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后,李煊来过书店三次,三次都被老补用扫帚赶了出去。这天,阿一正在整理书架,前不久她回家一趟,将自己那点收藏都挪了过来。两人研究半天,最终选了靠墙这排书架的中腹来存放,既低调又方便拿取。
老补选了一些许久不读的小说收进柜子里,将剩余的书整体往后挪了位置,拍拍手对阿一说:“这么大应该够放了,要我帮忙么?”
阿一摆摆手,她喜欢在整理东西时放空大脑,这是极好的休息时间。
“那我去找你表舅结账了,等会回来。”
“好嘞!”
阿一目送他远去,轻轻叹了口气。三爷爷的葬礼已经结束,老补将家族里能请的客人全都喊了一遍,又请常九行过来主持,该用的法器一个不少,该走的过场一个不落,吹拉弹唱了整整一周,热热闹闹大操大办。
原以为他会安安静静送走三爷爷,现在阿一只觉得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
不过,正因为这场葬礼,阿一再次见到了家里人。所谓的血缘关系就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隔夜仇长不了。不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其他亲人,看上去都比几个月前憔悴不少。
“得空了回家看看。”母亲朝她说,她无言点头。
沉浸在回忆中,脚下箱子里的书也越来越少,很快见了底。老补目测的空间很准,刚刚好可以塞下她这些年的宝贝收藏。
她拎着箱子放到门口,方便那些收破烂的爷爷奶奶拿取,却看见了站在马路对面的李煊正冲着她笑。那人咧着嘴巴,一口白白的牙齿几乎要泛出光。
“真好奇他用的到底是什么牌子的牙膏,怎么能这么白!”阿一喃喃自语,见李煊走过来,她笑着打趣,“站在那里做什么?老补出去了。”
“知道,所以我才过来。”
“他只是在生气你不告诉他文叔案件的特别之处,害得他走错了路。何况,这个人还是伤害三爷爷的元凶,没能亲手揭穿他,老补心里难受。”
“我知道,可是,这种细节我也不好在破案之前跟无关人员说得太细啊,这不合规矩。秦老师、陈老头还有林哥的尸体不仅仅被人清洗干净,还特地用了氧系清洁剂擦拭全身,清除了DNA的痕迹,所以调查起来难度才会那么大。”
“所以,都没仔细检查插进他们身体里的木棍是不是同一种材料。”阿一白了他一眼。
“这的确是我们的疏忽,颜色形状太相近了,结果一个是竹制的,一个是普通的木制的。”
“一开始你就知道文叔这起案件特殊,所以才坚持盯住林高宇,可是你总不肯说实话,害得我们无头苍蝇乱撞。”阿一不满地抱怨。
李煊嘿嘿一笑,“可是,你们还是撞对了人啊,虽然细节上有点差错。”
“这不是‘有点差错’,”阿一大叫起来,“而且,一开始你仅仅从作案手法上就断定三爷爷的案子跟这几个人无关,现在知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了吧?”
“但是,从结果上看确实无关,不是么?许老师是意外,陶炎约了林哥出去,结果他有事爽约了。而恰好,那地方是许老师常去的,就这么阴差阳错。”
真的仅仅是巧合么?阿一心里这样想,面上什么都没说。陶炎知道三爷爷曾经是他母亲的老师么?他知道苗姜阳曾经跟三爷爷求助借钱么?
他肯定了解不到所有的真相,每个人只能知道自己力所能及的那一部分,然后加一点想象力,就以为那是全部。
人心是最难捉摸的东西,所以古人说,君子论迹不论心。
“听说,你写的剧本杀在三七街火了,齐扬可高兴了,嚷嚷着要请吃饭呢。”
齐扬是老补的表叔檀补同的儿子,二十多岁不务正业回到这座小城里开了一家剧本杀的店铺,赚取了人生第一桶金。人家这是实打实地挣钱,不像老补,实打实地混日子。
两人也是在三爷爷的葬礼上认识。齐扬目光毒辣,知道这起案子有看点有卖头,撺掇着了解全部经过的老补动笔写出梗概,最后由他添油加醋,加点作料,吸引看客进门。
老补毫不犹豫拒绝了,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给。
可他不死心,转头盯上了阿一,悄悄说了个大价钱。阿一知道老补经济上不宽裕,脑子里也不痛快,她跟老补说:“我想写,我想试试。”
老补笑了,“那你给我多写点高光。”
生活总得过下去,好过歹过总归还是在朝前走。忘记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经历一场新的痛苦,这样前面的痛苦就会显得既遥远又缥缈,落不到人心里。
两人谈了一阵子,老补回来了,见到李煊倒也没再请出门后的那柄扫帚。
李煊凑过去,干咳了几声,正准备说话时,老补先开口了。
“从一开始,你就是利用我们。只透露一点点的信息,让我们跑断腿。这一切与你无损,你只需要得到我们的信息就够了。只可惜这回,你计划落空了。”
李煊沉默半晌,缓缓笑了,“的确,陶炎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他做得很完美。特意剃着小平头,戴着假发套进出死者家里,没有留下任何毛发。又将死者里里外外洗刷干净……”
阿一猛地想起,苗姜阳父亲是杀猪的,这些死者双手朝上交叠,双腿岔开,跟待宰的猪有什么分别?
