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棋并没有打算休息,她搬来电脑窝在书房的角落,打开邮箱,盯着邱翡白天传来的邮件出神。
“奇怪,怎么会是一幅画呢。”孟棋托着下巴,小声嘟囔着。
邱翡离开前,和孟棋有过约定,彼此只通过电子邮件交流,隔几天一次,时间不定,而且只发图片,不加任何文字。一直以来,邱翡发来的都是采风路上的摄影作品,孟棋回复的都是随手用手机拍下的生活碎片,比如排练厅、刚刚打扫过卫生的家、人行道上空随风盘旋的黄叶、长相奇特的猫猫狗狗……孟棋一度对这个交流方式提出抗议,但都被邱翡无情驳回。孟棋深知自己拗不过这个女人,也拗不过她的艺术家脾气。她这个朋友,上山下海,无所不能,扛着相机走过大江南北,像是什么都毁灭不了这个自由的摄影师。从小练舞让邱翡练就一身肌肉,也练就了一身反骨。孟棋一直想不明白,从同一个舞蹈房里走出来的两个人,怎么自己就病恹恹的,邱翡就活力满满。再加上在在参北岛的那段日子,她的肌肉仿佛再也长不出来了一样。孟棋虽然不算瘦弱,但身上的肉都是软乎乎的,肌肉含量极低,只能心甘情愿的受着邱翡的保护和照顾。
邱翡出远门采风是常有的事,孟棋本不该在意什么,不过……
“一直以来都是照片啊,这画……”
孟棋知道邱翡画技不高,况且这是一幅经典,绝不可能出自邱翡之手。
“卡米尔·柯罗。她想说什么呢?《一个早晨,仙女的舞蹈》。舞蹈,舞蹈,什么意思呢?上回发的是什么来着?绿叶子,满屏幕绿叶子……”孟棋狂躁地抓了抓头,“打什么哑谜啊,我的大艺术家!”
“啪!”电脑被重重合上。
“算了,明天再说。贸然回复也不是事儿。”孟棋安慰自己。
第二天是周六,虽然对孟棋这种半自由工作者来说,工作日和休息日早就搅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了,但是周五对孟棋来说依旧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意味着她能好好泡个澡,敷个面膜,完成一套可能有些过犹不及的护肤流程。终于折腾完,孟棋躺在床上,开始给陈茵打电话。哪怕已经十一点半,她坚信对方绝对会接,这是两只夜猫子的默契。
“喂,嫂子,睡了吗?”孟棋略带调侃意味地说。
“嫂你妹啊,有话快说。”
“明天去你那儿玩啊,顺便带个小帅哥给你。”
“干嘛,相亲啊。”
“要真是相亲你不应该开心吗?那我就不用叫你嫂子了。”
“走开,我早就不是你嫂子了。”
“哎呀,那你说明天行不行嘛。”
“行行行,你看中的人肯定没问题。诶,是给你那个戏找的男主角吗?”
“算是吧。”
“好,我明天肯定热烈欢迎,要不要鲜花队和鼓乐队?”
“行啊,最好从街拐角就开始迎接,还必须得是帅哥美女。”
“想得美。”
“好了,早休息啊大美女。”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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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姐,我有点社恐。”刚走到街拐角,江叙突然冒出一句。
“你见我的时候怎么不社恐?”孟棋转头看他。
“你……我……就是,其实也有点,不是完全……还行。”
孟棋没憋住笑了出来,说:“等下见到其他人你可别这样,放松点,基本都是线下演员,很好相处的。”
“像你一样吗?”
“像我是好事吗?”
“姐,你挺好的。”
“其实我也不算什么演员,只在朋友的场子里玩玩而已。”
说着就走到了剧场门口。这个剧场不大,采光也不好,陈茵也不太在意这个,舞台和观众席不出什么大问题她就什么都无所谓,孟棋喜欢她这种态度,以至于在陈茵和她哥哥孟朗分开后依旧与她保持着密切联系。
“大骗子,我的欢迎队伍呢?”孟棋在门口大声地说道。
“晚上有演出,正焦头烂额呢我的大小姐。”听到孟棋的声音,陈茵跑到窗口,探出头来说,“进来吧,楼上说。”
楼梯很昏暗,没有窗户,也没有灯,江叙跟在孟棋身后,手扶着墙,每一步都是试探,四肢各有各的不知所措。孟棋回头看了一眼,猛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但又很模糊,只得控制自己不去细想,那样反而是折磨自己,她很早就知道。
二楼空间很大,但是很杂乱,胡乱地堆着道具和服装。孟棋和江叙踩着地上为数不多的留白走到陈茵附近。
陈茵迎上来,扫了一眼江叙,对孟棋说:“这就是你说的小帅哥啊,不错!”
