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凤尾印(八)

大夫猛地往床上一指,哑着嗓子说:“这哪里是人,这分明是枭蛟啊!”

那一瞬间,五道视线集中在华英身上。

床帐之中,她身着白色的中衣,领口微微敞开,乌黑的长发垂落,柔顺地铺在床沿。兴许是比以前瘦了的缘故,那双又大又黑的眸子显得亮了几分。

她面无表情,只是歪着脑袋,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对这声指控没有感觉。

哐当!

在大家反应过来之前,苏仇当机立断地带上了门。

然后他一步一步靠近大夫,手臂一伸,将那可怜往后缩的人类拎到跟前,用带有警告意味的话说:“你什么都没发现,给她开副药,我们就不为难你,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大夫拼命点头。

“她现在不能用什么药?”

“决明子……”

“什么药?”苏仇哐地一声将他的后背砸在桌子上,茶壶杯盏发出一阵碎响。

“风……风金草!”大夫发出压抑的哭声。

苏仇咋压低了身子,在他耳边咬着牙说:“你最好不要耍花招,我没什么耐心。”

“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去抓药吧!”

苏仇松开了他的领口,点下他几处穴位,才放任他连滚带爬地跑出房间。

“乖乖,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她进有毒的房间也没事了!”丁胜谷瞪着眼睛望向苏仇,“连你俩的毒怕也是她解决的!”

枭蛟净化毒物,这一点普通人或许不懂,但他们堂口的几个主要人物曾替教主联络过金寒,闲下来时也研究过人家“爱宠”的资料。

世安道:“虽然说得通,不过华英之前不还是人类吗?那大夫不会对她做了什么手脚吧?”

“什么?还有这等事?”丁胜谷抽出铁鞭就要去把人捉回来。

“回来!咋咋呼呼的像什么话!”苏仇皱着眉头喝止。

华英翻转手心,试着聚起灵力,发现一切如常。

从一开始额头上出现凤尾形印记,她就一直在想这个印记有什么用。现在看来,八成是她的枭蛟血被封印在体内,先遭受邪气滋扰,这次又被毒气唤醒,彻底把封印打破了。

理论上来讲,枭蛟血觉醒,这具身体里的邪气应该会被根除,那么她时不时失忆的毛病也应该会不药而愈。

只是已经洗掉的记忆,终究找不回来了。

华英拿过外套披上,此时一道银光突然从窗户外面射进来,“咚”地钉在桌子上。

“谁?”世安和丁胜谷追了出去。

苏仇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飞镖看了两秒,用一块布包住把手,轻轻拔出,取下一张纸条——

霹雳雷神鞭已成功运出,速回总坛。

苏仇眯起眼睛把它揉成了一团。敢在他面前故弄玄虚,简直是不识好歹。

世安二人抓回来一个黑不溜秋的家伙,跪在地上连声喊“好汉饶命”。

“黑衣人?前几天的事情就是你插了一脚?”世安叉着腰问。

“不不不,小的什么也不知道!方才有个人从小的头顶上飞过,把这件衣裳扔给了小的……”

世安咧嘴笑:“就你这怂样,就是你认了,我还不信呢!”

丁胜谷皱皱眉:“那人可真够厉害的,先不说击退水意的是不是他,他竟连咱们落脚的医馆都查到了,且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递消息进来。”

苏仇挑着眉毛坏笑,一股痞意:“行,咱们就回总坛去。不过,要先把那位辗转各大派的梁上君子画出来,供正道人士欣赏欣赏。”

一行人走后,大夫跑出去报案,在半路就遇上一群逐水派弟子正往这边赶来。

“劳驾这位公子,敢问这附近是否有一家医馆?”其中一名逐水弟子突然伸手捞住他。

对方的领头人不满道:“你问他做什么?没的打草惊蛇!”

“哦……”那弟子被师兄的表情震慑到,不知不觉间手一松,喃喃道歉,“对不住,在下失礼了……”

谁知大夫反手握住了他,面红心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不不不,在下正有要事相告!”

逐水派众人扑了个空,倒是在房间的一角翻出一张被烧掉半边的画像。

领头人捏着画像,打量良久,沉声道:“哼,他们定是收到了消息,匆匆离去,也没确认东西是否烧完。把此人的相貌记在心里,顺便递给双剑门一份!”

“是,师兄!”

就在这黄昏时分,忽然狂风大作,医馆旁的老树向四面八方挥舞起手臂来,挂在枝头的鸟巢好像被海浪冲刷的帆船,半空里飘来飘去。黑衣人揭开斗篷,发丝纷纷扬扬地散开,露出一张让人见之难忘的脸。

“找到她的消息了?”太神山的一个新筑小院内,四五听到从双剑门回来的弟子述说来龙去脉,心中激动,“叫林恢和萧璘,沿双剑城到月下垣这一路过去,把她带回来!”