这件事,姜雨到底有没有掺和进去?阿一心脏猛地跳动,几乎要冒出嗓子眼。
“但是,我们还在调查中,起码林高宇做的两起他已经认罪了。而人证,恰好就是陶炎。他推搡许老师掉进河里的时候,陶炎‘刚好’路过那附近。他对着哮喘发作的文叔见死不救时,陶炎……在窗外‘恰好’看见这一幕。”
“还真的挺凑巧。”
“林高宇已经精神崩溃了,整天说能看见鬼。饭也不吃,水也不喝……”
“你们打算怎么做?送他去精神病院?”老补眼神阴寒。
“还在观察,这个要按照流程来,我们做不了主。”
老补紧紧闭上眼睛,呼吸急促,他仰着靠到躺椅上,脚一蹬,转了面,只将个后脑勺面对二人。李煊无奈,朝着阿一笑笑,前脚跨出大门后,又转头冲着屋内说:“对了,苗姜阳那账本上提了一句,有一笔两万元的进账,来自一个代号为‘X’的人。正因为这笔钱,她才能脱离红灯区。”
说完,李煊带着一副淡漠的笑慢慢走远了。
阿一看着他的背影,脑中回想着他说的话,心有戚戚。
“老补,我有一种感觉,”阿一在桌前坐下,慢慢地说,“也许,陶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嫁祸林高宇,他只是想折磨他。所以一边实施自己的计划,一边紧盯着林高宇的动向。”
“如果,那夜林高宇没有动手,你觉得他不会对文叔下手么?”
阿一想了想,没有否定这个可能性。
屋外天空闪了两闪,很快变了脸,下起大暴雨。哗啦啦的雨水倾盆而下,倒灌似的淌。书店里没开灯,水汽钻进来,更添阴凉。角落里,齐舒以前睡过的小窝还没收拾,眼角一撇,像是有团黑影跳过去,正窝在里面睡大觉。
不知道人死了会去哪里。阿一站到门口,看着这场大雨。人死了,如果有轮回,下一世会不会还选择做人。如果没有轮回,那他们会不会陪在活着的人身边,一直等待死亡到来的那一刻。
出生是相聚,死亡也是相聚。我们走走停停,聚聚散散,最后都会重新见面,无非是时间早晚而已。
“后面,打算怎么办?”角落里的老补说话了。此刻,老补的脸半隐没在黑暗里,看上去晦暗不明。
“我想,留下来再住一段时间。你会收我房租么?”
“嗯,给你打折。”
“一折行不行?”
“可以,给你腿打折。”
“哈哈哈哈~”
老补从黑暗里走来,两人并排站在门口看雨。阿一伸手去接雨水,手腕上系着红绳子,吊着一枚打磨光滑的狗牙。这是姜雨送她的护身符。
“喝茶么?今年的新茶,掐的叶尖,根根分明。”阿一怂恿道。
“哪里得来的?我去烧水!”
“我表舅送来的,他亲自去山里采的茶叶,亲自炒熟烘焙……”
“我还以为是什么名牌呢,原来是手工牌。”老补原本雀跃的步伐化为稳重的小碎步。
“这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开水咕噜噜滚了,往小茶壶里送入一小把新茶,热水一浇,清爽的茶香满溢而出。晃一晃,倒一倒。两人端着小板凳坐在门口,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捧着紫砂杯,小口啜着茶。
天长日久,还有的是时间。
这个系列至此终于可以画上句号,第四个故事大概率是番外篇,发生在这段故事中间的那个秋天。
这个时间点,老补的外公还在,阿一的家庭也没有遭遇事件,一切都处在看似温馨的日常之中。
…………
不过也说不准,虽然每次都会写大纲,可最后总会脱轨朝着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
到时写完了再发。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有缘再见了~~
最后还是不死心地求一下评论,希望得到大家的评价,不论好坏,照单全收!
byeby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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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空中有朵雨做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