，只要把人交出来，我保证既往不咎，就算以前犯过案子，也跟我没关系。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是你说出来的。”
张秀秀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姜红轻声说：“她的妈妈和你一样，盼着孩子上了小学，上了中学，上了大学。想想看，如果有一天，你女儿找不到了，可是所有最后见到她的人，都跟你说没见到……”
这时，那小女孩从屋子里探出头，兴奋地说：“妈妈，你看！”
她的小手里，举着刚画好的一张画，上面是一辆小汽车，上面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天上一个太阳，路边都是鲜花。
她看到姜红，又犹豫了，不敢过来。她还记得刚才妈妈说不许和这个人讲话。
张秀秀如从梦中惊醒，柔声对女儿说：“给妈妈看看。”
小女孩走过来，张秀秀看着画，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头发：“宝宝画得真好。”
她把女儿安顿在房间的角落里，自己和姜红走到另一边，低声说：“警官大姐，我不是不想说，可是，如果别人知道是我说的，我以后在这里就真的待不住了。”
姜红问：“有人威胁你？”
张秀秀摇头：“不是威胁。是我一个外地人，在这里带孩子，无依无靠……”
“你老公呢？”
“去年出车祸，没了……赔偿金，都被婆婆抢走了……那个人，对我有恩……”
“你别急，慢慢说。”姜红把布丁和万妮叫进来，让他俩帮着看店，自己给张秀秀倒了一杯水。
张秀秀哽咽着把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她是外地人，打工时认识了后来的老公。“结婚”时她17岁，“老公”19岁，不到太国的法定结婚年龄，也就没正式登记结婚。本来说好到了年龄领证，但公婆看她第一胎生了女儿，就从中作梗，说要等生了儿子再领证。
张秀秀看公婆这种态度，怕真生了儿子以后，女儿就受委屈，就不想再生了。于是与公婆的关系愈发恶化。好在夫妻俩感情还好，丈夫也同意不再生孩子。两人都年轻能吃苦，努力打工，收入过得去，送女儿进了当地的幼儿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谁知有天丈夫送外卖时，因为抢时间，没注意看路，被一辆同样急着赶路的踩着红灯冲过路口的大卡车撞到，去世了。
外卖平台拒绝赔偿，说外卖员不算正式员工，只有一点车祸保险内的赔偿金。本来就不多，因为她和丈夫又没有婚姻关系，还都被公婆霸占了去。
这还不算，她之前住的房子也是婆家的，公婆就把她娘俩赶了出来。
赶出来的那天，婆婆还假惺惺地说：“要不你把孩子留下。”
公公连装都不装：“一个赔钱货，谁知道是不是我家的种？”
眼看就要流落街头，幸亏之前打工认识的一个大姐心眼好，同情她的遭遇，给她介绍了这份工作。这份看店的工作工钱不多，但晚上可以住在店里，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娘俩花钱不多，能应付生活。如果明年孩子可以顺利找到学上，也算是能在首都落脚了。
万妮同情地问：“那你娘家呢？不能回父母家吗？”
张秀秀摇头：“当初我就是逃婚出来的。现在我妈听说了我老公的事，一边骂我不听话自作自受，一边让我把孩子送人。然后假装没结过婚，再嫁一次，换了彩礼，给我弟结婚。”
布丁忍不住爆了粗口：“这他妈什么家长……”
姜红示意他住嘴，然后对张秀秀说：“我知道你的困难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保证你拿到赔偿金，帮你小孩搞定入学。你把徐莹楠的下落告诉我，怎么样？”
张秀秀怀疑地问：“你怎么保证？”
布丁说：“我们有合作的公益律师，可以给你介绍。学校我们去联系。”
张秀秀立刻摇头：“律师？我可请不起。”
布丁解释：“公益律师，不要钱。”
“找律师也没用。我们村的王二赖到处欠钱，法院都判了，还不是照样吃香喝辣。反正人家不想给钱，就总是有办法。”
姜红神秘地说：“你不懂，律师那是明面上的。我还有别的办法。”
说着，附耳对张秀秀说了几句。张秀秀瞪大了眼睛：“真的？”
“不信你拿着我的名字去问。”
张秀秀连忙说：“我信我信。但是，你们要先答应我，绝对不找我恩人的麻烦。”
姜红说：“放心吧，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都保证放那人一码。就算真的一时糊涂贩卖人口，只要人没事，我就当这事没发生。”
“菊姐不可能做那种事。她是好人。我的工作就是她给介绍的！”
菊姐就是小贩中的一个，卖矿泉水的。
二十分钟后，姜红带着新的线索和口供出来，又上了车。万妮同情地说：“姜姐，没想到你家里出过这么可怕的事。”
布丁疑惑地问：“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呀？首都真的发生过这种事？”
姜红淡淡地说：“1994年12月，一个14岁的初中女孩被人贩子抓走。这六年，她一直想逃回自己的家，只有最后一次成功了。这时她才知道，她距离自己的家，只有43块钱的距离。最后看见她的是一个街边的老人，看见她被抓上了车。我总是想，如果那个老人当时喊人过来，记住车牌号，也许，她就不会被抓走了。”
布丁惊呆了：“想起来了！我看过那个报导，可是我不知道那女孩居然就你的妹妹。”
万妮想了想：“等等，那个新闻我知道——当时我妈就因为那个新闻，吓得好多天都不让我出去玩。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报道里说，那女孩是独生女，所以，她应该没有姐姐呀。”
姜红说：“我也是独生女，我也没有妹妹。”
万妮和布丁都是一呆。随即布丁恍然大悟：“我说呢！原来是为了让张秀秀说实话骗她啊。高明！”
姜红教育他：“这怎么能说是骗呢？女孩失踪的时候14岁，我叫她一声妹妹不是很正常吗。我又没说是亲妹妹。”
布丁暗笑，不愧是最不守规矩的师傅。他问：“那你做警察，也是为了那个报导里的女孩吗？”
“反正做警察，那肯定是为了除暴安良，维护正义嘛。到底是为了哪个人，很重要吗？”姜红又开始打官腔了。
“那最后你到底跟张秀秀说什么了？为什么她一听就什么都交代了……”
“天机不可泄露。这是为师我的独门绝技。行了，咱们赶紧去公园门口，搞不好菊姐已经走了。”
周日下午，公园提前关门。等他们赶到时，小贩已经散去。姜红他们又根据张秀秀提供的信息，去菊姐的家中找她。
菊姐住在一个乱七八糟的大杂院里，见到姜红等人时，这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明显紧张了起来。这种表情警察再熟悉不过——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姜红亮出了徐莹楠的照片，开门见山地问：“这女孩去哪儿了？”
不等菊姐说话，她又补充：“路口监控已经被我们用技术手段恢复了。就看你态度怎么样了。”
菊姐惊恐地看着姜红，扑通一声跪下了：“警察大姐，我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这么做不对！可是我没有办法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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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无家可归的少女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