双剑城内,苻辛夷留书一封,也踏上了前往月下垣之旅。

且说华英几个回到总坛,将七星交给兰心堂的姑娘,也不管毒还是药、有没有后遗症,先治了再说。

那日华英又找萧无妄练了一回手,回来时,一个玄衣人从树丛里飞奔出来,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地转弯,刻意避开了她的方向。

那人只与她打了个照面,穿着不合时节的秋装,还没等华英解读出他的眼神,树丛再次被一阵飓风吹得哗哗摇摆,有什么生物紧跟着他冲了出来,影子巨大而长,颈翼张开似帆,尾巴长达六尺,像扁担一样甩得很有弹性,大概有保持平衡的作用。

两道身影迅速消失在瓢泼大雨里。

华英的目光追着那个方向,刺骨的寒意钻进雨伞,随着青纱紧裹在皮肤上。

春树堂的关姓青年。

在怪物的追杀下,他逃得并不顺利,难得的是一路冷静,每到快要中招时,都逮住短短的一瞬之机躲过了。

华英默默拔出剑,从那怪物背后包抄过去。

她本可不必如此热心,这件事只是任务之外的一个小插曲。但看在对方为了不连累她,选择了一个最坏去处的份上,她出手了。

冷冷的剑光飞旋,切断了雨幕,插向怪物的软骨,没有刺中。

关姓青年忽然飞起一脚佯攻,怪物果然中计,低下头去追咬他,华英一手肘顶在它侧后方,用力一挤,把它推得侧滑出去,随后双手夹住它尾巴,一个扭切,怪物身子一翻,扭转成螺旋形状,落地时肚皮朝上。

关姓青年赶上来一刀,结果了它的性命。

“这地方应该不止一头灵兽,有幻术的味道。”华英没有让剑回鞘,轻手轻脚地继续往前探。

关姓青年很久未回答,站在原处眼神奇怪地盯着她,欲言又止。

最后他还是加入了搜寻的行列。

一盏茶时间后,二人搜到一只胖狐狸。这狐狸浑身肉滚滚的,捏上去很舒服,四肢奇短,却留着几撇滑稽卷翘的白胡子,呼吸起来一颤一颤,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华英没来得及阻止,它就成了关姓青年的刀下亡魂。

“这下不好办了,这狐狸崽子还得坑我们一把。”华英颇觉得可惜。

“坑?”关姓青年似乎不是很明白,重复了一句。

华英戳了戳它的肚皮:“这种狐祟,你杀了它,一定会找个方式报复回来。”

“不杀,难道和它讲道理?”

华英噎了一下。说实在的,这人看上去脱尘出世、淡然悠远,总觉得少了一丝“活气”,真不像那种会吐槽的人。

狐狸死去的瞬间,眼前的两条路变成了三条,关姓青年用淡然目光看了看,然后掂了掂肩上的包袱,提起长腿踏上新出现的那条路。

正如华英所预测的,他们俩果然白白转了两个时辰还没出去。

“你有灵兽没有?”华英在他继续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之前扯住了他。

关姓青年回过头,黯色瞳眸中又露出那种欲说还休的奇怪神情。就在华英以为自己脸上画了花的时候,他咬破手指比了个咒式,一只足有非洲古象那么大的白色蜥蜴蹲在眼前,壮硕身躯横跨了三条道路,宽嘴一嚼一嚼,金黄色的死鱼眼半吊不吊,半翻不翻,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个傻缺!

“你打算如何做?”他问。

“力量型的,那就好办了。”华英赞了一句,用布条把它双眼遮住,屁股上踹一脚,“跑吧,别转弯!”

蜥蜴撒腿狂奔,凭着本能笔直地向前,遇树推树,遇石碎石,没有比这更简单粗暴的了。

“我曾有一个认识的人。”临走前,关姓青年忽然说,“据说什么术都能不假思索地解开。”

哦?华英挑眉:“世间咒术千千万,若皆能等闲视之,一点惊喜也没有,不觉得无聊吗?”

“无聊?不会,我一直以为她和我是一类人。”他平静地望着远方的滚滚扬沙和霜花乱舞,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平淡,没有起承转合。

“因为心底某些桎梏,对外界毫不关心的一类人吗?”

关姓青年抿紧了嘴,没说话。

快到家门口时,华英看见两个人在路边挨揍,叮里哐当的着实吵闹,不由皱起眉头,加快了脚步。

这时一个女性的尖叫声传过来,她一定是被逼迫到绝望了,才会选择孤注一掷:“园里的大人们就要回来了,若让他们看到,会处罚你们的!”

园里的?华英不禁回过头,这才注意到其中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好像是元不惜。

以往他就算衣着粗简,也是风姿隽爽,自有一种冰清玉润的神采,然而现在,他满身污垢,发髻被打散,分明的血迹顺着脸庞滑下,还要尽力护着那个大叫的女子。

兴许那女子的威胁起到了作用,华英站住时,对方已经逞完拳脚之快,以胜利者的姿态象征性地侮辱几句,便四散而去。

女子喜极而泣,连忙把元不惜扶起来:“公子可伤着哪了?哎呀,您的额头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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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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