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是周日下午三点多，门口小贩还没散去。姜红他们立刻找到与徐莹楠交谈过的几个人，逐一询问。
第一个是卖香包的大妈。在监控中，徐莹楠似乎和她交谈的时间最长。大妈穿着民族服饰，提着竹篮，试图以这身行头表示自己来自民族风情地区，卖的是珍贵的手工制品。
可她的口音和长相暴露了她是本地土生土长的非少数族裔，粗制滥造的香包则是来自批发市场。
大妈眯着眼，看了看徐莹楠的照片，说：“不记得了。”
姜红问：“你这一天客人也不多，就这么几个人，就一点印象也没有？”
“哎呀，好多人就问一句也不买。我还能个个记得住？”
万妮试图利诱：“阿婆，我看你这香包很漂亮，多少钱一个？”
大妈笑了，露出一嘴黄牙：“你买一百个香包，我也是记不住。我这年纪，啥也记不住！”
第二个是卖水果的大嫂，绿色塑料筐里的水果五颜六色，光泽诱人，品种罕见。名字也很高级，什么有机人参果，深山长生果，价格不输进口超市里的外国货。
万妮呀了一声，小声嘀咕：“我知道这个，就是把普通的梅子染色的——”
布丁会意，低声说：“没错，旅游景点门口净是这个。”
姜红已经笑眯眯地过去问话了。然而这位的反应也差不多，一脸淳朴，笑容可掬地表示“没印象，不记得”。
还有几个别的小贩，卖工艺品的张姐，卖矿泉水的菊姐，卖冰棍的黄妈。可所有人都表示对徐莹楠毫无印象。理由出奇的一致：“人多，记不住。”
布丁就有些沉不住气，姜红却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再去那边问问。”就往徐莹楠消失的那个街角走去。
离开了那群小贩，万妮小声说：“看监控昨天游客并不多，徐莹楠还跟她们聊了天。怎么会全体都一点没印象？这是不是有问题呀？”
布丁同意：“肯定有问题。这反应像是串过口供。如果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撒谎？”
姜红说：“你看她们做的这生意，假香包，假水果，假纪念品——这帮人跟职业骗子也差不多，说瞎话都说惯了，倒也不必特意串供准备。”
“但是万妮说要给钱，她们也不肯吐露，这就有问题了。”
万妮担心地问：“天啊，她们不会真的干了恐怖的事情吧？如果她们坚持不说，怎么办呢？”
布丁安慰她：“你放心，对付这种无赖，我们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无缘无故抓起来吧？”
“不用那么麻烦，这帮摆摊的女的，肯定没执照。要是实在不配合，我就去给当地皇家城管打个招呼。嘿嘿，到时候不信她们不说实话。”
“怎么做？抄她们的摊子吗？”
“就是吓唬吓唬，做做样子……”
“布丁啊，执法要文明，做事要讲究程序正义。”姜红打着官腔，悠悠地说：“这里还有线人在场，不要讲这种不合规矩的话……”
布丁忍不住笑了。天下最好笑就是姜姐居然讲起规矩来了。她可是出了名地喜欢借执法的机会，暗下黑手，让那帮家暴男“长点记性”。她的规矩和文明，只限于对女性嫌疑人。
他揶揄道：“姜姐，这帮人要是男的，您还这么讲规矩吗？”
姜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他：“刚才咱们从商业街过来，你注意过那些街边的茶楼没有？”
布丁回忆：“那一整条路上，大概有三个茶楼，门脸都不大。看起来消费档次不高，就是很常见的乡下茶楼。每个茶楼都有一些闲散客人在街边的座位喝茶，打牌。这么一条街，三家茶楼多了点，利润可疑。所以，如果细查，有的店应该另外有隐藏的生意。”
说完自信满满，仿佛考试全都会做。他读书一般，但擅长图形记忆。对走过的路，见过的人，都印象深刻。在警校时，这类考核比赛，他的成绩一直都很好。
姜红又问万妮：“你呢？有没有觉得那几个茶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万妮犹豫着说：“我倒是觉得有一点很特别，但我不知道这个在你们警察眼里是不是重要——”
姜红鼓励地看着她：“说来听听。”
布丁有点紧张，心想要是输给万妮，那可真是事业感情双重丢脸。
万妮说：“喝茶的都是男的。一个女的也没有。”
布丁一听是这个，就笑了，解释道：“这个不算特别。这种乡下的茶楼里，基本上就没有女的。不像城里的茶室咖啡厅，都是有男有女。”
万妮疑惑：“难道这些乡下的茶楼不让女的进吗？”
布丁说：“那倒也没有。没人不让女的进。只是这种茶楼里，总是一堆男的吹牛打牌，还抽烟，又吵又乱，乌烟瘴气。女的不愿意来。”
万妮立刻问道：“那怎么没有专门给女人服务的茶楼呢？三个茶楼都只有男的？”
这个问题把布丁问住了。想了想，他说：“这我倒是没仔细琢磨过。大概就是一种民俗，习惯。女的好像就不怎么喜欢泡茶楼。”