“行了啊你,我们是来学习的。”孟棋正色,但是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没问题,交给我吧。来,我来介绍一下。”陈茵其他人都招呼过来,“这位呢,是孟大编剧,大家都熟悉,这位是——”
孟棋接过话茬,说:“这位是演员江叙,也是,”孟棋顿了顿,望了江叙一眼,“我下部话剧的男主角。”
“诶对了,孟儿,剧那边怎么说?你有时间排剧吗?”陈茵说。
“那个无所谓了,我参与度很低的,剧场才是我的归宿。”说着,孟棋把手捂在胸前,一副宣誓的样子。
“行,那不耽误时间了,今天就先熟悉一下吧,简单感受一下这个剧场,时间够的话可以拿之前的本碰一碰。”陈茵对大家说。
“那你们自便吧,江叙,去吧。”孟棋说。
江叙被孟棋轻轻推了一把,面上挂着局促,不过好在演戏是他的专业,在这一方面他毫不含糊。
江叙对大家说:“我是江叙,以后请多多关照!”说罢深深鞠了一躬,脸上带着憨憨傻傻的笑。
“孟儿,过来一下,有几句话说。”陈茵轻轻扯了扯孟棋的衣角。
“好。”
二人走到旁边的休息室,陈茵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孟棋搬了把板凳坐着。孟棋虽然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但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把挎包随手摘下,扔在了不远处的小沙发上。
“昨儿晚上太仓促,没细细问你,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陈茵问。
“就……看演出发现的呗。”
“然后就被你捡回来啦?”
“差不多吧。我留联系方式的时候也没想到他会单枪匹马找过来。”
“你这算是先斩后奏吧,和小林商量过了吗?”
“事前确实没说,”孟棋在板凳上伸了一个幅度夸张的懒腰,“不过我刚和他报备了,后面就看他的专业水准了,希望这小子的公司没那么难搞。”
“做你的经济真是惨哟,你天天跟星探似的挖人,小林就得跟在你后面料理你的烂摊子。”
“谁天天挖人了?我那是正儿八经的合作。”
“行了,不说这个了。今晚我这儿有个演出你来不来看。”
“演出?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啦,前段时间你不是忙着写那个剧吗,告诉你了你转眼也就忘了,所以等你空了才正式邀请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好姐姐,人家也要赚钱的嘛,都是为了生活啦。演出是晚上几点呀?”
“七点。诶对了,你把人交给我,我有什么好处?”
“嘶——”孟棋肚子里泛起坏水,“要不我再撮合撮合你和我哥,那你就还是我名正言顺的好嫂子。”
“啧,恩将仇报是吧。”
二人在休息室聊着,不时开怀大笑,许久才回到排练现场。
“怎么样啊小江,顺利吗?”孟棋问。
“挺好的。”江叙走到孟棋身边。
“嗯……我等下有点事,得离开一会儿,晚上回来这里看演出。你什么安排?”
“我要留在这儿吗?”
陈茵突然加入对话:“我们这儿等会得准备晚上的演出,可能没有精力照顾到小江诶。孟儿,你带着他一起吧。”
“行倒是行——”孟棋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她在想面前这个小演员会不会有粉丝跟拍,虽然她觉得大概率不会,但总觉得怎么说都会伤人心。孟棋大部分时间都是嘴上没溜,但毕竟是耍笔杆子的,多少带点敏感。
“江叙,你觉得呢?或者我先用车送你回住处,哦对了,你对晚上的演出有兴趣吗?我到时候去接你。”
“不用那么麻烦了姐,”江叙拿起排练时放在一边的手机,“我就一直跟在你旁边好了,免得你来回跑。”
“也好,反正今天小林跟我告假来着,有你作伴也不错。”
“哎呀哎呀,也不知道小林忙什么呢?”陈茵用肘戳了戳孟棋。
“啧,少说几句吧你。”孟棋回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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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孟棋和江叙并排而坐。
“这是公司安排的车,有点简陋,你将就一下哈,跟你平常拍戏用的保姆车肯定没法比。”孟棋系上安全带,整个人被安全带和挎包带裹挟着,稳稳当当地卡在座位上。
“说起拍戏,我已经很久没进组了。”江叙低头,又被汽车发动的惯性向后一甩,刘海微微动了动。
“很久?有多久?这一点我还真没有调查过。当然了,你如果觉得不舒服,我——”
“没事,差不多半年多吧。起初觉得这是边缘演员的常态,就尽情享受假期,后来慢慢就开始慌了,因为再没有曝光率就真的很难接到活了,就……煎熬了大概两三个月,睡不好也吃不好。然后就算慢慢有点起色了吧,来者不拒,什么活都接呗。”
孟棋转头盯着他,江叙的头还是微微低着,回避着她的目光。
“看着我。”孟棋开口。
“嗯?怎么了?”江叙说。
“我今天在思考一个问题啊,为什么你见到我没那么社恐呢?”