万妮对姜红说：“姜姐，我明白了，但是我看他还没明白。”
姜红笑道：“我看你也是明白了。”
布丁疑惑地问：“明白什么了呀？”
姜红对万妮说：“给他讲讲。让他也明白明白。”
“这公园门口做小生意的，都是女的，有人背上还背着孩子。而茶楼里吹牛聊天的，却都是男的。在公园摆摊，风吹日晒，被人看不起，还要被城管赶来赶去。若真是心狠手辣的坏人，也不会过得这么苦巴巴了。所以，这些女人看起来不老实，做生意不规矩，其实她们不过是些可怜人，也不会做出太坏的事情。”
万妮侃侃而谈，好似课堂上抢着发言的好学生。
布丁彻底呆住了。他从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男徒弟就是没有女徒弟灵，你看人家万妮一眼就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了。”姜红对布丁笑道，“好了，再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吧——接下来我们该问谁？”
布丁扫视路口，指着路对面说：“去那几个小店里问一问。”
姜红点头：“这回对了。过马路吧。”
布丁想重塑职业尊严，试图对万妮讲解思路：“因为——”
万妮笑了笑：“我猜是因为这几个小店门口，有些自己装了监控，有可能正好覆盖到徐莹楠走过的地方。”
“得，人家也看出来了。”姜红嘲笑男徒弟，“你的题容易答。下次继续努力。”
第一家是离路口最近的杂货店。门口柜台脚下，坐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个乐高搭出来的小汽车，在地上推来推去，嘟嘟囔囔地说着话：“到首都啦！到上海啦！到伦敦啦！到北极啦！”
布丁一眼看出，这乐高居然是正品。
店主坐在柜台后，是个年轻女人，面上还带着孩子气，最多不过二十出头。分不清是小女孩的妈妈还是姐姐。
她开着电视，电视里是古装的男女情爱。所有人都美如三维动画人，精修过的面孔毫无瑕疵。角色们出身高贵，智计无双。他们的烦恼是“父王不把江山传给我”，“我爱大皇子可是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爱我”。一个理想化的世界。
年轻女人出神地看着电视，小女孩投入地用乐高汽车环球旅行。
面对徐莹楠的照片，年轻女人的回答也是一样：“没印象。不记得了。监控没开，就是吓唬人的。”
她指了指门口，原来监控镜头根本没有接电线。看她这对电视剧投入的样子，大概没撒谎。
姜红他们就打算再去隔壁问。可刚刚转身，就听见那玩乐高的小女孩高兴地说：“妈妈！我记得！我知道那个姐姐去哪儿了！”
年轻女人马上呵斥：“别胡说！路上那么多人，你怎么会记得！”
小女孩认真地解释：“我当然记得啦！那个姐姐的背上，背着一个小熊呀！那个小熊还背着一个书包！妈妈，我还跟你说，我好喜欢那个小熊，你还说我下次考一百分，就给我买一个……”
年轻女人扬起了手：“再胡说打你！”
万妮马上蹲下，问那小女孩：“小妹妹——”
可小女孩怕母亲打她，一句话也不敢说，转身跑进屋子里去了。
年轻女人不客气地说：“你们到底买不买东西？不买赶紧出去。”
万妮试图打圆场：“我买三瓶矿泉水。”
“三十块。”年轻女人拿出三瓶水，重重地往柜台上一放。
价格比超市贵了好几倍，那女人对万妮态度又很不耐烦。布丁气就上来了，想要亮证件，以警察身份压制对方。但是姜红却使了个眼色，把他俩带了出去。
在店门口，布丁气愤地说：“这帮刁民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个个撒谎成性！要我说，看守所里关两天就他妈都老实了。这种小黑店，我他妈要查，还查不出毛病？”
姜红说：“咱们来干嘛的？你跟个开小店的较劲？”
“姜姐，我知道你同情她们。问题是这帮人根本不值得同情，她们也不一定真的穷！这矿泉水卖的跟抢钱一样！你再看她孩子玩的玩具！乐高！正版的！那玩意儿一盒好几百！”
“行了，我去跟她谈谈，你们俩就先别进去了。”
布丁无奈，与万妮等在门口。万妮小声问：“姜姐能有什么办法呀？”
布丁摇头，忍不住往店里看。他也好奇姜姐能怎么跟这个“刁民”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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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玩乐高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