“可能是因为,刚见面就放飞了自我吧。”
孟棋知道江叙说的“放飞自我”指的是什么,低头浅笑。
“我知道,我哭得很难看,的确不是当演员的料。”孟棋还是盯着他。
“没有没有,”江叙慌了,急忙否认,“姐你演得很好,完全可以走演艺道路的。”
“谢谢你的好意啦,以后精诚合作,互利共赢。”孟棋伸出手,做出握手的手势。
“好的,姐。”江叙不假思索地握上去,“戒指换回来了?”
“嗯。”
“这个好,这个不刺手,这个。”江叙收回手,两手不自在地搓了搓膝盖。
“要不你,还是别叫我姐了,搞得我跟包养小白脸一样,虽然你确实挺白的哈。不过我还没到需要别人使用尊称的年纪。”
江叙刚要说话,就被孟棋抢过话头:“你别又跟我来那套江湖地位的说词,我并不表示认可。”
“那行吧,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小孟,或者,棋棋?算了算了,棋棋太做作了,还是叫小孟吧,或者和陈茵一样直接叫孟儿也行。”
“好,小孟。”江叙点点头,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我们这次呢,是接了一个商务,因为是个小活儿,所以虽然经济人不在我应该也可以应付。”
“那我呢,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吗?”
“嗯……你也是艺人呐,在我身边出现确实不太方便。要不你委屈一下待在车里等等我,我很快的。”孟棋缓缓说道。
“没事的,我还是跟着你好了,哪有艺人身边不跟着人的。你不用担心,我戴口罩,对外声称是你助理好了。”
“好。”孟棋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其实孟棋心里还有一句话,噎在喉咙里被生生吞了回去,她想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们才相识两天而已。一见如故吗?还是因为初次见面就展露的情绪呢?”孟棋再一次拒绝思考,她讨厌深深陷入逻辑推理之中,也许是人生前几十年损耗的心血太多,需要用之后三五十年的天真来填补亏空。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商务活动,拍了照片录了采访就结束了,对于孟棋这种咖位的编剧,这种活虽然不多但也算是得心应手。只是,有江叙跟在身边,孟棋还是有些不自在,她当然不适应这样一个近乎陌生的人近乎贴身的协助,因此整个过程显得有些别扭,不过也算顺利。
走出活动场地,孟棋对江叙说:“天色还早,演出七点才开场,我们先去吃个饭吧。哦对了,要不要定个花篮什么的。”
“花篮要提前定的吧,这会儿想起来确实有点晚了,”江叙摘下口罩,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场地本身不热,汗全是戴口罩憋出来的,“不过吃饭没问题,就近找一家吧。”
“行啊,”孟棋边说边划拉手机,“司机在附近休息,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吃好一起走。”
“好,都听你的。”
“等一下,陈茵的电话,稍等一下。”说罢,孟棋把电话放在耳边接听。
“孟孟!你事儿办完了吗?我这边发生点情况,可以的话你可以赶过来吗?”听得出来陈茵的语气万分焦急,但是她在尽力掩饰内心的不安。
“好,我们马上过来,别挂电话,路上慢慢说给我听。”孟棋这边说完,转头对江叙说:“你刚刚有加司机师傅的联系方式吧,帮我联系一下好吗?”孟棋的眼神坚定而诚恳,目光里写着“毋庸置疑”四个大字。江叙没有犹豫,立马拿出手机照办。
直到上车,江叙才挑出个空挡问出心中所想:“小孟,你怎么知道我加了联系方式。”
“我会算命。”孟棋模仿着掐诀念咒的样子,眼皮往上翻了翻。总是在紧急的情况下搞怪是孟棋的一贯风格,也不知道是为了排解紧张的情绪还是已经看开了,开到不能再开了。
而这时,江叙内心想的是:“这姑娘是真没有偶像包袱啊。”
“是剧场那边出什么事了吗?”江叙问。
“救火。”
“嗯?”江叙瞪大了眼睛,“那直接拨119好了。”
“是救场如救火啊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